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中间横着放了六扇铁门,渠水问了问价钱,便挑选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得二两三钱银子。又瞅见边上有几块厚铁皮,便决定将地窖上的门也给换了,挑了一个五百文的。
近来难得有大生意上门,许三婶就高兴的送了两把大锁送给渠水:“三婶知道你这孩子为啥要换门,往年也就算了,但现在一个村子都知道你家有粮食,说不得就有那黑了心的去欺负你们孤姐弱弟,换了铁门自家也能放心些!还有啊,装铁门不费事,我跟你三叔说让他们抽出点时间给你家院墙上撒点玻璃渣!这玻璃是个金贵物件儿,但一碎就不值钱了,你三叔别看不说话,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还是有头脑的,有次去给一家富贵人家做家具,见一堆的玻璃渣扔在那儿没人管,就跟人家管事的说了好话,自家拉了回来,专门和着泥往墙上抹,那贼人一翻墙就被扎烂了腿,效果好着呢!”
渠水听了有些意动,前世就是因为没考虑太多,也没银钱,所以不光有刘二叔这样的人上门明抢,晚上也有贼人偷盗,都是她和小山险而又险的护住了粮食,有一次,小山还被贼人扔出去,撞到了墙上,额头都跌破了,花了好多银钱才治好,但额头上到底留了疤,破了相。小山为此性情也变得有些乖戾,与她这个姐姐也不怎么亲近了。
想到往事,渠水心里就一阵阵难过。
她看着许三婶,坚定的点头:“成,三婶,那我家就要点玻璃渣,只是也不能白要你们的,您看给多少钱合适?”
“你这孩子,说了白给的!”许三婶嗔怪了一句。
“我知道三叔三婶是可怜我和小山没个长辈在,但你家就是靠这个养家糊口的,我再不懂事,也不能白占便宜不是!三婶您多少说个价儿,也让我心里好过一点。”
乡下的妇人都是喜欢贪小便宜的,许三婶当然也不能免俗,之前是喜欢渠水的性子,又怜惜她的身世,所以格外给她优惠,但是听她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就也不扭捏,笑着说:“那也成,婶也不要钱,就是今年婶家种的花生都被水给冲走了,倒是你家还有半亩地,不如就送几斤花生吧,我家欢哥儿啥都不爱吃,就爱吃花生油炒的菜,用那个油炒的菜啊,他都能多吃一碗饭!”
许三婶嘴里的欢哥儿才八岁,长得特别敦实,备受家里宠爱,是村里的小霸王。
花生在这个时候也属于金贵的,家家户户都会种一点,但从来不是自家吃,而是卖到镇上去换银钱,花生油在富贵人家是炒菜用的,但在乡下,就代替了芝麻香油,用来拌菜用。味道也香的很!
但在灾荒年,不能填肚子的花生反而不值钱了。
而刘家,还真收了一麻袋的花生,送三四斤也能送得起。
渠水就大方的笑道:“成,那就送三四斤,给欢哥儿吃。”
说话间,许三叔已经叫了两个后生上门来抬铁门了。其中的一个后生竟然是崔大牛。
崔大牛也没想到渠水是主顾,看到她倒是愣了愣。
渠水没有多想,笑着打了声招呼:“大牛哥,你来当小工啊?”
崔大牛挠挠后脑勺,笨拙的“嗳”了一声,就慌张跟着许三叔下了地窖。
许三婶站在一旁叹道:“这崔家人都不是东西,就只这大牛是个好后生,他家都是好吃懒做的,今年粮食也被冲走了,全靠大牛这孩子给人做劳力勉强换点粮食,你三叔是可怜他,有点活计总要去叫他!”
渠水却在心里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个时候河山村的人怕是都没有想到,几年后的大牛反而是村里最出息的一个了吧。
刘家大房要安铁门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河山村转了一个来回。
有那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人就都凑来看热闹。
等果然看见那威风凛凛的铁门及热火朝天的场面后,就有人酸溜溜的了,张口怪声怪气的问道:“刘家妹子,你家今年倒是发达了,这家家户户都没收一颗粮食,没挣一文钱,倒是你家颠倒个个儿!我看不出两年,你家也成村里的富户了!”
