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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高涵(1)

(第十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高涵,人文属性理科女,爱吃爱睡爱看书,爱看韩剧日剧英剧,爱豆当家,非首脑会谈中毒患者。喜欢有些作家的婉转悠扬,更爱有些作家游刃有余的嘲讽与自嘲。混乱中出美感,一刀剪不断。

新概念患者在厦大

人文学院学生会招新的时候,默默地在报名表上写了“新概念一等奖”,也算是觉得光荣吧,心里小小地自满了一下。

收获了很多崇拜的眼光,这是真的。有时候和几个同样是新概念获奖来厦大的凑在一起,觉得缘分奇妙,生活转折多得让人躲不过。

我原本是打算为数理化奋斗终生的。

爱写字是初中养成的好习惯,只要有听不下去的无聊课程,就随便抽出几张纸写啊写,失眠了也躺在床上构思故事情节。

谁会想到写篇文章也能改变生活。

山东省的高考志愿报考指南有厚厚一本,拿在手里有千斤重。也算有争吵,分数不算低,也能上好学校,最后是一家之主站出来说:“你长大了,你的未来自己决定吧。”才毅然决然地在第一志愿填了厦门大学。

你以后想干什么?

当个作家?当个编辑?码字码一辈子?写小说写言情写同人?

听起来是个梦想,我也是一直把这些当目标当前方慢慢向前走的。走到了现在,用一篇文章实现了一半,听起来还觉得是个梦想。

厦门大学美得很奇怪,静态完胜动态,你停在一个地方,看着一个角落,突然就被它美得动不了了,左翻右翻掏出手机打开专业的拍照app的时候,再看那个角落,就不是上一秒看过去的感受了。

梦想和生活也是这样不是么,转来转去,你回到了你从来没曾想过的原地。

这世界上到处都是追光,到处都是英雄,总有人流血,总有人流泪。可生活总是一如往常,该繁华的繁华,该荒凉的荒凉,该平淡如水的照常平淡如水。

晚霞里的厦门大学很美,像梦,嘉庚楼群发着光,远处云一层一层,红色的光穿过间隙,从千里之外,照耀你的眼睛。

不说避世,也不落俗,美是可以体会的,无法物化,却可以握在手中。

木心说,他是一个不想明白道理却永远为现象所倾心的人。

你的梦想不是梦想,现实已经确确实实地摆在你的眼前,没什么理由因为梦想的虚无缥缈放弃向前。

下一步是陷阱还是阿里巴巴的大门,任谁也无法预料。

尽释前嫌

刘磊把邱晓东摔到他脸上的照片捡起来的时候,右手无名指一阵抽搐,等他把手指头掰正,眼前早就没了邱晓东的影子。

九月份的晚上不算太凉,刘磊蹲在一边的马路牙子上,两只手拿了七八个手电筒给邱晓东聚光。女生宿舍楼下的路灯坏了俩星期了,邱晓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自己的光芒不会被黑暗掩盖,到最后还是刘磊从摄影社借了反光板拿了手电筒伪专业地给邱晓东搞出了镭射效果。

赶走第三只蚊子的时候,一个手电筒咣啷一声掉在地上。邱晓东往刘磊这边投了个探询的眼神,刘磊也自暴自弃地给手电筒找了个砖头垫着,挥舞着手上的蚊子尸体,压低了嗓子说东子我先走了,女生宿舍这边的母蚊子太饥渴了,丫见人就扑。邱晓东眼皮也没抬一下,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手上仍不灵光地和几根吉他弦作斗争。

刘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几步,听着邱晓东不甚熟练的曲子,没来由觉得心寒,快走几步回宿舍拿了外套和花露水,跑回去给邱晓东送去,这才心安理得地回宿舍睡了觉。

男生女生宿舍之间有个欲盖弥彰的假山,晚上月亮能从那中间升起来,照到女生宿舍的墙上。刘磊还在马路牙子上蹲着的时候,许雁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只穿了个白色吊带睡衣的女生面无表情地喊了句:“磊子你先回去吧晚上风大。”然后又把头缩回去,刘磊转头看邱晓东在月光下拗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抱着吉他,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刘磊也不敢多想,只顾着打好自己的镭射光。

后来刘磊躺在床上,心里别扭得厉害,翻来覆去半天才睡着,梦里邱晓东终于追到了许雁,拉着许雁的手朝他挥手。他也挥起手来,却看见手心一只淌着血的蚊子,咧着嘴嘿嘿地朝自己笑。

邱晓东半夜才回来,刘磊却在被那个梦惊醒后,一夜无眠。

邱晓东人长得高,不瘦,但几斤腱子肉套在T恤里也看不出强壮来。刘磊和邱晓东同学三年,就做了三年的哥们。刘磊觉得邱晓东这人做人真诚做事大方,大大咧咧粗枝大叶。刘磊从小就厌烦自己事无巨细的性格,自己心理负担大还招人烦。自从遇见邱晓东,他在前面人五人六地闯祸捅娄子,他刘磊跟在后面善后擦屁股,自己也觉得到底物尽其用,邱晓东也不觉得麻烦,两人互补又互相体谅,到底成了交心的哥们。

