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怎么了?”廿七看着褒姒的眉眼不解地问道,“入宫几日,怎么不见你欢喜,却更沉默了?当日我们不就只想着入宫吗?如今入了宫,大王待你又好,娘娘觉得不好吗?”
“好!”
“大王怎的一去还不回来呢?”廿七瞥了一眼门外。
“去上朝了吧?”
“那我先去宣膳吧,”廿七问道,“娘娘也饿了吧?”
“有一点。”
廿七从褒姒的床榻上跳下来,朝着门外走去,寻不见桑珠的影子只好自己去膳房跑了一圈。这一去可不得了,廿七连膳盒都没有顾上取,就惊慌失色地跑回来,撞开了寝宫的门。褒姒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桌案前对着铜镜梳头,看见进来的廿七愣了一下。
“糟了,糟了,”廿七冲过去,跪在了桌案对面,“大事不好了。”
“有话慢慢说。”褒姒将手中的耳环放在桌上,看着廿七。
廿七的瞳孔瞬间放大又很快缩小,喃喃地说着这话就像是自言自语。“完蛋了!”她的眼中充斥着莹莹的泪光,“刚才廿七前往膳房为娘娘取膳,才知道原来这些天大王派了司马前往秦地与西戎交战,可这司马不敌,朝中大小官员请求议和收兵,大王又不愿!与西戎对峙,说是为了给先王报仇,大王要司马不战胜就别回来了。”
“然后呢?”褒姒问道,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前些天,就是你入宫那日,士大夫将大王寝宫团团围住,逼得大王不得不上朝议政,群臣见无法说服大王,便不再提和谈一事,转而请大王下令让秦国出兵!大王便差遣这太宰拟了道诏书,送去秦国了。”
“秦伯拒绝出兵?”
廿七点了点头。
“理由是?”
“嬴德要大王交还娘娘,而后才出兵西戎救司马伯士!”
褒姒只觉得眼前一黑,用胳膊勉力地撑着桌面,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略微颤抖。廿七也觉得害怕起来,她从未见过自己家的公子如此慌张。褒姒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桌面上,长长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了一道白白的印子,没有想到秦伯嬴其的弟弟嬴德,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竟要将她置于死地。
“怎么办?”廿七看着褒姒带着哭腔问道,“我们跑吧?”
褒姒摇了摇头:“大王不会那么做的!”
“若落入嬴德手中,公子性命不保。咱们现在跑,逃回褒国,或许还可以倾褒国之力相抗,保咱们不受秦国凌辱。”
“嬴德觊觎我褒国,非一朝一夕!”
“那咱们就去秦岭中,找到世子留下的随行军,他们必定会保娘娘的。”
“秦岭何其大,没有地图索引,如何找得到?”
“那怎么办?”
“放心吧,”褒姒收起了紧张的面色,镇定了下来,“大王不会将我交出去的!”
“大王若是知道娘娘同秦世子有过婚约,只怕是……”廿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寝宫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周王宫湦站在门前,盯着内里坐在桌案前的一主一仆,阴沉着脸。二人惊恐的目光盯在了周王的面上,沉默半晌。
褒姒很快冷静了下来,对廿七吩咐道:“你先下去!”
