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拉斯·魏格正在往罗马帝国走,取道克拉肯威尔区。时间刚到黄昏;天气潮湿而阴冷。因为他现在又有了另一个收入的来源,并且也因为他觉得,让宝屋的人焦急地盼他来到,对他说来也合乎情理。因此魏格先生要忙里偷闲,先去绕个小弯儿,他便早早收起了他的屏风。“让鲍芬等上一会儿,他就会更加心急。”赛拉斯说,他正在一步一拖地向前走,先眯眯右眼,再眯眯左眼。这样做对他来说未免多余,因为大自然已经把他的两只眼睛眯得相当严实了。
“假如我能跟他相处得像我所预期的那样好,”赛拉斯继续想,一边一步一拖地走着、一边在考虑,“丢下这份差事不干对我不合适。不是正经做法。”在这种思想的激励下,他向前拖得快一些了,眼睛望着前面老远的地方,一个雄心勃勃而又暂时按兵不动的人物,往往都是这副姿态。
魏格先生知道在克拉肯威尔教堂附近,住着许多受教堂庇护的珠宝匠,他是意识到自己对这一带地方的兴趣和敬仰的。但是就严格的道德观念而言,他的这方面的感觉已经是像他自己的步态一样歪斜不正了;因为这些感觉隐隐地在对他说,如果能穿上一件隐身衣的话,该是多么开心,有了它,便可以把这些贵重的宝石和表壳安全地席卷而逃,但却使他全然忘记了对那些丢失财物的人,应抱怎样的内疚。
但是,他并没有走向那些“店家”,在那里,那些能工巧匠们用珍珠、宝石、黄金、白银在干活,连他们的手都因此而变得阔气了,甚至他们的洗手水也阔气起来,要送去加工提炼;——魏格先生拖着他笨重的脚步走去的,不是这些地方,他是朝着贩卖能吃、能喝、能御寒蔽体的东西的那些小零售商穷店铺走去,朝着做镜框的意大利人的小店、理发店、旧货收购店和贩狗卖鸟的穷店铺走去。从这些店铺当中,在一条全都是这类行业的狭窄而肮脏的小街上,魏格先生选中了一扇昏暗的橱窗,窗里点着一支暗淡的牛油蜡烛,烛台边堆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隐隐约约,好像是些皮革碎块和干柴棒子,不过一样也分辨不清,能看清的只有那支老式锡烛台上的蜡烛和两只正在短兵相接的青蛙标本。他打起精神拖着脚步走进暗黑而油污的通道,推开一扇小小的、油污而暗黑的、不大好推开的边门,进门是一个小小的、暗黑而油污的店铺。隔着一个小柜台,里面黑得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另一只老式锡烛台上的另一支牛油蜡烛,紧贴着一个深弯着腰坐在椅子里的人的面孔。
魏格先生对这张面孔点点头:“晚上好。”
抬起头来望他的这副面孔,是一副灰黄色的面孔,有两只微弱的眼睛,上面覆盖着一堆红灰色的乱头发。这张面孔的主人没有打领带,把他揉皱的皮领子敞开着,以便更自在地工作。也为了同样的理由,他没有穿上衣:只把一件宽大的背心罩在他黄色的衬衫上。他的眼睛像是使用过度的雕刻师的眼睛,但是他不是一位雕刻师;他的表情和他佝偻的身形好像是一个鞋匠的表情和身形,但是他也不是一个鞋匠。
“晚上好,维纳斯先生。您不记得我了吗?”
随着慢慢展现的回忆,维纳斯先生站起身来,把他的蜡烛举过小小的柜台,朝下瞧着魏格先生的两条腿,一条真腿,一条假腿。
“哎呀呀!”然后他说,“您好哇!”
“我是魏格,你认识的。”这位先生说明。
“对,对,”另一个说,“是在医院做的截肢手术吧?”