邱晓东在新生报到那天就和刘磊坦白自己父母是双职工,铁饭碗但挣钱不多,以后有什么开销大的课外活动他就不参加了。刘磊也坦诚相见地说了自己是富二代的事实,邱晓东脸色不变笑着说哟这么客气的富二代少见,刘磊一拳打在对面人肩膀上,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当初报社团的时候刘磊还嘲笑邱晓东明明是北方汉子一个,干吗天天守着六根弦哼哼唧唧。自己报了摄影社回家要钱的时候老头子头埋在报纸里点明道理。

吉他社只需要一把木吉他,而摄影社的门槛是一架单反。

那时候刘磊还不明白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对金钱概念仍处于混沌期的他却突然在邱晓东的事儿上开了窍。

刘磊只能自己默默地心理暗示,邱晓东绝对不是因为许雁她爹是他爸妈顶头上司才逮住许雁不放手,一定是就像邱晓东说的,爱情来了,谁都挡不住。

知道这事儿的契机是一次饭局。

其实他们两个和许雁早就认识,平时也常喊着几个朋友唱个歌吃个饭什么的。那天刘磊和邱晓东喊着许雁和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刘磊中途起身去了厕所,刚洗完手就看见邱晓东他爸喝得醉醺醺的跟他打招呼,他在裤子上抹了抹手,也低头喊了句邱伯伯好。邱晓东家就离大学十分钟路程,平时刘磊也爱去邱晓东家蹭个饭。今天老邱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心情好,好说歹说要去他们桌敬个酒。一桌人见长辈来了都不敢说话,就那个平时闷声闷气的许雁,大大方方端了果汁站起来,笑得标准,说:“邱伯伯你还记得我吗,咱上星期在我爸办公室见过。”老邱本来醉得站都站不稳,这一下突然来了精神,放下酒杯两只手攥上了许雁拿着杯子的那只手。

“这不是许科长家的千金嘛,怎么和我家东子是同学?”刘磊正感慨邱伯伯翻脸如翻书,转头咧着嘴看着邱晓东笑,却看见邱晓东一脸便秘的表情,就又悻悻地转回了头。

就这个当口,老邱就借着那阵精神头连干了好几杯,邱晓东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上前搀了一把,拖着老邱出了包间。那边许雁像没事人一样拢拢裙子坐下,一桌子气氛早就被打乱了。刘磊越呆越觉得如坐针毡,找了个借口就出了门,到饭店门口左右望了望,没看见邱晓东的影子。又转念想这气氛说到底是被自己带进来的邱伯伯搞砸的,转身回饭店结了账,这才长舒一口气回了学校。

后来问邱晓东,他说是许雁她爸是老邱单位的科长,过了年就要退了,论资排辈这科长也该老邱顶上。老邱这还没当上官就养成了官脾气,看见顶头上司的女儿就慰问了几句。

刘磊家是标准资本主义成分,机关里那些东西他不懂,听邱晓东说不像是什么大事,就把这事放过去了。可夏天还没收尾,邱晓东突然一个猛子扎进许雁的沼泽里,原本被刘磊压在箱子底下的陈年旧事,像个种子似的慢慢钻出芽来,搅和得他心里痒痒,让他不能不多想。

几天下来邱晓东追许雁追得热火朝天,女生宿舍楼下的痴情男已经成了校园一景,搞得人尽皆知不说,邱晓东还舍命也舍财,倒了好几班公交车才找到花店买了一大把玫瑰,女生宿舍楼上楼下连舍管阿姨都人手一枝,到许雁那儿正好剩了九枝。

刘磊帮着邱晓东发玫瑰的时候问他哪来的那么多钱,邱晓东眨眨眼笑得狡黠说是老邱赞助的。刘磊心里那种瘙痒的感觉又偷偷冒出来,连带着不安,搅得他胸闷头晕,不能忽视。

发完玫瑰又过了一个星期。那天晚上刘磊家有亲戚路过省会,刘磊出去尽了尽地主之谊,吃完饭跟亲戚寒暄了几句,又从饭店打包了邱晓东垂涎已久的牛肉煎包,提着塑料袋晃晃悠悠地回了宿舍。到宿舍的时候天都黑得差不多了,进门把煎包往邱晓东床上一搁,转头问正和DOTA死磕的黑子邱晓东去哪了。黑子把耳机撸到脖子上头也没转。

“你不知道?!东子终于把许雁那丫头追到手了,人家两家六口出去聚餐了。”

刘磊愣在当场,看着邱晓东床上被热气嘘得发白的塑料袋说不出话来。黑子听半天身后没动静,转头看见正发呆的刘磊,顿悟自己说错了什么。

“磊子你别多想,东子他肯定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宿舍哥几个也是东子回来跟舍管阿姨请假的时候才知道的。”

