“小海,小海……咳咳……”宁茹用力呼唤导致她吸入灰尘而引发一阵咳嗽,紧接着腹部胎动感强烈。她手摸小海的颈动脉,惊喜地发觉还有一点微弱的搏动。这孩子还活着。她咳嗽着呼喊:“有人吗?郭云山,云山,咳,你在哪里?”
声音空洞沉闷。一束晃动刺眼的光忽地闪亮在不远处,灰尘如海底密集的微生物一样在光束中浮沉。郭云山从尘土里踉跄爬起来,开启一顶矿工帽上的矿灯。他木然不语,持灯扫过已大部分坍塌的矿洞。就像漆黑影厅里放映机发出的光,在灰扑扑的光芒照亮下,矿洞内显出惨烈的画面:狰狞的土堆、乱石,石缝中闪现一两条人的肢体。
“娘……”郭云山炸裂般呼喊。他扣上矿工帽,双手疯狂扒拉石块。
矿灯光柱晃动。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宁茹一度失去意识,直到被一阵悲怆可怕的声音惊醒。她恍惚看到郭云山的身影在激烈发抖,双手血淋淋的,怀抱着一截软软的躯体,发狂叫喊。那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倒像是荒野上垂死的野兽在嘶号。
片刻后,嘶叫只剩窒息般的咝咝出气声。声音蓦然停住,郭云山猛地扭头瞪着矿洞深处,他从地上抄起一柄铁锤快速冲过去。
宁茹惊急,郭云山看似崩溃癫狂,竟然不顾她和小海。她向郭云山发出呼救,但声音微弱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没过多久,远去的矿灯光亮渐弱,最后一点光线消失。
黑暗压下来,重重笼罩着矿洞。
宁茹积蓄气力,挪开小海,忍痛趴在地上伸手一处处地摸索,手指被尖锐的石块割破。她终于在地上摸到一顶矿工帽,摸索着点亮矿灯。举灯环视一圈,矿洞坍塌得已不成形,入口处严丝合缝,沙石灰土还在不断地从顶壁上倾泻下来,在沉闷的寂静中“沙沙”声响令人悚然。看上去还要塌方,所在之处极不安全,手机没任何信号,只显示着触目惊心的时间。胎动感更强烈了,腹部传来让她害怕的阵阵闷疼,恶心呕吐感愈发强烈。她急忙戴上矿工帽,吃力地抱起小海,一瘸一拐地挪向通往山腹的矿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性命,带着小海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等待矿洞外的人来救援。宁茹心头揪紧,担心在这样的绝境中会引发早产,她不敢想后果,只希望救援人员早点到来,但不知矿洞的坍塌面积有多大,疏通要多长时间,她,关键是腹中的胎儿,还有小海,还能支撑多久。
“哗啦!”地面轰然震动。她身后的矿洞又塌了一处,沙土如雨下,矿道内支撑面不断在崩裂,山体发出可怕的沉闷声响。
宁茹用尽全力抱着小海往矿道里走。她浑身剧痛,肚子越来越沉重难受,肢体渐渐麻木,全凭意志在机械地走动着。最终她支持不住,背靠洞壁坐下,短暂昏迷了一会儿。
矿灯照耀。小海的右腿和头上血流不停,眼窝血肿黏糊,这孩子的左眼球破裂,伤势十分严重,必须紧急包扎止血。宁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拉开挎包翻找一切能用的东西:文件袋、瓶装纯净水、纸巾、手帕、眼药水、风油精、护垫、棉签……她取下钥匙串上的指甲刀,剪开衣布,撕成一条条,再把厚实的文件袋卷在小海的断腿处充当夹板,用布条牢牢固定、捆住。她随后处理小海头上的伤,拿棉签清除伤口中的碎石,用纯净水混合眼药水冲洗伤口防止感染,再用护垫覆上,最后用布条缠绕他的头部。
宁茹也被石块击中,幸亏颅骨没破损。让她最揪心的是胎儿,肚子没了动静,不知胎儿的情况如何。在这番激烈的折腾后,谁知下一刻会不会出事。
“爸,妈妈……”小海失去血色的嘴唇忽然开阖,发出微弱的声音。
“别怕,阿姨在呢。”宁茹伸手搂住小海。失血让这孩子像寒雨中的小猫一样发抖。渐渐地,小海在她怀里平静下来。感受着温热的怀抱,钻心的疼似乎徘徊在遥远的地方,让他不再那么难受。他声音微弱但清晰地问:“宁阿姨,我爸爸呢?”