“一点儿不错。”魏格先生说。
“对,对,”维纳斯说,“您好哇!坐在这火炉旁边来,暖暖您的——您的那只腿吧。”
这个小柜台是一只很短的柜台,假如它长一些的话,火炉本来应该是挡在它的后边,而现在,是可以走过去到达火炉旁边的。魏格先生坐在炉前一只木桶上,他闻到一股暖和而舒适的气味,不是店铺本身的气味。“这店铺里,”魏格先生心中判定,同时用鼻子使劲闻了一两次,一边校正自己的印象,“应该是霉味、皮革味、羽毛味、地窖味、皮胶味、胶水味,还有,”再用力闻一下,“应该是,旧皮老虎皮老虎是一种土制的打气用具。的浓臭味。”
“我刚沏好茶,我的松饼烤在炉子上,魏格先生;一块儿来一点儿?”
来一点儿,这永远是魏格先生生活中的原则之一,因此,他说,他愿意来一点儿。但是这个小店里实在黑得过分,又满都是黑色的搁板、托架、角角落落,因此,他能够看见维纳斯先生的茶杯和茶盘仅仅是因为它们放在蜡烛紧下边,而却没有看见维纳斯先生从哪个神秘的处所给他拿出另一只茶杯来,直到放在他的鼻子底下时他才看见。与此同时,魏格看见,柜台上还躺着一只漂亮的小死鸟,头垂在一边,顶着维纳斯先生的茶盘,一根长铅丝穿透它的胸脯。仿佛它就是民歌中的英雄考克·罗宾,维纳斯先生是那个手持弓箭的麻雀,而魏格先生就是那只小眼睛苍蝇这些都是英国流行的一本儿童歌谣集《大拇指汤姆》中的人物。似的。
维纳斯先生一俯身,又拿出一只松饼来,不过是一只还没烤过的;他从考克·罗宾的胸膛里抽出那支箭,把松饼插在这件杀人利器的顶端来烤它。松饼烤黄时,他又一俯身,拿出黄油来,于是,他便做好了吃茶的准备。
为人一向精明的魏格先生,有把握今天能混上一顿晚饭吃,便硬叫主人把松饼全吃下去,目的是哄得他心情舒畅,好使他对自己言听计从,或者像俗话说的:给他的机器上点油。松饼吃光了,渐渐地,黑色的搁板和角角落落也开始看得清了,魏格先生逐渐获得一个不完整的概念,认为他对面的壁炉架上,是一个装在瓶子里的印度婴儿,弓着身子,把一颗大脑袋塞在肚皮下,仿佛是如果瓶子够大的话,他马上就要翻一个跟头似的。
当魏格先生确信维纳斯先生的轮子已经上足了油,便着手来达到他的目的,他把两手轻轻地合在一起,表现出一副还没拿定主意的神情,问道: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的情况怎么样,维纳斯先生?”
“非常不好。”维纳斯先生不随和地说。
“什么?我还在这儿搁着吗?”魏格先生问,带着一副吃惊的样子。
“一直在这儿搁着。”
这话似乎让魏格暗中感到正中下怀,但是他隐藏住自己的感情,并且说:“奇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维纳斯回答,他是一个形容枯槁、阴沉忧郁的人,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像在抱怨和发牢骚,“是什么意思吗,魏格先生。我没法把您放进一个杂凑的里边去,办不到啊,不管怎么弄,您都不合适,任何一个有点儿知识的人,看一眼就会把您剔出去,还会说——‘不合适!配不上!’”
“好吧,真见鬼,维纳斯先生,”魏格多少有点儿气恼地来劝慰他,“不可能我一个人特别呀。杂凑的一定往往都是这样吧。”
“肋骨(就算你对)总是这样的。其他的骨头并不都是这样。当我准备杂凑一个的时候,我事先就知道,我没法做到合乎自然,而同时又用杂凑的肋骨,因为每一个人的肋骨都不一样,别人的肋骨没法配得上;可是其他我都可以杂凑。我刚刚把一个美人儿送回家去——一个十足的美人儿——送到一家艺术学校去。一条比利时腿,一条英国腿,还凑进了另外八个人的零碎儿。还说什么不能杂凑呢!按理您应该能被用上,魏格先生。”
赛拉斯在朦胧的灯光下,非常用心地盯着自己的一条腿看着,过了一会儿,绷着面孔发表意见说:“那么一定是其他人的过错啰。要不,您说这是怎么搞的?”他不耐烦地问。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您站起来一会儿。拿着灯。”维纳斯先生从他椅子旁边的角落里,拿出一副腿和脚的骨骼来,干净得让人觉得漂亮,而且是非常精致细巧地拼接在一起的。他拿这个和魏格先生的腿比较,而这位先生则好像人家在给他量一双马靴似的打量着。“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真是这么回事。您那条腿骨头上有一处扭伤,我看是这样。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像您这样。”
魏格先生一直在怀疑地望着自己的腿,并且也对拿来和他比较的那件样品很抱怀疑,他这样说:
“我敢打一英镑的赌,这不是一条英国腿!”
