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林中,只见天色苍灰,山崖苍灰,道路苍灰,山路崎岖不平,总冲不出这片苍茫茫世界,偶尔几只鸟儿游山的精灵,倏然掠过山崖,在天际中消失。令人奇怪的是,一向沉默不言的墨白竟仿若无人地高歌起来:“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有时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落……”
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粗犷,众人已见惯他的怪异孤僻,倒也不以为意。
待墨白唱到:“若对黄花孤负酒,怕花花也笑人岑寂。鸿去北,日西匿”时,山路刚好折过一片古杉,前面现出一片空阔之地,那儿却有一人席地而坐,令人奇怪的是,此人正是古错,只见他含笑望着大家道:“幸会,幸会!”
古家人并不奇怪,因为古错平日没事就满山遍野乱窜,早已对灵霞峰熟悉得很,今日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他们前头,很是正常,现在他大约是一个人玩着无聊了,这次见了大伙儿,他再也没说那告辞的话语,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着众人身后而行,珑珑觉得他一个人没人搭理也怪可怜的,就不时回头招呼一声。古错见有人理他,一下兴奋起来,不时地跑到珑珑身边说些鸟呀鱼呀之类孩类的话来,把珑珑逗得一路“格格”直笑。
这令古云心里老大不高兴,因为老大古天一路上早已缠上玲玲向她解说山中的风影,而珑珑此时又被古错缠住,他只好暗暗责怪这疯子弟弟不知情趣。
不一会儿,众人转过一个锤形山弯,来到奇潭边,只见四周古树参天,怪石嶙峋,许多叫不出名的奇草异树顽强地扎根于岩缝中。站在潭边,听着瀑布冲天而下的轰鸣声,心也跟着轻轻颤动。上下两个潭状如葫芦,而瀑布就在葫芦嘴处,奇就奇在只见葫芦嘴有连绵不断的水注入,却不见葫芦底有水流出,而且下一潭中但见云蒸雾腾,状如沸水,连长年奔波在外的墨白也不由啧啧称奇。
注视良久,总也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古天扔了一块石头下去,半天也听不到沉底的声音。古云道:“莫非这潭真的是直流东海?”
仇真笑道:“直通东海之类说法仅是传说而已,世间哪有此事?只是这潭也实在蹊跷,一时还真看不出名堂。”
墨白道:“要是这么光坐着就能看出来,那古人不都是傻瓜了?我倒想到潭那边去看看。”
古令木点头称是,道:“也许换个角度看看会有所发现。”说罢,转身招呼几位小辈们,让他们在这边好生呆着,自己与墨白、仇真一起沿着潭边悬崖攀越过去。
潭边怪石突兀,并不好走,有几处几乎不可逾越,但古令木三人终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身手可谓惊世骇俗,更兼在几位小辈注视之下,难免要露一手,于是一路风驰电掣,不多时,已远远地只见三个人影立在潭那边,至于谁是谁,是分不清了。
长辈们不在了,几位少年男女一下活跃起来,古灵道:“二位姐姐,我总也分不清哪位是玲玲姐,哪位是珑珑姐,以后我就把你们都叫做玲珑姐,好不好?”
其实玲玲、珑珑比古灵也只大一岁,但古灵自小有几位哥哥呵护,养成了小鸟依人般的性格,而玲玲、珑珑又极成熟聪慧,看起来古灵倒真像个妹妹了,玲玲点点头,道:“只要你愿意,怎么称呼都不要紧的。”
这时古错忽然从一块巨石后闪身出来,手中握着一块五彩石,高兴地朝珑珑跑来,把五彩石向她眼前一递,道:“这个送给你玩,可不准吃啊!”而正想借着妹妹的话头讨好珑珑的古云,心中的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升起,一个箭步上前,挥掌将五彩石击落在地,大伙儿所站之处为潭边巨石,微微倾向潭中。五彩石一落下来,就骨碌碌地往潭中滚去,古错大急,竟侧身直扑过去,五彩石没抓住,身子却因巨石上的苔藓湿滑而急速下滑,古天伸手一抓,没抓住,就听得“扑通”一声,古错已一头栽入潭中!只看见一串气泡冒上来后,再也无声无息了,古云想要跳下去救,却被古灵、古天死死抱住。
古云浑身颤抖道:“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连一块石头也要……”
古天喝道:“二弟,冷静点。”转身面向玲玲、珑珑,道:“二位妹妹,愚兄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答应?”语气极为诚恳。
玲玲道:“但说无妨。”
古天道:“二位妹妹刚才也看到了。事情因我二弟而起,但他也是无意的,这潭水深不可测,又加之现在是隆冬,潭水定是冰冷刺骨,我们兄妹几个都不习水性,四弟落入潭中,必是性命难保,二位妹妹一定怪我冷血,毫无手足之情,我也甘受辱骂,但我知道多下去一人只能多搭上一条人命。”
玲玲摇头道:“我们并未曾感到你做错了什么。意气用事,只会作无谓牺牲。”珑珑则低头不语,却早已泪水滑落,她心中暗想:“怎么你们竟还能够这么冷静地分析来分析去?莫非古错是一芥草木?”但她却也想不出又能如何救起古错,悲愤中,一颗芳心满是哀怜。
古天接着道:“虽然我爹对我四弟常常责骂,但若真的失去四弟,我爹定会伤心欲绝,如果知道是因我二弟而起,说不定会严惩我二弟,所以愚兄想请二位妹妹不要对我爹爹说出真相,只说是四弟贪玩,失足落水。”
玲玲郑重地点了点头,而珑珑则再也忍受不住,悲泣出声,转身飞奔而去!