其他人也都若有若无的瞟向站在一旁帮着舀水和泥的渠水。
怜贫仇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一种嫉妒心理罢了。
渠水淡淡一笑,扬声道:“想必前天的事,大家伙都听说了,我家当初花光了银钱才将粮食抢收回家,是我和小山的救命粮,但我那不要脸的二叔带着泼皮们上门明抢,要不是我刘渠水还有点能耐,怕是这粮食都被抢走了!他当长辈的不说照应我们孤姐弱弟,反而看着我们家没有长辈好欺负,凡事都要来插一脚占便宜,我当然不能纵容他!所以,就卖了几斤粮食得了点银钱,请了许三叔帮忙装个大铁门,我看看我那二叔还要脸不要,还敢上门抢!”
她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在场的有一半人脸都红了,渠水虽明面上说的是刘家二叔,但也将他们都骂了进去。
当初,刘家大房抢收了粮食,他们还说风凉话,说天不好,收家里晒不干,全都得发霉,谁知道就错过了良机,稍微犹豫,自家的田地就全被大水给冲了,这时,他们便眼气起刘家来,有几个好吃懒做的便在村子里上蹿下跳,挑拨村里人将刘家的粮食强行征走充公,给每家都分一点。还好村里还有几个公正人,斥责了那几个懒汉一番,这事才不了了之。
但,其实大部分人面上不敢说,心里却是赞同的。
刘家就两个孩子,能吃多少粮食,不如拿出来分给村里颗粒无收又人口多的人家。
许三婶将众人的脸色都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她家粮食银钱都富足,所以最看不起一个村子都欺负刘家两个娃娃,现在有了机会就毫不留情的数落:“就是,那刘家二叔是个烂了心肝儿的,还有那几个跟着上门抢粮食的无赖,真是丢尽了咱村的脸!没那魄力跟在刘家大姐后面抢收粮食,被大水冲走了也是活该,也不能埋怨谁,都有手有脚的,花点力气去干苦力,照旧能换粮食!却非要抢人刘家姐弟的,不还是看着人家孤姐弱弟的好欺负!呸,老娘最看不起这种人!堂堂汉子,欺负两个娃娃算啥本事!”
许三叔是个老实人,见她说话得罪人,就忙瞅她一眼。
许三婶的眼睛就瞪大了:“你这没成色的,瞪老娘干啥,老娘说的话有一丁点错没有?”
许三叔便很无奈,摇摇头自干自的去了。
人群里有几个心善的便点头称赞许三婶话说得有理。
刘家大姑娘当初也是有魄力的,第一个做了决定,高价请了人将自家粮食抢收了,但是其他人都还在观望,舍不得出银钱,也害怕粮食抢收后会连日下雨没法晒,反而发霉。等山洪暴发后,就一切都晚了。
崔大牛走到最先说话的那个人跟前,重重将手中的铁楸扔到了地上,吓了那人一跳,一瞪眼睛:“你没看路啊,要干啥!”
崔大牛铜铃大的眼睛一瞪,这人就不敢说话了。
崔大牛轻哼了一声,转头来到渠水跟前,瓮声瓮气的说道:“渠水啊,这水还得和稀一点,再加点水!”
“好咧,我去提水!”渠水脆声应道。
崔大牛却跟在她后面,道:“我来吧,你力气小,提不动!”
渠水便也没有勉强,自己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干着。
小山是最高兴的,兴奋地一颠一颠儿的,跑出跑进不说,时不时还要去赵伤那屋看看。
赵伤虽说失忆了,但耳朵却非常灵敏,外面发生的事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一天的时间,他与小山也混得很熟了,等他再进来送开水的时候就问了句:“外面那么吵,在干什么?”
小山就高兴的说道:“家里在装铁门哩!有了铁门,以后强盗和小偷们都不敢上门了。”
赵伤看着他兴奋的小脸都红通通的,不由好笑:“你家还有贼人上门?”
这家境,也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小山却一本正经的点头:“那是哩,我家是今年村子里除了几家富户外,收的粮食最多的人家了,村里有些无赖想要把我家的粮食给抢走,前天我二叔就带人上门来抢,要不是我姐有本事,早就被他们抢光了!所以,才要安装铁门呢!”
赵伤若有所思:“外面的灾情很严重吧?”
小山大约听明白了,眨眨眼睛:“是啊,听说好多流民都北上了,从咱们这边经过,镇上和县城都能见到好多流民呢!所以买人很便宜。一碗米饭就能买一个劳动力,但谁买啊,连自家人口粮都不够。”
赵伤的神情看起来就有些迷茫。
小山看不懂,将一碗开水给他放在桌上,自己就一溜烟跑出去看热闹去了。
等赵伤回过神来后,看着桌上那一碗能照出人脸的白开水,不由苦笑。
这刘家穷得大概也只能用开水来招待客人了。
他赵伤何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突然一滞,赵伤?
原来,他的名字叫赵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