“是,娘娘。”廿七起身退出寝宫,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
“哼……”周王宫湦看着褒姒点了点头,然后双手缓慢地拍打了起来,是带着讽刺的掌声,“起初,寡人以为你是公子洪德从山野中找来的女人,取悦寡人,让寡人释放褒珦……看来寡人还是天真了。”
褒姒站起身向周王宫湦作揖行礼:“大王。”
“大王?”周王宫湦冷哼一声,“你是将寡人当作大王,还是将寡人当作你的裙下之臣,以为任何人都可以任由你摆布吗,世子妃?你现在跑来我西周王廷,要寡人同秦国交恶,你褒国坐收渔利,你以为……寡人会听你摆布,帮一个小小的褒国吗?”他上前一步拉住了褒姒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了过来,他抓到了她的伤口,原本被瓷片划伤的地方开始流血,疼痛一丝丝沁入她心中。
“大王可以将臣妾还给秦国。”褒姒赌气似的说道,眼中还含着泪花,因为无法忍受这锥心的疼痛,说话的语调也有些颤抖,整个人显得弱不禁风。
“我若将你交给秦国,就是印证了嬴德的说辞,寡人宁可折了那支在西戎腹地的军队!”周王宫湦低沉着自己的嗓音怒吼一声,“你……乖乖地做寡人手中的玩物,寡人就是要宠着你、捧着你,叫你成为众矢之的,人人都恨不得得而诛之……”
“不过是死而已,当日入这镐京城,臣妾也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褒姒盛怒之下语气反倒冷静了下来,她挑衅的姿态彻底地激怒了周王宫湦:“好,好得很!果然有骨气,像你父亲,寡人就要叫你知道,有骨气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他说完就将褒姒狠狠地推了出去,她没有任何防备地跌坐在地,脚踩在台阶之上重重地扭了一下,疼痛叫褒姒无法立刻起身。
“对了,”周王宫湦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寡人忘了告诉你,知道群臣对此事怎么看吗?”
“除妖妃,清君侧。”褒姒的眼泪顺势而落,她扭过脸没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
“虽然不确切,也八九不离十,你……”周王宫湦指着地上的褒姒,“施展妖术在后宫作乱,魅惑寡人君心,挑拨大周与西秦关系。如今寡人的军队在西戎腹地得不到支援,西秦便以寡人强占本该陪葬的世子妃为借口拒不出兵,寡人若不交出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寡人的大军覆没在西戎,你觉得寡人会怎么做?”
“处死臣妾,交还秦国!”褒姒一字一顿地说道。
“寡人难道要将自己睡了秦世子妃的指控坐实吗?叫那群人死去!寡人就没打算叫他们活着回来,至于你……正好给寡人一个收拾嬴德的理由!”周王宫湦恶狠狠地说道,“你看……你还有点价值,如今谁敢唐突了寡人的新宠,寡人爱除谁就除谁!不过……你知道申侯走后,这帮老臣之中带头的人是谁吗?带头要弹劾你、带头要你去死的人是谁吗?”
褒姒的眉头微皱,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了。
“赵叔带,你舅舅,一心想要将你置于死地的人就是他。”周王宫湦冷哼一声。
褒姒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周王宫湦甩了甩衣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褒姒:“你放心,寡人不会这么快让你死,至少得留你一段时间,做到仁至义尽,做到盛极荣宠,做到天下都不怀疑寡人对你的爱,然后……你来承担寡人暴虐的罪名,在凌迟台上被人一刀刀地活剐。寡人全身而退,做个和士大夫们妥协的君主,一如往日!”
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照着褒姒的面门就泼了下来,让她全身上下战栗不止。周王宫湦转过身,从一条秘道离开了琼台殿。他的恶毒令人发指,她不知道他说的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因为怒极。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低着头盯着地面,害怕极了,甚至开始后悔刚才激怒周王的那番话,甚至开始后悔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解释。
原来周王宫湦的蛰伏只是为了清除异己,比如那位陷入苦战的司马,比如前些天辞官归隐的申侯……下一个是谁?褒姒也不知道。她抓住衣袍来掩饰自己的惊恐,从小到大,即便母亲的离世、父亲的入狱,都没有让她觉得如此彷徨不安。
“娘娘……”廿七在门外守着,听见里面没了动静,立刻冲了进来,看着跌坐在地的褒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左顾右盼地问道:“大王呢?”
“嘘……”褒姒对廿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关上门。”
“可是你……”廿七看着坐在地上的褒姒,不安地问道。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褒姒推了一把:“快去把门关上!”
关上了寝宫的门,就没人知道周王已经不在这个大殿之中了,褒姒终于明白为何她常常醒来找不到他,而他又能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像是从未离开过那样——因为有秘道。
廿七折了回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褒姒扶上了床。她拿着白布,将布撕成一缕缕的细条,在褒姒的脚踝处涂抹了药膏之后用布条紧紧地缠住。
“怎么又伤到脚了?”廿七看着已经肿起来的脚踝问道,“大王人呢?是大王伤的你是不是?就因为秦世子对不对?你没有告诉他……”
“够了!”褒姒呵斥了一声,看着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廿七,“在这里,没人会同情你,只会因为你的软弱而在你的身上再狠狠地踏两脚!”