自始至终,古灵未说一句话,甚至连泪也未流,当古云看着她时,她只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说完又默默地望着潭面,那样子让人看了心寒如冰。
因未见着古错的尸首,云飞山庄只好找几件古错穿过的衣服放进棺材内,葬了个衣冠冢。
办完丧事,古令木显得苍老许多,段烟飞则常常坐在窗边望着灵霞峰那边,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事实上古错坠入潭中,并未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死去。
一坠入水中,古错但觉潭水冰冷刺骨,身子急速下沉,古错只知胡乱挣扎,越挣扎就越沉得快,水压就越大,正当古错恐骇至极时,突然有一股巨浪从水底直冲上来,落下之际撞了古错的腰身一下,古错觉得那东西冰冷滑腻,且有鳞片!古错一阵恶心,情急中忘了是在水中,开口欲呼救命,话未喊出,一颗龙眼般大小的圆球竟滑入口中,细腻圆润,似乎还有淡淡清香,古错就那么“骨碌”地一下给吞进去了。
立刻,古错似乎听到脑中有一声“铮”的一声细响,像是一根琴弦断了,又像一张铁网给利刃划破,忽然又一股大力袭来,古错身子被抛出老远,一下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古错悠悠醒来,看着四周,似在一个洞穴之中,他挣扎着坐起,忽然记起自己似乎是从潭中落下来的,不对,不对,应该是从一块山崖上落下来,可当时和大哥古天、二哥古云他们在一起时,身高只有三四尺,怎么现在躺在这儿变得这么高呢?
“奇怪,好像还有一个戴黑手套的又是什么人?还有两个影子一样的女人?我是谁?我怎么好像睡了几年做了几年的梦似的?在梦里自己也能长高?”古错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有一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娃娃,你是什么人?竟也能进这洞穴?”声音苍老空洞,似乎说得很不流畅,舌头僵硬似的。
古错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顺声望去,才发现洞穴的顶上竟吊着一盏油灯,似乎是把什么棉布毛絮之类的插在什么动物肢体上制成的,油灯下端坐一个人,白发披散,状极可怖。
古错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呀,本来我知道我是古令木之子,古天之弟,可我不应该长得这么高呀,我究竟是谁?”
那人大怒:“你竟敢戏耍老夫?”
古错暗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他却说我戏耍他,莫非定要我说谎他才信吗?真是毫无道理。”于是闭上双目,再也不理那怪人。
那人见古错半晌不语,又慌了手脚,一步步挪过来,低声问道:“小娃娃,小娃娃,你没事吧?”古错这才注视到这老怪人竟是残废之身,当下心中不忍,转过身来,道:“前辈,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只记得有一次从崖上摔下来后,有许多人都对我很坏,都骂我。”
那怪人见古错说的很诚恳,不由得不信,口中连呼:“奇怪,奇怪。”猛地一拍大腿道:“对了,对了,这下对了。”说完哈哈大笑。
古错忙问道:“什么对了?”
怪人道:“你一定数年前一跤摔成神智不清的人,难怪你说好像做了几年的长梦一样。”
古错愣住了,毕竟这样的事对于他来说是太离谱了,他自言自语地道:“那年我才八岁,八岁……我娘一定急坏了,看我整日疯疯颠颠的,她该多难受?”想着想着,心中一片茫然,心想也许就那么一直痴下去反而更好。正胡思乱想时,猛觉丹田内一股热流迸射而出。沿着全身经脉迅速乱窜乱撞,古错但觉五内俱焚,似乎心肝脾肺都被体内热流烤得冒烟!古错忍受不过,“啊”了一声,额角已有冷汗渗出,苦苦支撑了一阵,脸色却已赤红如铁。
那怪人见状大惊,一把脉搏,神色大变,忙将双掌置于古错头顶“百汇穴”,透过掌心,将自己体内一股精纯内家功力缓缓灌入古错体内,这股真力引导着古错的体内热流自上而下徐徐贯通全身,古错但觉全身暖暖的,舒适已极。半刻之后,已是浑身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