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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竖刁自残进后宫 宁戚定计擒甫瑕

春天年年归去,亦年年归来。淄水两岸的桑林中,依然不见娇女艳妇的身影,依然不闻那柔媚软绵的歌声。而齐桓公的后宫里,美女的倩影更多于往年,柔媚绵软的歌声也彻夜不停。鲁、卫、曹、陈、蔡、邾等国,纷纷将国中佳丽作为新年的贺礼,送到齐宫之内。齐桓公日日左拥右抱,沉湎于酒色之中,快乐中几欲忘了身在何处。

此时卫姬已为齐桓公生下了一位长公子,名为无亏。卫姬又能以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来满足齐桓公超乎寻常的欲望,且借着生子之“威”牢牢占据着后宫第一宠姬的名头。齐桓公看着卫姬纤如细柳的身子,听着卫姬润如珠玉的歌声,怎么看也看不厌,怎么听也听不厌。

一日,他正在后殿观赏着卫姬的歌舞,饮酒作乐,忽然牛滚儿奔了进来,说竖刁求见。

“去,去,去!寡人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除了仲父和鲍先生,谁也不见。”齐桓公不耐烦地说着。

“主公,这……竖刁把自己阉了,请求入宫侍奉主公。”牛滚儿带着些莫名的兴奋说道。听了牛滚儿的话,齐桓公愣住了,几乎怀疑是他听错了。直到牛滚儿又重复一遍后,他才忙让卫姬诸美人退下,召竖刁入见。一个齐国男人居然自己阉了自己,这可是个稀罕至极的事儿,使齐桓公无论如何也要见上这竖刁一面。

竖刁又是被几个太监用竹筐抬进了后殿。对于像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市吏而言,能得到一次乘坐肩舆出入宫廷的殊荣,已可谓空前绝后,再难有第二次了。

“主公……主公啊……主公……”竖刁爬出竹筐,哽咽着,不成声调。他绝不愿意自己阉割了自己,成一个被人毫不放在眼里的太监。

他在被鲍叔牙抓进狱中时,尚不肯接受易牙的“良言相劝”。他渴望着齐桓公能把他从狱中救出,并赏他升官入朝。齐桓公果然将他从狱中救了出去,果然赏他为下士,可以进入朝堂。可鲍叔牙却不以齐桓公的恩赏为然,竟不准竖刁入朝,让他仍然做一市吏。鲍叔牙说竖刁乃一小人,做市吏尚不称职,岂可入朝为士?而齐桓公听了鲍叔牙的话,也不再理会竖刁了。

但竖刁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次成为市吏。既有鲍叔牙这等人存于世上,他就无法私贪市税之钱,只能依靠俸禄度日。然而市吏的俸禄虽可供常人丰足度日,却不足以“养活”竖刁。暴富的生涯,已养成了竖刁挥金如土的习惯。市吏一年的俸禄,顶多够他花个上十天。对于他来说,没有黄金和铜钱可花的日子,比死了都难受。

竖刁本来打算咬牙过几天“穷日子”,竭力向齐桓公献媚,由下士升到中士、上士,直至上大夫。当了上大夫,就可以获得食邑,让几百户甚至是几千户人家养活他一个人。在食邑里,他几乎是一个小小的国君,可以作威作福,为所欲为。可是鲍叔牙却无情地粉碎了他成为“小小国君”的梦想,将他判成了小人。只有君子才能当上大夫,他一个小人将永无出头之日。

更为可怕的是,他渐渐相信了易牙的话——鲍叔牙总有一天会找个由头杀了他。不然,鲍叔牙为何偏偏与他一个小小的市吏作对?竖刁每晚都要被噩梦惊醒。在梦里,鲍叔牙举着一柄大斧,追着要砍掉他的脑袋。这恐怖的日子逼得他几欲疯狂,使他终于一狠心,自己割掉了阳物。

“竖刁,你当真把自个儿阉了吗?”齐桓公眼见竖刁已来到跟前,仍觉不可思议。

“小臣日思夜想,欲侍奉主公左右。只是内宫禁地,非太监不得出入其中。小臣……小臣无奈,只得如此。”竖刁说着,想着他遭受的“委屈”,不觉悲从心来,泪如雨下。

“啊,你忠心如此,真可感动天地也。”齐桓公的眼中也差点掉下了泪珠。他想起来了,上次竖刁就曾苦苦哀求,欲留在宫中侍奉于他。唉!上次真该答应了他,也可免至他如此自残身体啊。