“可是公子……”廿七不住地摇头,甚至有些惊恐,她都不再叫褒姒“娘娘”了。
“没什么可是,”褒姒平静地说道,“想死的方法有很多种,想活的法子只有一种!我从当日踏入这镐京城,就没有指望过大王会真心待我。”她说这话的尾音有点拖长,饶是再不期许,可这几日来周王宫湦在她耳畔的软言细语、对她的盛极荣宠,甚至身体的缠绵与欢爱,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不产生一丝的希冀,只是褒姒没有想到这个泡沫破裂得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回味就被打回了原形。
夜色一点点降临,周王宫湦出去已经有三个时辰了,若再不回来必定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他从秘道离开,应该是不想别人猜出他的去向,他对她已经没有隐瞒了,说明她时日无多。褒姒有些焦急,最后将在自己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廿七又唤醒了。
“大王?”廿七猛地翻过身坐了起来,眯着眼睛便要行礼。
“不是,”褒姒摇了摇头,“帮我一个忙。”
“什么?”廿七睡眼惺忪地看着褒姒,“大王还没回来吗?”
褒姒摇了摇头,吩咐廿七下床去帮忙使劲儿晃动这床,廿七不解地看着褒姒,手上带了些力气,木质的床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褒姒则发出了娇嗔连连的叫声。
门外一阵阵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有人在门口站立良久,转身又离开了。
“这是做什么?”廿七小声地问道,褒姒只是摇摇头,并不告诉她太多。断断续续一个多时辰,寝宫里发出的暧昧之声渐渐小了,褒姒和廿七一并躺在了床上复又睡了过去。这一夜不在周王宫湦滚烫的怀中,褒姒发现自己竟然睡得很浅,微微有些风吹草动她都会被惊醒。
不知道夜里什么时辰,漆黑的殿内伸手不见五指,褒姒听见木门的“吱呀”声,然后就是“轰”的一声巨响,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身边的廿七。
褒姒担心廿七说话,便捂住了她的嘴,在她的耳边说了句:“溜出去。”
廿七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着灼灼的光华,掩不住她的恐慌,她也听见了那不同寻常的响动。褒姒推了她一把,嘱咐了一句:“出了这个门,就要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
褒姒从床上下来,忍着剧痛佯装着一切正常地走到了桌台边上将烛火点亮,果然是周王宫湦,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他面色苍白,身上还有伤,鲜血潺潺地从伤口流出,浸湿了他的那件黑色长袍。
褒姒连叫都没叫一声,走过去伸手扶住周王。周王宫湦想要推开褒姒,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褒姒将他扶到床上,从抽屉中找出金疮药、包扎用的白布和酒,然后将烛火挪到近前,用匕首挑开了粘连在伤口上的衣物,露出他被刺得极深的伤口,她擦些药酒去除干涸的血块。周王宫湦因为剧痛狠狠地掐住了褒姒的肩膀,她轻哼一声硬生生地忍住了锁骨处传来的剧痛,反倒是用温润的语气和周王宫湦说道:“再忍忍就好了。”
褒姒将药粉撒在了周王的伤口上:“我也不知道这药有多少作用,可你若不能宣医官,只好忍一忍了。”她轻声细语,自始至终都尽可能地不再去弄痛他,她将白布撕扯成条,将他的伤口紧紧地包扎好。褒姒松了口气,将周王宫湦放平,让他躺下来,她又将拿出的东西放回去,才取过烛台吹熄了烛火。
“若是觉得冷,就告诉我。”褒姒说道,受了外伤之后最害怕的就是全身发冷,若身上的热度不退,这人很快就会驾鹤西去了。褒姒担心周王也会如此,眉头深皱舒展不开。
因为这场重伤,周王宫湦早已陷入了昏迷之中,只怕待到清醒过来他可能连自己怎么回的琼台殿都记不起来。不管他趁夜做了什么,对于褒姒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所有的痕迹处理掉,然后期待周王宫湦能够转醒。
周王宫湦因为疼痛,口中喃喃呓语,人在床上翻滚,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