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董卓在狼吼,这边袁绍乐滋滋地回到了洛阳,尾随他而来的是一千多名新募集的义勇军。袁绍打算将他们悄悄地部署在洛阳郊外,作为计划中的伏笔,也是他可以直接支配的一支机动力量。
可一进大将军府,袁绍便听到了何进意志动摇的消息。他不由得跺脚叹息,赶紧求见大将军何进。
“到了这个时候,大将军还能反悔吗?生死关头尚且犹豫不决,只怕窦氏的悲剧就要重演了。”
一提到窦氏,何进便如同冷水浇头,一下子亢奋起来:
“本初啊,怪我怪我!”
何大将军立刻决定,委任袁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
袁绍登时很欢悦,司隶校尉,这是与尚书令、御史中丞并称“三独坐”的角色。想当年在外戚与宦官的数次大战中,谁掌握这个职位,谁就赢得了胜利的先声。汉桓帝时,带兵围困大将军梁冀并将他杀死的,便是司隶校尉;捕杀王甫、段颎的酷吏阳方正,也是司隶校尉。在袁绍看来,一旦他坐上这个位子,大局已定!
而那位曾经被宦官陷害的从事中郎王允,也在此时复出,获任河南尹。
谏议大夫种劭,则被派去阻止董卓,宣布皇帝圣旨,让他先回并州,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一时之间,大家各忙各的事,唯有曹操的官职依旧是典军校尉,似乎是因为说了多余的话,所以未获重用。袁绍正忙着司隶校尉的千头万绪,无暇理会他的忧伤。
曹府上下,倒是平静得很,曹嵩自从太尉的位子上下来之后,性情也变得宽和许多。
“孟德,我老啦,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多做逗留了!”
这一日,他忽然对曹操说。
曹操沉默半晌,父亲是对时局感到担忧吗?
“无论如何,这不是我们老人该操心的时候,孟德你也三十好几了,我该回谯郡养老了!”曹嵩说。显然,时局在变化,规则也在渐渐改变,不再是曹嵩那种拿钱可以搞定一切的年代了。这究竟是在变好还是在变坏呢?
父亲说完便转身离去,曹操注视他的背影许久,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慰藉的话。做官赚钱、花钱买官,这便是父亲一生的注解。说实话,曹操其实有些鄙视他,相比较而言,他显然更尊敬他的爷爷。那位同样也是宦官的曹腾,似乎就仿若之前那位因正直而遇害的吕强一般。
曹腾除了廉洁自好,还颇知人才,并大力推荐人才,譬如此前带领孙坚、董卓西征的张温以及名列“凉州三明”、纵横沙场许多年的大汉名将张奂,据说都是他所举荐。
自然,曹腾是宦官,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后代。曹嵩,是他的养子,品性完全与他相异,反而是隔代的孙子曹操,却志气高洁。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倘若没有曹嵩的保护,初登官场的曹操早就在做洛阳北部尉的时候便遭遇不测了,更何况此后的他,在议郎任上、在济南相任上,竟然捅了那么多娄子呢?
可是眼下,父亲已经放话,第一是我要退休了,从此不问政界之事,你也甭再指望我能保护你什么;第二则是此后的天下,便任由你曹操去闯去撞,哪怕撞得头破血流,或是闯出偌大天地,都不关父亲的事——时代,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呢!
低头思考之际,丁氏抱着小儿曹昂出现在书房里。
“就让做媳妇的,跟随照顾父亲吧,昂儿也随我去,有个照应!”
这话不错,阿丁而今已是整个家族内务的执掌人,上有老、下有小,这便是她的责任。然而,曹操想,你们都走了,那我呢?
“你,不是还有那和氏璧陪着吗?”
这话什么意思——曹操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转瞬他也想通了,那献和氏璧之人姓卞名和,她这意思,不就指我新娶的歌姬卞儿吗?
一时之间,曹操居然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呢?他唯有呆呆地看着她领着儿子转身而去。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啊!”可是,曹操转念一想,“也对,唯有这样的女人才适合做我阿瞒的夫人,哈哈……”
此时,洛阳城外不到二百里处,奉旨出城的种劭,在渑池与董卓的骑兵相遇。
种劭,便是种暠的孙子。
就在这凉州兵(董卓此时虽是并州牧,可手底下的部队,依旧是他从凉州带出来的兵)阵前,他以钦差的身份当即宣读皇帝的圣旨,命令董卓退兵。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董卓居然连皇帝的圣旨都不买账:
“当今圣上,我听说不过是个毛孩子!这份圣旨,究竟是何人所为?难道说京师已经发生变故?”
种劭大怒,在大汉的疆土之上,大汉的地方官吏居然敢质疑天子的圣旨?
他登时变了颜色,愤怒地指责董卓。而董卓手下的那些凉州军人,也即刻喧哗着将种劭一行人包围。
冰冷的刀锋,直逼钦差的喉头。
那一瞬间,种劭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个儿在梦游啊?
而大汉的宫廷之内,中常侍们也在揣摩不已。
“外面的那帮呆子是不是要搞鬼?”
“何屠夫貌似对我等很不友善啊!”
张让,是中常侍群体中的老大,就连汉灵帝当年都曾说过“张常侍就是我父”这样的胡话。他觉察到了墙外局势的异变,只是不清楚究竟如何。好在他的儿子(宦官自然没有儿子,所谓的“儿”是养子)娶了何进的妹妹做媳妇,那就让儿媳妇去跟她哥哥姐姐打听一二如何?