不,深宫之内,怎能留下一个未去势的男人。这竖刁眉清目秀,后宫的“妖女”们一见,岂不要大动淫心。齐桓公转念之间,对竖刁是否真会自阉不禁怀疑起来。

“小臣只愿……只愿做一犬马,报效主公。”竖刁趴在竹筐里说道。

“嗯,你的伤还未好吗?让我看看。”齐桓公怀疑中带着好奇地问道。

“小臣只因求见主公之心太切,伤未全好,就进宫来了。”竖刁说着,挣扎着站起来,表功般把裤子脱了下来。齐桓公见其果然去了阳物,伤处脓血未消,丑陋不堪。

“啊,滚儿,快,把竖刁抬去后面歇息,让太医好生医治。再告诉易牙,做点好汤喝。”齐桓公又是怜悯,又是厌恶地说着。牛滚儿答应一声,招呼几个太监,抬起竖刁往外走去。

“主公,主公!我……我要侍奉主公左右啊。”竖刁叫了起来。

“等你伤好了,寡人自会让你随侍左右。”齐桓公说着,挥了一下手,让牛滚儿快些把竖刁抬出去。

内宫的太监住所紧挨着马圈,风吹过,一阵阵腥臊之气,从门缝中直涌进屋内。竖刁虽成了太监,但因齐桓公另眼相看,众老太监们谁也不敢欺负他这个新来的人,让他住在最好的房子里,并派来几个小太监殷勤伺候。可是竖刁依然有着跌进了地狱中的感觉,被那腥臊之气折磨得呕吐不止。易牙端着一盘内宫姬妾们常喝的“九珍汤”,走进了屋内。这太监住所并不邻近内宫姬妾的寝殿,易牙进来不算犯禁。

“易牙,你可害死我了,害死我了啊。”竖刁躺在卧席上,哼哼唧唧地说着。

“是你自己想随侍主公左右,保全身家性命,怎么怪起我来了呢?”易牙在竖刁身旁坐下,委屈地说道。

“现在可怎么办?难道我就待在这屋子里臭死了吗?”竖刁问。

“当然不能就这样待在臭屋子里。舍了小财,是要得到大利。”

“我连阳物都没了,还要得到什么大利,得了也没用。我府中那些姬妾见我这样,都跑了。”

“可嫂夫人没跑,你的两个儿子也没有跑嘛。你和别的太监不一样,别的太监什么也没有,你又有老婆,又有儿子。”

“有老婆,有儿子我也只是个太监啊,能落下个什么好?”

“好当然很多,有老婆儿子就是有家。从前有罪人被罚做太监,得了国君之宠,就可以领一个朝堂上的官号,住在自己家里,日日至宫中侍奉主公,你也可以这样嘛。”

“能住在自己府中,当然好,可要得到主公之宠才行啊。”

“你已经得到了主公之宠,现在就看你能否把这份宠信长久保持下去。”

“想来只要把主公哄住,就可长保宠信了。”

“仅仅哄住主公还不够,主公好色,特别喜欢卫姬。你还得把这卫姬哄好了。”

“不错,听说卫姬还生下了位长公子呢。长公子有可能成为太子。就算成不了太子,也必封有大食邑,势力非小。”

“是啊。只要你把主公和卫姬哄好了,还愁没有大富大贵吗?”

“哼!我舍了这么大的本钱,只得到大富大贵岂能甘心。我还要得到大权,像管仲那么威风。”竖刁咬牙切齿地说着。他想,一旦大权在握,非把那鲍叔牙满门杀绝不可。

“这,我等出身卑微,怎能执掌大权?”易牙故作胆怯地说着。

“我们齐国的开国太公,当初又有多高的出身?不就是一个老光棍吗?这管仲最初也只是个四处贸易的商贾,出身还不如我呢。”竖刁不以为然地说道。

“兄长要是掌了大权,可别忘了小弟啊。”易牙献媚地说道。

“哈哈哈,我怎么能忘了你这家伙呢……哎哟!”竖刁说得高兴,手舞足蹈,不料却牵动了伤处,疼得大叫起来。易牙慌忙俯下身,讨好地以药汁在竖刁的伤处涂擦着。

眼见夏日很快就来临了,隰朋自王都返回齐国,向齐桓公禀告道:“天子对宋国背盟之事很是生气,已命大夫单伯领兵车二百乘,率师伐宋,并请主公以列国之兵助之。”齐桓公大为兴奋,当即召来管仲、鲍叔牙等人,商议征集丁壮,领兵伐宋之事。