“打这种赌倒容易,我们一年到头要碰见多少外国人!这不是一条英国腿,是那位法国绅士的腿。”
他用头指一指魏格先生背后的一个角落,魏格先生微微地一惊,也转过身去寻找“那位法国绅士”,终于看清这位法国绅士只剩下他的肋骨了(手艺很高明地拼装在一起),放在搁板上另一个角落里,像一副铠甲,或是一件紧身胸衣。
“噢!”魏格先生说,似乎觉得他在被介绍和某个人见面;“我敢说您在贵国是不会比别人差的,但是我想说句话,希望没人会反对:要想让我跟他能配上的那个法国人,恐怕还没生出来。”
这时,那扇油污的店门被猛烈地向里推开,一个男孩跟着走进来,他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后,说:
“来取金丝鸟标本的。”
“三先令九个便士,”维纳斯回答,“你带钱了吗?”
小孩掏出四个先令来。维纳斯先生的情绪总是非常之低沉,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四处张望着寻找那只金丝鸟标本。在他端起蜡烛帮自己寻找时,魏格先生注意到,他膝盖旁边有一个方便的小搁板,专门用来放死人手骨头的,那些手真像是想要抓住他似的,维纳斯先生从这些手中夺出一只罩着玻璃盒子的金丝鸟,拿给孩子看。
“瞧!”他哼哼唧唧地说。“瞧,多活泼!站在这个树枝儿上,这就要跳起来了!好好儿保护它;这家伙挺可爱呢。——找你三便士。”
小孩拿起他的找头,拉住一根钉在门上专为开门用的皮带,把门打开,而这时维纳斯却喊叫起来:
“抓住他!回来,你这个小无赖!你把一颗牙齿夹在零钱里拿走了。”
“我怎么知道我拿了?是您给我的呀。我根本不想要您的牙齿,我自己牙齿够用了。”孩子这样嚷嚷着,一边从他的找头里挑出一颗牙齿来,扔在柜台上。
“别对我无理,别瞧着你年轻,就使坏心,骄傲,”维纳斯先生可怜巴巴地回嘴说,“别瞧我不行了,就来踩一脚。你不来踩,我也够倒霉的了。它掉进柜台里了,我想是。它们往哪儿都掉。今天早饭的咖啡壶里就有两颗牙齿。是两颗臼齿。”
“那么,好呀,”孩子争辩说,“您干吗还骂人呢?”
对他这句话,维纳斯先生只是摇摇他乱蓬蓬的脏头发,挤挤他衰弱的眼睛,回答说:“别对我无理,别瞧着你年轻,就使坏心,骄傲;别瞧我不行了,就踩我一脚。你根本不知道,要是我把你给拼出来,你才多大一丁点儿。”
这个想法似乎在孩子身上生了效,因为他嘟囔着走出门去了。
“哎呀,哎呀!”维纳斯先生重重地叹息两声,把蜡烛芯上积下的烛花掐掉,“繁花似锦的世界已经一去不返啦!您在观赏我的店铺,魏格先生。我来给您照个亮。我的工作凳。我徒弟的凳子。老虎钳。工具。人骨头,各种各样的。头盖骨,各种各样的。印度婴儿标本。与此相同的,非洲的。瓶装的现成标本,各种各样的。你的手够得到每一件,都是制作精良的标本。那些破破烂烂的都堆在顶上。那上面的大篮子里都装着些什么,我记不大清了。大概是各种人骨头。猫。拼好的英国婴儿。狗。鸭子。玻璃眼睛,各种各样的。晾干了的鸟。剥下来的晾干的毛皮,各种各样的。哎呀!全景就是如此。”
维纳斯先生举起蜡烛晃动着,仿佛所有这些各种各样的物体,在提到它们名字的时候,都乖乖地上前亮一下相,然后又退回原处。维纳斯先生神情沮丧地反复说:“哎呀,哎呀!”重新坐在座位上,仍然带着沮丧的神情,给自己添茶。
“我在哪里呢?”魏格先生问。
“您在院子那边店堂后房一个什么地方搁着呢;坦白说,我真希望我没从医院工友手上买过您。”
“那么,我问您,您为我付过多少钱?”