“你爸也在,别担心,他就在矿道里头。”
“爸爸……”小海呼叫,胸腹激烈起伏。
没有应答,只有矿洞深处传来空洞的回声。“我们被困在洞里,你爸去找出路。你别用力说话,好好休息会儿。”宁茹柔声哄着他。
“嗯。”小海含糊应声,过了会儿他瘦弱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去。
“小海,小海,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宁茹惊急呼喊。包扎在小海头上的布条已经殷红,脉搏微弱,她担心这孩子快撑不住了,“你不要睡着,没事的,小海,快醒醒!”
“我醒着呢,宁阿姨。”小海忽然低沉说。
“那就好,跟阿姨说说话。”这孩子的眼球破裂,不知道承受着多大的痛苦,但他却没呼痛。宁茹为之心疼。
“什么叫墨……卡灵怪兽?”小海喃喃问。
宁茹听了惊讶一怔,转念反应过来说:“小海,你说的是怪诞虫吧?它的别称叫墨斯卡灵类怪兽。你怎么想起这个东西?”
小海说:“爸爸跟我说的,没说完,你就来了。阿姨,为什么叫墨斯卡灵?好古怪。”
“墨斯卡灵是一种南美洲植物的汁液,人不小心吃了以后会产生幻觉,好像睡着了做梦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宁茹熟知古生物化石资料,解释说,“怪诞虫的样子很奇异,它用身体上的刺行走,用触手游泳,就像在梦幻中才能见到的怪物,所以啊,科学家就叫它墨斯卡灵类怪兽。”
“阿姨,你的声音真好听,还有呢?”小海的嘴角微动,似乎笑了。
宁茹揪心难受。她清晰地感到小海的体温在下降,软软的指尖发凉。
“怪诞虫没有大脑袋,头和尾巴十分相似,它就像巨大的毛毛虫,长长的一条。到现在,大家都猜不到它到底哪头朝前、哪头向后,它是个谜。”宁茹用轻松的语调说着,只盼小海能一直听她说下去,“二十年前的一天,一个叫侯先光的古生物学家,在帽天山考古,手拿一把小手铲在岩壁前挖掘。傍晚的时候,侯教授准备收拾工具回家,忽然发现一块化石保存很好,古生物的样子栩栩如生……”
忽然,小海的右半边脸怪异扭曲,面部神经像不受控制似的抽搐。这情景很吓人,宁茹失声呼喊:“你怎么啦?小海、小海……”怪异的表情消失,小海缩紧身体,喃喃说:“我看到了怪诞虫。它的尖刺、触手好可怕,一条条扭着……”
“什么?”宁茹握紧小海的手,感觉到他的脉搏陡然增强,心脏明显在加速跳动。小海颤声说:“它在水里,水里还有好多鱼。不是鱼,是很多怪虫,它们是活的,在水里游,好亮……”这孩子在胡言乱语,像回光返照。宁茹焦急万分却又束手无策。突然她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某种无形的东西从矿道深处传递过来,一阵阵冲击着她。
“嗡……”耳膜震动,好似冷风掠过大脑神经,冲击感明显。
宁茹转头,矿灯光束扫过冷硬的洞壁,矿道深处传来微弱但迫人心魂的声响。伴随着一股回旋的气流,“嗡嗡”震响越来越大,很快变得清晰可闻,振动着矿道内的空气和岩层。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地面上,立刻感到整条矿道都在震动,就像受伤的人体剧痛颤抖。一种特殊频率的震感从她的指尖传递到心底,让她战栗,蓦然不安。
凝听片刻,她分辨出来,这是机械在矿道深处制造出来的震感,像是一列飞驰的火车车轮隆隆碾压铁轨冲击地面,更像庞大的机器在挖掘山腹。宁茹想到郭云山,难道他在矿道深处开动了挖掘机?
“爸爸,我爸爸在那儿,亮光那儿。”小海突然喊出声,挣扎着抬起手指向矿道深处。但这孩子的头上包扎着一层层布条,双眼蒙住,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宁茹安抚着小海,但他突然挣扎得很厉害,“爸爸,我要去找爸爸。”他不停地呼唤,声嘶力竭。
宁茹无奈说:“你别动了,阿姨这就带你过去找爸爸。”她费力地抱起小海走向矿道深处,一步步艰难前行。
挖掘山腹土石的震荡声越来越刺耳,但他们似乎一直走不到矿道尽头。她浑身虚脱,血和汗流淌在一起,心脏不堪重负地狂跳,腹部再次剧痛起来。忽然间矿道里的震响消失,变得寂静,可怕的寂静。
她蓦然听到自己的急喘声,心脏怦怦跳动,天旋地转的她恍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