“主公奉天子之师征伐诸侯,实为莫大荣耀。唯其如此,只能胜而不能败。胜则威信达于天子矣。败则将失信于天子,尊王之义势难行之。故兵不厌多,须倾国而征之。”管仲说道。

“寡人与鲁侯盟好,已无后顾之忧,自可发倾国之兵,当能征集兵车七百乘。”

“我军出战车七百乘,王师出二百乘,曹、卫亦可出二百乘,共一千一百乘。宋国非小,能够征集兵车六百乘。以一千一百敌六百,胜之可矣。”管仲道。

“近日城中盗贼甚多,此次出征,我就不用随行,留下来巡城吧。”鲍叔牙说道。

“不错。城内市贾众多,国家财用所获甚厚。若任盗贼横行,必至市贾不来,损我财用。若有鲍先生巡城弹压,盗贼必闻风丧胆,市中安宁。寡人亦可放心出征。”齐桓公忙点头说道。他担心在出征途中会不断地听到鲍叔牙的劝谏,扫了他争战的兴致。而且纵然是征战之时,他也要带着美女随行,夜夜欢乐。可有鲍叔牙随行,他的欢乐就只能悄然而行,无法尽兴。见齐桓公如此说道,管仲一句劝鲍叔牙仍旧随行军中的话语到了口边,又咽了回去。

周僖王二年(公元前680年)五月,齐国发兵车七百乘,浩浩荡荡,出征宋国。管仲领二百乘兵车先行赶至宋国边境,与王师及曹、卫两国兵车相会。齐桓公自领兵车五百乘,以王子成父、东郭牙为将,在后面跟进。

临淄南城外有座峱山,古木参天,绿荫森森。管仲率领二百乘兵车行在山谷之间,但觉凉风习习,拂面而来,虽是夏日,并不感到如何酷热。兵卒们有意在山谷中放慢了行军速度,以求在阴凉之地多待上一会。

管仲察觉到军阵慢了下来,却故作不知。他乘坐在高车之上,有宽大的车篷遮阴,比步行负重的兵卒不知舒服了多少倍。何况他的车中还有着一位美人——婧姬相陪。他如此享受,就不应对兵卒苛责太严。盛夏兴师,不合常理。然而齐国盛夏兴师,已不是第一次了。齐国兵卒们的心中已装满了怨意,毫无破敌制胜的锐气。

天子居然命王师夏日征伐,可见亦是一位不明事理的平庸之辈。听隰朋说,天子的朝堂上,也没有什么臣子对此加以劝谏。可见王室的众文武大臣之中,也无才略过人的智谋之士。与这样的一个王室相交,虽不致太过费力,然欲共其图谋大事,只怕很难……

“不知夫君在想什么,竟如此入迷?”管仲身旁的婧姬笑问道。

“我在想周室的兴衰之事。周室王于天下,为诸侯之君,非自己有所作为,不足以振兴。仅靠诸侯出于大义拥戴,恐不长久。”管仲道。

“是啊,方今人心不古,礼乐崩坏,谁肯存真心倾慕大义。”婧姬感叹道。

“爱姬虽是女子,却也常以天下事为念,岂非倾慕大义之人?”管仲笑道。

“妾身先祖曾仕于周室,因乱出奔钟离,然对旧国依然恋恋不忘。妾身自幼便常听父兄说起许多周室旧事,至今犹在耳旁。”婧姬说道。

“爱姬本为世家之女,今为仲之侧室,实在是委屈爱姬了。”管仲带着歉意地说道。

“妾身家遭丧乱,几欲卖身与夷人为奴,幸夫君行商至于钟离,救妾身于危难之中。今日得与夫君相伴,已是万幸,岂敢他求?”婧姬感慨地说着。

“想我管氏,亦为周朝大夫之后,虽迁于齐地,然我心中,总觉得王都才是故乡。当初我本欲携爱姬至王都,入仕周室,使列国诸侯,俱拜服天子,以期礼乐大兴,回复成康太平盛世。然周室朽败已甚,竟无一人引见我。”管仲道。