“嗯。”维纳斯吹着他的茶回答:他的头部和面孔从黑暗里显现出来,茶杯里的蒸气从他的面孔下腾起,仿佛他是他家族中那位古老始祖的再现维纳斯先生的姓和古代罗马神话中爱和美的女神的名字相同。:“您是一大堆杂件当中的一个,我不知道为您付过多少钱。”
赛拉斯把他的问题改进了一下,换了个形式问道:“您用我能赚多少钱?”
“这个,”维纳斯回答,一边还在吹着他的茶,“要我马上就回答,我一时还说不出,魏格先生。”
“嗨!按您自己的说法,我值不了多少钱呀。”魏格有说服力地在讲着道理。
“用在杂凑的里边,是这样,魏格先生;不过您也可能结果是很值钱的,用作一个——”说到这里,维纳斯先生喝了一大口茶,茶太烫,把他呛住了,让他视力衰弱的眼睛流出泪来:“用作一个畸形的怪物,请您原谅。”
赛拉斯流露出一种愤怒的目光,毫无一点儿打算原谅他的意思,但他压制住这个,继续谈他的问题。
“我想您是了解我的,维纳斯先生,我想,您知道我是从来不讨价还价的。”
维纳斯先生连喝几大口茶,每喝一口,都把眼睛闭一下,然后再痉挛地重新睁开;但却没有表示他同意这个说法。
“我有指望使我的境况变得好些,靠我自己的努力高升一步,”魏格富于感情地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希望——我坦白地对您说,我不希望——比如说被弄得七零八落,我的一部分在这里,一部分在那里,而希望把我自己像个体面人一样凑拢在一起。”
“暂时这还不过是一种指望吧,是吗,魏格先生?这么说,您还没钱来办一笔关于您的交易啰?那么我告诉您,我打算拿您怎么办;我把您先保存下去。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您不必害怕我把您拆散了。我把您先保存下去。决不食言。噢,哎呀,哎呀!”
魏格先生除了接受他这个诺言之外,别无他法,于是,他想讨讨这个人的好感,望着他一边叹气一边给自己添茶,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出同情,说:
“您好像情绪很坏嘛,维纳斯先生。生意不好吗?”
“从没这么好过。”
“工作不顺手吗?”
“从没这么顺手过。魏格先生,我不仅是这一行里的头一把手,而且这一行里也只有我一个。假如您高兴,您可以去西头买一副人体骨骼,付西头西头,指伦敦西部的商业区,那里买东西比这一带要贵,而实际上往往是这一带平民生产的。的价钱,可是它是我装的。有我徒弟帮忙,我能做多少,就有多少活儿好做,我干起来也觉得自豪,愉快。”
维纳斯先生这样讲述着自己,他右手向前摊开,左手托着他冒热气的茶盘,一副急于申辩什么的样子,仿佛马上就要大哭一场。
“这种境况不会让您情绪不好呀,维纳斯先生。”
“魏格先生,我知道不会。魏格先生,且不谈我是一个没人比得上的手艺人,我在解剖学知识上也大有长进,现在无论是看实物,定名称,我都熟练精通。魏格先生,假如把您四肢百节都给拆开来,装在一只口袋里拿来叫我装,我能蒙上眼睛把您最小的骨头像您最大的骨头一样全都报出名称来。分辨清楚了,我就能加以分类,我能把您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分门别类排出来,让您本人也觉得吃惊和羡慕呢。”
“那么,”赛拉斯说(虽然不像刚才那样乐意),“这种境况不会让您情绪不好呀,——至少说,情绪不好的不该是您呀。”
“魏格先生,我知道不会;魏格先生,我知道不会。但是让我情绪不好的是这颗心啊,是我这颗心啊!劳您驾拿住这张名片儿,大声读读它。”
赛拉斯从他手里接过一张卡片,那是维纳斯从一只非常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拿出来的,他戴上眼镜读着:
“‘维纳斯先生’。”
“对。读下去。”
“‘鸟兽标本制作家’。”
“对。读下去。”
“‘人类骨骼整装家’。”
“对呀,”说着他呻吟一声,“对呀!魏格先生,我今年三十二岁了,还是个光棍儿。魏格先生,我爱她。魏格先生,就是皇上爱她,她也配得上!”这时,维纳斯先生一时兴奋,一跃而站立起来,形容枯槁地立在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他外套的衣领,把赛拉斯吓了一跳;但是维纳斯先生在向他道歉之后,又坐回原处去了,同时以一种绝望的沉静说:“她反对我干这一行啊。”
“她是不是知道这一行能赚多少钱?”