公公的请求,儿媳妇自然不能拂违。她这就出门去找哥哥何进。但何进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
“女人家不要瞎打听,什么事也没有!”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便转身而去。
没办法,只好去找姐姐何太后。何太后,居然也爱理不理。
“姐姐已经抛弃妹妹于不顾了吗?妹妹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要遭此重惩?”(何太后虽然反对何进驱逐宦官,但也知道其中利害,不可泄露内情。)
何太后无奈,回答她说:“你没什么错,总之这一段时局比较乱,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儿媳妇回来跟公公一叨咕,敏感的张让立刻感觉到了一丝寒意。旋即,他便把诸常侍都喊过来密议:
“你们都给我说说,最近朝里朝外究竟有什么不寻常的动作?”
宦官虽然身处内廷,却不乏爪牙。不过几日,渑池事件的详细过程便传入了张让等人耳中。
“数日前,前将军董卓的军队渡过了黄河。”
“董卓这厮居心叵测,此前朝廷曾征召他为少府(内务部长),他居然敢抗拒不从。后来又提拔他做州牧,他也拒不服从。先帝曾下诏责备,他便屯兵在河东,显然用意不善。”
“董卓不过区区一个莽夫,如何能如此大胆,莫非朝中有人指使?”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吗?”
“哦,大有可能。”
“那么眼下又如何,董卓到何处了?”
“他已抵达渑池,朝廷派种劭做钦差命他退兵。”
“既然有朝命,他无论如何该回河东了吧!”
“不,这人胆肥得很,居然敢抗命。种劭也几乎丧命,好在他临危不惧,怒斥董卓以下犯上,那董卓见军心不稳,自己又理屈词穷,这才稍稍后退!如今兵在夕阳亭。”
董卓的横行无忌,确实让张让立即觉察到政局的不对劲。大汉立国数百年来,貌似还没有如此桀骜不驯的将领出现,究竟真的别有内情,还是确实野人出世?张让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这人会不会是奔我们来的?所谓抗命不遵,会不会只是演戏给我们看。”
一时诸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方有人说:
“如果董卓对我等有恶意,大将军派人阻拦,倒是善意的表示。”
但立即有人表示异议:“恐怕内情复杂,我听说河南尹王允正在搜集罪证,要对我等下手!”
“王允与张公有恩怨,这一次,恐怕是要报一箭之仇,未必与大将军有关!”
“何家之所以得到今天的富贵,全依仗我等的照顾,想当初王美人之死,若不是我等劝说,先帝一定会对何家下手!”
“何进这个屠夫,会不会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杀我们,对他何进又有什么好处?”
“总而言之,还是小心为好!”
董卓究竟是拥兵自重、胆子肥了要造反,还是另有内情?
其实,这与袁绍有关。当上司隶校尉的他,此时已然派出大批侦缉队(武吏)暗中调查全洛阳的宦官踪迹,另一方面也正是他,派人向董卓发出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你可再发一封奏章,扬言即将进兵平乐观!”
平乐观,是汉室东迁之后,将原在长安的铜马等物件迁移至洛阳西郊,建立起来的一处宫苑。董卓的骑兵若是推进到此地,可就距离洛阳帝宫不远了。
董卓果然奉命行事,结果也正如袁绍所料,何太后害怕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
史书记载说:“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
宦官们一片哗然,这就是对整个宦官群体的大减裁啊,不但是作恶的十常侍,就是普通的宦官,也不免受到牵连。而一旦走出宫门,他们又能做何营生呢?
群情激愤之下,大家都来找张让拿主意。
张让说:“咱先礼后兵,来个以退为进,找一帮人到大将军府邸去向他谢罪,请求宽恕,且看他如何反应?”
“若是他依旧蛮横,非要逼我等于死路不可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欺我,我必有报!”
于是,一批小黄门在若干中常侍的带领之下,前往何进府邸。
要说这何进,还真大大咧咧地接见了这些宦官。
“诸位啊,不是说我何进要为难大家,而是天下的形势实在可怕,那些士大夫和当兵的,都嚷嚷着要治各位的罪啊!”说着,他便拿出了董卓的那封上书,“现在,并州牧董卓的兵马即将到来,各位何不趁早离开京城?”
小黄门一回到宫廷,便彼此热议起来。有些人觉得无根之人,总归斗不过那些兵将,还是拿着手头这些金银,回老家买几块地享享安乐晚年算了。如此一说,便有许多人开始打点行装,陆续离开宫廷返乡。
可是不然,驿马正将文书传递至地方各州郡。这文书明里说是何进的意思,其实却是袁绍私底下的作为,他让各州郡的官员,按照名单逮捕回乡的宦官及其眷属。
“这不是逼人无路可走吗?”很快消息传回宫廷,大部分宦官还未曾出宫,但多数准备还家,这时便炸了窝,“大将军竟然如此歹毒,我们纵然回到家乡,也是死路一条!”
“我等有何负于何氏,这杀猪的屠夫居然如此?”
这话倒也不错,宦官们有负于国家、有负于皇帝,也对不起士大夫、对不起读书阶层,可宦官怎么着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何进啊,你为何要置我等于死地呢?
“蚋、蚁、蜂、虿,尚能害人,况且我等中常侍乎!”
春秋末年,晋国最有实力的家族是智家,智伯侮辱比他弱小的韩家。智伯的弟弟智国提出警告,智伯毫不在乎,认为韩家很弱小,不足以造成威胁。智国于是说了一句话:“蚋、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
蚋、蚁、蜂、虿,就是蚂蚁、蜜蜂一类的昆虫,以蚂蚁、蜜蜂那样弱小,尚且能够害人,何况国君和相国呢?如今宦官们虽然不是国君和相国,却也控制着宫廷,怎么着也比蚂蚁和蜜蜂强大,为什么就不能奋起反抗呢?
残阳似血,照在宫墙。
如此一来,便有了宫内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