“夫君今日之行,不正是尊王之举吗?又有何憾。”婧姬安慰道。

“刚才我说过,靠诸侯之力,纵然尊王,恐也难以长久。我自幼立誓,便以平天下为己任。最大的愿望,便是入仕王室。记得当时有一支《黍离》之歌流传天下,我常常歌之,以致流涕不止。”管仲神情凝重地说道。

“我还从未听夫君歌唱呢,你看,士卒行路甚苦,你何不歌唱一曲,以慰士卒呢。”婧姬灵机一动,说道。管仲正为士气不振忧愁,听了婧姬的话,顿觉有理,立刻传来领兵将官,说他欲歌《黍离》之曲,以慰士卒劳苦。众兵卒听到将官的传话,顿时精神大振,欢呼起来。

管仲身为相国,又被国君尊为仲父,地位极其尊崇,今日却愿为士卒歌唱,人人做梦都不会想到,俱是感动不已。在司乐兵卒的鼓乐声中,管仲放声高歌,音韵苍悠悲凉,却又浑厚凝重,如长空鹤鸣,回荡在山谷之间。

这首《黍离》之歌传说是一位周室大夫路过旧都镐京,见宗庙毁坏,已成田地,生满黍稷,不禁悲从心来,作此歌以抒心中的感慨之意。宗庙毁坏的又何止是周室旧都,各诸侯之国上自国君贵族,下至黎庶百姓,家破人亡,逃离故园者比比皆是。故《黍离》之曲一经唱开,立刻传遍天下,人人感慨,个个悲伤。管仲此刻唱出《黍离》,却是悲而不哀,且隐有发愤之意。兵卒们听在耳中,人人神情激愤,心潮起伏。

虽然齐是强国,却也屡屡受到北戎诸夷的杀掠,人众死伤甚多,田园屋舍被毁更是数不胜数。管仲使齐称霸,以尊王攘夷的谋划,即令齐国的普通兵卒也都知晓。只有尊王,华夏诸邦才能结盟,而只有各邦结盟,才能攘夷,使北戎诸夷,永不敢进入齐国杀掠。齐军此次征伐宋国,又正是为了尊王。在《黍离》之歌中,兵卒们明白了相国管仲的苦心,士气激昂,行军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从山谷中走了出来。

“夫君,真想不到,你一首歌唱出来,士卒们全变了一个样。”婧姬赞赏地说道。

“齐国士卒勇敢善战,使用得法,必是天下无敌的劲旅。”

“宋国才经大乱,国力未复,如何挡得住千乘兵车的攻击?其必败无疑。只是我齐国以尊王大义宣示天下,实不该专以武力伐国。”

“然而宋君倚仗他是一等公爵,又为先朝王族,蔑视会盟之命,不伐宋国,何以服众?”

“可使王命宣之,兵威慑之,以势压服宋国,不必征战。战之必有死伤,必结仇怨。宋为大国不使其心服,与齐不利。”

“夫君既作如此之想,如何不劝谏主公?”

“主公好大喜功之心极盛,素以炫耀兵威为得意之事,必不听我劝谏。”

“主公尊你为仲父,委之以国政,又怎么会不听你的劝谏呢?”

“主公以国政委我,正是欲我使齐国能耀威于天下,又怎能听进我的劝谏?况且我既掌国政,又事事劝谏,必给人以削夺君权的嫌疑,恐怕将因此失去主公的信任。我尊王攘夷,平天下之乱的大业只能依主公之力而行之。失去了主公的信任,我将一事无成。”

“那……那鲍叔牙应该可以劝谏主公啊?主公对鲍叔牙向来是言听计从。”

“主公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对鲍叔牙事事言听计从。且鲍叔牙也不想事事劝谏主公。”

“这却是为何?”

“鲍叔牙担心他事事劝谏主公,损伤了我作为相国的权威。而且现在只有他可以纠正主公的大错,他必须在主公面前保持住这种能力,以防万一。若其事事劝谏,长久下去,必与主公生怨,使主公不再听从他的纠正,岂非是因小失大?”