“她知道能赚钱,可是她瞧不起这行手艺呀,她反对这一行。她亲笔写道:‘我不希望把我自己——也不希望人家把我——当一副骨头架子看。’”
维纳斯先生又给他自己添了茶,还是带着那副极度凄凉的姿态和目光。
“就这样,一个人爬到了树顶上,魏格先生,结果只发现,原来他爬上来什么也望不见!晚上我坐在这儿,四边摆着这些我手艺的心爱的成果,但是它们给我带来了什么呢?它们毁了我。我只落得听人家这样回答我:‘她不希望把她自己——也不希望人家把她——当一副骨头架子看!’”维纳斯先生把这句致命的话重复了一遍,大口大口地喝了许多茶,又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喝这么多的茶。
“我情绪坏了。当我情绪整个坏了的时候,我就得上了嗜眠症。靠这样不停地喝茶,喝到半夜一两点钟,我就把一切都忘了。别让我耽搁您,魏格先生。我跟谁都不能在一块儿待久了。”
“不是因为这个,”这时赛拉斯立起身来,他说,“是因为我有个约会。我该到哈蒙家去了。”
“嗯?”维纳斯说。“哈蒙家?战桥那边的?”
魏格先生承认他要到那儿去。
“您一定是干得不坏呀,要是您钻到那儿去了的话。那儿攒的钱可多着啦。”
“您怎么一下子就说准了,”赛拉斯说,“您也知道这些事。奇怪!”
“一点儿也不奇怪,魏格先生。那位老先生想知道他在垃圾里发现的每件东西是什么,值不值钱;他把好多骨头呀、鸟毛呀拿到我这儿来过……各种各样的东西!”
“真的吗,噢!”
“真的。(哎呀,哎呀!)他死了就埋在这附近一带,是吗。就在那边。”
魏格先生并不知道,但是他假装知道,附和地点点头。维纳斯把头甩一甩,他便用眼睛跟着望去:仿佛要找到那边在什么方向。
“我对河里发现的那件东西也很注意,”维纳斯说,“(那时候她还没写信断然拒绝我呢。)我那儿有个——不过,也不值得一提了。”
他伸直手臂举起蜡烛,指向黑暗中的一层搁板架,当魏格先生转过身去张望时,他却又突然停住了。
“这位老先生在这一带是非常有名的。有好多故事说,他在那些垃圾山里边埋藏了各种各样的财宝。依我想那里是什么也没有的。或许您知道,魏格先生?”
“那里什么也没有。”魏格说,而他在这以前一个字也没听人说起过这个。
“别让我耽搁您啦。再见!”
不幸的维纳斯先生跟他握握手,同时摇摇自己的头,便委靡地倒进他的椅子里,又在那儿给自己添茶了。
魏格先生拉住皮条把门打开,同时回头望了望,他注意到,他这个动作震动了这间摇摇晃晃的店铺,也震动得蜡烛光突然一阵闪亮,于是那些婴儿——印度的、非洲的、英国的婴儿——那些“各种各样的人骨头”,那些法国绅士,那些绿眼睛的猫,那些狗,鸭子,以及所有其他的收藏品,顷刻间似乎像害了瘫痪病的活东西似的;甚至维纳斯先生手肘边那只可怜的小考克·罗宾也翻了个身,使它身体完好的一边朝了下。接着,魏格先生已经一步一拖地在煤气灯光下,穿过泥泞在大街上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