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章珈琪
或许，我只是里尔克笔下那只双腿被捆绑的笨拙的天鹅，一路蹒跚，一路跋涉。然而，我有梦的羽翼，便不怕跌落，请原谅我骄傲的倔强，一直在向美好飞翔。
尹小洛不喜欢淑女，因为她妈妈喜欢。
尹小洛不喜欢学霸，因为她妈妈喜欢。
尹小洛不喜欢吃鱼，因为她妈妈喜欢。
总之，但凡尹妈妈喜欢的，尹小洛就不喜欢。
所以，尹妈妈总是埋怨，别人家的女儿都是妈妈的小棉袄，我的女儿生下来却是专门跟我作对的。
尹小洛“揭竿而起”：请搞清楚主动被动好吗？分明是你跟我作对，才不是我跟你作对。
一
尹小洛此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有一个堪称完美的表姐，她配得起所有代表美好的形容词——漂亮、高雅、聪慧、勤奋、多情……所以，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到大都是沐浴在阳光下的幸福女生，而尹小洛却犹如西瓜的那半个得不到阳光的阴面，总是缺少光合作用，显得有点营养不良。
不过，尹小洛从小到大都懒得跟表姐卫兰争宠，看多了宫斗剧里的至亲为了各种竞争自相残杀，血雨腥风，惨不忍睹。所以，善良如她，只认同曹植的那句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所以，卫兰完美就完美去吧，反正她有她的世界，我有我的天下。
可是，无奈的是那个“没骨气”的妈，总是对完美的表姐羡慕不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让小洛脱胎换骨变成卫兰。啧啧，卫兰再怎么亲，也不是她亲生的，她居然想将自己的女儿改造成别人家的孩子，亏她想得出来！
所以，与世无争的尹小洛经常要被“卫兰”这两个字洗礼，躺着都中枪，因为她躺的姿势不够淑女。尹妈妈说，早跟你说过一百次了，女孩子要侧卧，而不是像你这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点儿女孩儿样都没有，你看看卫兰。
可是小洛实在累得不行，想那么自由地舒展一下，就被妈妈给逮到了，她推门进来的时间精准得分毫不差，于是小洛赠给她个光荣称号——神探妈。
小洛在“神探妈”的碎碎骂中一路成长，倒也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心。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终于天高皇帝远，有了自己的一方天空，远离了卫兰和“神探妈”的搅扰，耳根子算是清净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节假日别的同学都思乡心切，巴不得一下子飞越千山万水回到家，可是小洛却很纠结，因为那个家，呵呵，实在是让她头疼。那似乎应该是卫兰的家，毕竟连每一粒尘埃都在拥护她。
小洛回家第一天通常会感受到“神探妈”久别重逢的喜悦。“神探妈”会准备非常隆重的接风家宴，来迎接风尘仆仆的亲生女儿，会嘘寒问暖，关切备至，让小洛产生错觉，似乎“神探妈”打算“痛改前非”了，终于意识到亲生女儿比谁都好。可是，这种温暖的保鲜期非常短，不超过24小时。等小洛第二天醒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的待遇从公主级别瞬间降到了丫头级别。
“砰砰砰——”妈妈敲着门，“小洛你看看都几点了，太阳老高了，怎么还不起床？”
“吃饭还看手机，会消化不良的知道不？”
“那些花边新闻啊，娱乐报道啊，都少看，多学习。”
“都说了多少次了，那个木耳要多吃，补充铁质，你还是不吃。还有，在学校里别总吃包子，他们做的肉馅都不干净。”
“看个电视你笑那么大声干什么？那个《快乐大本营》都看多少年了，还看个没够，别学那个谢娜，笑得惊天动地的，女孩子要矜持一点。从前的人都笑不露齿的，不是教过你最美的微笑是只露八颗牙齿吗？现在的孩子可真是的！”
“你看你窝在沙发里一边吃零食一边看书像什么样子，看书就好好看书，别老吃那些没用的，一点儿营养都没有。”
“离开学还有好几天，你这么早回去是在说我虐待你了吗？”
其实，每一次被骂，小洛关注的都不是“神探妈”说的内容，而是在心里数数，看这次数到几能出现“卫兰”两个字，因为每次“神探妈”必以“卫兰”结束——“卫兰从来不像你这样”。
总之，卫兰从来都是“神探妈”心中的女神，是样板。她大概很后悔自己当时生小洛的时候，没照着卫兰的样子吧？
一直长到二十几岁，小洛向来我行我素，“神探妈”说往左，小洛背地里几乎都是往右。“神探妈”喜欢说，就随她说去吧。
二
可是小洛大学毕业那年，跟“神探妈”之间爆发了一场空前激烈的战争。其实，战争在几年前就已经初露端倪。