“那以夫君之见,有些事明知是主公错了,也只得将就他了?”

“正是。”管仲苦笑了一下道,“一国之尊,莫过于君,我不尊君,又何能尊王?许多时候,明知主公所行非善,我还要依从而行。”

“是啊,我跟你随行军中,就是一件非善之事。”婧姬也苦笑了起来。

“主公一刻也离不开美人,纵然是在征战之中,也必带着后宫姬妾。我担心有些臣子过于拘泥小节,在此事上劝谏主公,使主公在气恼中行出不利之策。遂将你带出,以分君之谤。这样,有人要劝谏国君,只有先来劝谏我。”管仲道。

“而你又必然拒绝别人的劝谏。唉!当这个仲父,也实在是难为你了。”婧姬叹道。

其实我如此,更深的用意是投主公所好,使主公引我为同调,对我更加信任。又以为我所欲者,只为享受酒色之乐,从而少有猜疑之心。管仲想着。

齐、曹、卫三国兵车与王师会合之后,齐桓公立刻召集众文武大臣,商议进兵方略。

上大夫宁戚道:“主公奉天子之命,盟会诸侯,共扶周室,以威力胜人。不如以仁德胜人,依臣之见,且不忙进兵,大军驻于边境,引而不发。臣则凭三寸不烂之舌,借主公之威,说宋君归服。”齐桓公想了一想,欣然点头,令大军扎营于宋国边境,静候佳音。

宁戚乘坐一辆轻车,只带二三从人,进入宋国都城。宋公御说于朝堂召见宁戚,待宁戚行过礼后,他却并不答礼,露出傲慢之色。

他自北杏不辞而别,回到都城后立即将诸公子手中掌握的兵卒尽行剥夺。诸公子不知道宋公御说已得罪了齐桓公,惧于列国的联盟之势,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轻易地失掉了手中兵卒。宋公御说借此良机,又赶走了一大帮不服他的臣子,牢牢坐定了君位,这使得宋公御说更加不将齐国放在眼中。虽有臣子不断劝谏宋公御说与齐盟好,以免遭受列国联军讨伐,然而他却根本不加理会。在他眼中,齐国一向强横,并不能使列国心服,无法驱使列国为其争战。

不料齐国居然真的使列国为其争战,并且还搬来了王师。宋公御说这才慌了起来,一边征集丁壮守城,一边与朝臣商议战守之策。朝臣少数主战,多数却说与王师对抗于国不利,求和为上。正在这时,宁戚作为齐国使者赶到了宋国,请求面见宋君。

宋公御说不愿齐使看出他心中的恐惧之意,有意疏慢齐使,宁戚也不指责宋公御说的失礼,只在大殿上左看右看,直看得他心里扑通乱跳,额上满是汗珠。

“唉!如此堂堂之殿,一旦化为焦土,实在可惜。”宁戚仰面长叹道。

宋公御说听了大怒,喝道:“寡人身为一等之公,拥千乘之国,城池坚固,无敌可摧。你只是一个传话的使者,怎敢妄言寡人的宫殿将化为焦土?”

宁戚只微微一笑,反问道:“贤公为殷商之后,可比当日纣王之尊乎?”

“纣王乃天子,岂是诸侯所能比之?”

“然则贤公可有当日纣王之威乎?”

“纣王乃天子,有三军,号称万乘,威加四海,诸侯岂能比之?”

“然则纣王何至失于天下?使汤王之族,今日仅为一诸侯?”

“纣王昏暴失礼,亲小人,远贤臣,结怨诸侯,侵夺百姓。致使我殷商之朝,毁于一旦,为我汤王之族千古罪人。”

“贤公今处列国争战之时,继国乱兵衰之后,自当恭顺王命,修好邻国,以保宗室社稷。奈何妄自尊大,简慢使者,夸示兵威,上拒王命,下绝诸侯?贤公以此治国,国不乱乎?国既生乱,纵然拥兵千乘,城池坚固,又岂能保住宗族社稷?纣王失天下,已为汤王之族千古罪人。贤公今日失社稷,则汤王之族无立足之地矣。贤公之罪,岂非远过纣王?”