刘磊愣愣地听了半天,突然把邱晓东床上的塑料袋抓起来扔到地上,大骂了一句“靠”,转身出了宿舍,把门摔得震天响,留黑子一个人在宿舍,吓得不敢吭声。

刘磊蹲在女生宿舍楼下的马路牙子上,从兜里掏出来晚上吃饭的时候亲戚塞给自己的一盒烟,笨拙地撕开口抽出来一根,学着平时邱晓东的样把烟叼在嘴里,又想起来自己没带打火机,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找谁借火,一生气就啐了一口,连带烟也吐在了地上。

女生宿舍的舍管显然比黑子知道得多,告诉刘磊说就是那个天天在楼下弹吉他的人把许雁接走的,还听说那男生他爹升官了,张罗着要请许雁吃饭。舍管大妈说到这儿的时候拿起桌子上的搪瓷杯子喝了口水,咂咂嘴说你看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真是越来越理智了,找个女朋友又讨自己开心又讨父母喜欢。刘磊蹲在马路牙子上想到这里,使劲抓了把头发。

自己以前再怎么猜测都是凭借蛛丝马迹,当不了真。自己也反省过是不是小家子气性格怪僻,本来没有的事被自己想成真的一样。现在听了那么多直接间接证词,心里的小锤子也只好敲下结案。自己这几年对邱晓东掏心掏肺,觉得他真诚拿他当兄弟,现在想想他邱晓东是不是从来就是两面三刀的人,跟自己做兄弟勾肩搭背狼狈为奸,就是图自己这点钱?刘磊叹了口气又想就算邱晓东走的是歧途自己也是那个推波助澜的人,当时帮着聚光的是他,帮着发玫瑰的也是他,没资格在这儿想三想四。

刘磊蹲在那儿看了会儿假山上的月亮,被风吹得直打颤,拉上外套拉链,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腿,慢慢踱着向前走。

他还是没法接受事实,也没法原谅邱晓东。

邱晓东知道刘磊搬出宿舍是第三天早上的事了。

老邱自从听说自己儿子跟顶头上司的女儿好了,天天喜笑颜开,两家聚在一块吃了晚饭,第二天又拉着邱晓东和许雁爬了一天的山。邱晓东送完许雁回宿舍终于回去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累得没了人样,黑子在一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也只是挥了挥手让他明天早上再说。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照惯例踢了踢上铺的床板,踢了半天觉得声音不对,一咕噜爬起来探着头去看上铺,别说刘磊了,上铺连被子床单都不见了踪影。邱晓东又给刘磊打电话,那边提示已关机,邱晓东这才彻底慌了神,在宿舍里转了几圈,最后随便找了件外套穿上,推门要走,正撞上洗脸回来端着脸盆的黑子。

黑子可算是见着了清醒的邱晓东,把脸盆往地上一搁,一只手把邱晓东推回宿舍,另一只手关上宿舍门,又两只手按着邱晓东,把他按到床上,自己又拉了把椅子过来,下巴搭在椅背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问:“东子你和磊子闹什么矛盾了?磊子东西都打包带走了,说是要调宿舍,这几天没调剂好,正挨宾馆呆着呢。”

邱晓东也一脸迷茫,心想着这几天没见着刘磊,也没干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就是和许雁腻在一起,有点冷落了他。可他一大老爷们,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黑子摸摸下巴说还可能真是这个原因。磊子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挺简单一事儿让他一想就复杂得不得了,那天晚上也是听说了你和许雁出去吃饭,一生气摔了门走的。

邱晓东自知理亏,也觉得是挺对不起哥们的,端正端正态度,问黑子刘磊在哪个宾馆住着,黑子报了名字出来,吓得邱晓东直吐舌头。那宾馆价位,两个晚上就赶上自己半个月生活费,要不说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好好的宿舍不住,跑出去花那闲钱。

邱晓东吃过午饭,在校门口招了辆出租车,看着计价器一点一点跳着,摸摸自己的口袋,看那座基本上成了省会标志性建筑的宾馆,在心里暗暗措辞。邱晓东打算等刘磊一开门什么都不说直接鞠躬道歉,那小子看自己态度端正认错诚恳,铁定原谅自己。

跟着穿着马甲的服务生进了宾馆大门,跑到前台出示了学生证问了刘磊的房间。坐电梯到了12层的时候他还一阵一阵地犯晕。清了清嗓子念叨着“1206”、“1206”往前走,正好看见要出门的刘磊,招了招手喊了声“刘磊”,哪曾想那小子看见自己眼神一黯,转身就要进门。邱晓东跑了几步,伸手拉住门把。刘磊自然是拉不过邱晓东,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刘磊就放弃了,叹了口气放邱晓东进来。

邱晓东被刘磊的态度搞得晕头转向,原先想好的战略战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对着刘磊就喊了出来。

“你丫这什么态度,老子打车来找你花了那么多钱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邱晓东自己深呼吸了一口。“磊子你说,我哪惹你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么。回宿舍住吧,这一天好几百,咱不花那冤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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