小洛上大学二年级之后，“神探妈”发现她追星追得厉害。听说邓紫棋要来巡演，小洛早早地就给她布置任务想办法买票，幸亏“神探妈”有个闺密在体育馆工作，总能想办法留几张贵宾票。有一年暑假，一共有五六位明星要来巡演，小洛每场都没落，“神探妈”的银子折进去不少。小洛笑嘻嘻地说，我今年喝西北风就行了，不用你拿生活费了。“神探妈”刀子嘴豆腐心，当然还是会照给生活费。
从那个时候起，每次放假回来小洛跟朋友们逛街、聚会的次数少了，总是待在自己房间里上网写东西。“神探妈”没有在意，只叮嘱说，不要因为上网耽误学习功课，闲暇的时候玩一玩就好了。后来，小洛每次放假回来，“神探妈”都发现她经常打字到深夜，甚至熬到天亮的时候也是有的。“神探妈”一再提醒她不要熬夜，再发现熬夜一次，就罚她不准回家。其实小洛偷偷暗笑，巴不得不回家，可以自由，听不到“卫兰”两个字。
小洛不到万不得已，整个假期都不想跟卫兰打照面。卫兰不光争气地早早带回来个受到大家一致好评的男朋友，并且假期里做的事更是常人做不到，她能在一个暑假轻松拿下雅思；一个寒假攻克韩语，之后可以无障碍地看原版韩剧；大四毕业前搞定了程序代码和Photoshop，建了一个网站。
卫兰创造的奇迹连小洛这等外语专业生都自愧不如，所以，卫兰不是女神，而是神女。只有神一般的女子才能创造这等丰功伟绩。
大四毕业前，“先锋模范”卫兰准备考研。“神探妈”坚信，卫兰走的路一定是一条无比正确之路，于是希望小洛也考研。可是小洛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肯，她想做一个娱乐记者。
“什么？放弃外语专业而去当一个三流的小娱记，你疯了吗？每天跟踪那些娱乐明星，给他们炒作，制造绯闻，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能有什么发展？”
“你说的那叫狗仔队，不是娱乐记者，我要做一名优秀的娱乐记者。”
小洛心意已决，抛下“神探妈”和她的万千叮咛，和同学一起报名去北京参加了一档大型求职节目，因为表现出色，顺利通过了现场考核。小洛心中狂喜，选择了向往已久的LPV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三
“神探妈”在被气得大病一场之后，开始每天担心小洛的人身安全。她总是做噩梦，梦见小洛遇险，不是被绑架了就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她给小洛打电话时碎碎念，总而言之，不要做这个工作了，实在是太危险了。小洛说，“你每天胡思乱想就不想我好，我是真的喜欢做这个，我还没做出个眉目，想让我放弃，门儿都没有。”
“神探妈”第一次看到小洛的名字是在一份很不起眼的《F城娱乐周报》上。每天在地铁出口处都会有人派送免费报纸，“神探妈”通常都不在意，可是那天早上她在那一沓免费报纸旁边看到了《F城娱乐周报》，条件反射般地，见到“娱乐”二字就想到了小洛，于是她便买了一份。她翻到第二页，便看到了头条文章，文章的底部，写着“记者尹小洛”。“神探妈”在那一刻心突然悬了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惊喜，闭眼做了次深呼吸才认真去看那篇文章，一边读，心一边慢慢回归。还好，还好，写得蛮好。
“哎呀，小洛啊，妈妈看见你的文章了，写得不错呀。”“神探妈”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在手机上按键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小洛正忙着，发了一个“龇牙”的表情图过来。
“对了，小洛，要记得，女孩子不要笑得惊天动地的，尤其你当记者，更要注意不要抢了人家风头，知道吧？还有啊……”
“神探妈”的碎碎念又开始了，小洛回了个“无奈”的表情图便再无动静。
此后，“神探妈”便开始对娱乐报纸杂志感兴趣了，每次经过地铁站口都要驻足一会儿，不管有没有小洛的文章她都要买。小洛节日里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已经囤积了许多娱乐杂志。
“你买这么多报纸杂志干什么？”
“万一哪份里边有你的文章呢？”
一年之后，“神探妈”开始定时收看一档叫作《最爱大明星》的娱乐节目，不过，“神探妈”对那些明星并不感兴趣，她关心的是那个特邀嘉宾主持尹小洛今天穿的衣服是不是合适，头发有没有弄好，妆容是不是精致，还有，说话是不是得体。
四
这个春节前夕，小洛收到了卫兰的微信。
“小洛，过年都不敢回家，每次回家我妈最常说的几个字就是，‘你看小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