“这……这,莫非齐侯率列国之兵,竟欲灭我宗族吗?”宋公御说心中大惊,失色问道。

“贤公此言差矣。今非我主公率列国之兵,而为王师所领列国之军。贤公所拒者,王师也。宋乃先朝遗民,抗拒王师,罪加等矣,宗族必灭。”宁戚沉声说道。

“这……这……”宋公御说的身子不觉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宁戚所言,并非虚声恫吓。周室对宋国一向礼敬,也一向深加警惕。宋国毕竟为殷商之后,难免会有复夺天下的欲望。所以,当年武庚禄父造反时,周室立刻严厉镇压。那一次,殷商宗族虽未灭绝,国土却被侵削了大半。

那次的镇压,是周公以保全王室的名义进行的,战胜之后,使周公名望大增,被称为圣人。今日齐桓公同样是以王室的名义征讨宋国,若胜之也必名望大增。这样,齐桓公对宋国的征讨就不会轻易罢休,不胜不止。

“吾恐宋国之民,亦不愿与贤公同归于尽。”宁戚又说道。

“寡人今当何为,还请贵使教我。”宋公御说陡地站起身来,离座向宁戚深施一礼。宁戚的话,正说在他最担心的事情上。他可以借列国之力,夺了诸公子的兵卒。诸公子又为什么不可以借列国之势,与齐侯里应外合,夺了他的君位?

见宋公御说神情已变,宁戚正色说道:“今天子衰弱,诸侯强横,礼乐崩坏,君非其君,臣非其臣,篡弑之祸,日日闻之,列国无一能免。我主公心深忧之,遂奋身而出,恭承王命,主我华夏诸邦之盟,以共尊王室,抵御蛮夷,使天下平定,列国俱得保全。我主公本对贤公极为礼敬,会盟中第一之事,便是定贤公之君位。奈何贤公却首启背盟之恶。今天子震怒,命我主公征伐宋国,此乃奉天行道,非诸侯争战可比也。为今之计,贤公何不拿出些许金玉之物予齐赔罪,则我主公必不计较前嫌,当为贤公求好于天子,使列国之兵,不战而退,成贤公保全宗族社稷之大功也。”

“这……齐国大军已至边境,岂敢轻易退回?”宋公御说犹疑道。

“我主公为尊王大义而举兵,并非为夺宋国之地而举兵。贤公有尊王之心,我主公自当有退兵之理矣。”宁戚道。

“寡人国乱之后,府库宝物不多,恐难出以厚礼,奈何?”宋公御说苦着脸道。

“我主公所争者,尊王大义也。非夺宋国之地,更非欲得宋国宝物。贤公需有尊王之心便可,宝物多少,我主公并不在意。”宁戚笑道,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宋公年轻气盛,性子执拗,有些担心此行难以成功。

宋公御说打开府库,取出玉璧十双,黄金千镒,令使者随同宁戚前往齐军大营中,赔罪求和。齐桓公见到白玉黄金,听到宋使的卑顺颂扬之词,心中大喜,异常大方起来,将宋公奉上的礼物全部转送至周大夫单伯,请求单伯上奏天子,饶恕宋国。

自周室衰弱以来,周大夫很少被诸侯如此礼敬,单伯兴奋之下,立即转回王都,请天子允许宋国输诚。周天子见降服了宋国,也是大为高兴,立刻下诏,允宋国求和。曹、卫两国见大功已成,各自辞别齐桓公,退兵回国。只有齐桓公率领的七百乘兵车却仍停留在宋国边境,毫无退兵之意。

当初齐桓公以周天子的名义,曾布告宋、陈、蔡、郑、卫、曹、邾、遂几国诸侯,相约会盟北杏之地。但与会之期时,只有宋、陈、蔡、邾四国参加齐国主持的盟会,其中宋国又中途背盟。齐桓公灭遂国,威服鲁国,慑服卫国、曹国,现在又使宋国降服在他盟主的旗号之下。几国之中,只有郑国还未降服于齐国。越过宋境向西,就是郑国。齐公决心威服郑国之后,再撤兵回国。

郑国地处周室的腹心之地,周室向来不肯轻易得罪郑国。齐桓公也“体谅”周室的难处,不再强求以周天子的名号讨伐郑国,欲凭本国之力降服郑君。且郑国又发生了内乱,他以列国盟主的身份伐郑,自是名正言顺。

郑国亦为宗室诸侯,其第一代国君姬友为周厉王幼子,周宣王嫡弟。宣王二十二年,封姬友为郑伯。宣王崩,幽王即位,任命姬友为大司徒。

姬友见幽王宠幸褒姒,朝政废弛,大乱将起,心中十分忧虑,求教于太史,欲得避祸存身之计。太史道:“洛水之东,黄河之南土地富饶,百姓善良,可以安居。”姬友遂请求幽王,迁封于此。

自平王东迁洛邑后,领地与郑国紧密相连。郑国遇灾,曾好几次越过边境,抢割周室直辖领地的庄稼。为此周桓王对郑国极为恼恨,在郑庄公朝贡之时,故意不加礼敬。郑庄公羞恼之下,干脆拒绝向周天子朝贡。周桓王大怒,亲率陈、蔡、虢、卫四国兵车,讨伐郑国。郑庄公率大将祭仲、高渠弥、祝聃领兵出战,大败周军。祝聃射出一箭,正中周桓王手臂,几欲当场将周桓王杀死。

周室本已衰弱,经此惨败,更是无力号召天下诸侯。郑庄公却又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派祭仲连夜赶往周军大营中,面见周桓王,伏地请罪,哀求天子饶恕郑庄公的“弥天大罪”。周桓王有苦难言,只得显出宽宏大量的“天子气派”,饶恕了郑庄公。从此,周王室面对郑国这个立在家门口的强大诸侯,有着难以言说的畏惧之感,再也不敢轻易动兵征伐。

郑庄公有十个儿子,其中最出色者依次为子忽、子突、子伟三人。

子忽居长,被立为太子,入周为质多年,并曾代父领兵帮齐国抵御北戎的侵伐,在诸侯之中甚有名气。但郑庄公总觉得子突本领要大过子忽,屡次欲改立太子,都被大臣们阻止。郑庄公临死之时,担心子忽、子突水火不容,将子突送往其母舅家——宋国居住,以避免国中生乱。

子突走后不久,郑庄公便去世了,子忽即位,是为郑昭公。宋国国君听说郑国掌握朝政的大臣是祭仲,遂设计将其骗至国中,逼迫他答应驱走郑昭公,另立子突为君。祭仲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子突见宋君帮助他谋夺君位,大喜之下,许以重谢。在祭仲的背叛与宋军的威胁下,郑昭公被迫逃往卫国。子突顺利地登上君位,是为郑厉公。祭仲因拥立大功,得专权于朝。

郑厉公当上国君后,又嫌祭仲专权,遂指使祭仲的女婿、大夫雍纠去谋杀祭仲,不想密谋被雍纠的妻子得知,抢先向其父告发,结果雍纠反而被祭仲所杀。郑厉公闻报大惊,连夜逃往郑国边境栎邑城中。祭仲又派人将郑昭公迎回国中,而他仍是独掌朝中大权。

次年,大夫高渠弥在祭仲的默许下,趁野外行猎的机会,刺杀了郑昭公,改立子伟为君。当时,齐襄公正欲“威服列国”,派人请子伟前去齐国会盟。子伟担心齐襄公会支持逃往栎邑的郑厉公,急急赶往齐国示好,被齐襄公顺势擒获,数其谋杀国君之罪,当众将其处死。郑国亦是大国,其国君竟被人以“罪”杀死,实为奇耻大辱。郑、齐两国从此成为仇敌。

子伟死后,祭仲与高渠弥合谋,立郑庄公庶子公子婴为国君。郑厉公在栎邑得到宋国的支持,屡次欲攻回都城,均未成功,而公子婴也无法攻下栎邑,郑国两位国君对峙了十余年之久,仍是难分胜负。这时,齐桓公早已即位,并布告诸侯,于北杏之地会盟,图谋霸业。因公子婴居于都城,齐桓公的布告自然是送与公子婴。

此时祭仲与高渠弥俱已亡故,大夫甫瑕、叔詹执掌朝政。郑国上下难忘国君被齐国“罪”杀的耻辱,对齐桓公的会盟布告置之不理。居于栎邑的郑厉公也并未派出任何使者对齐表示友好之意。

盛夏已过,秋日来临,齐桓公在宋国边境的军营召集文武大臣,商议进兵郑国的方略。

“郑国近于王室,然上下无耻,礼法不存,君不君,臣不臣,争战不已,生灵涂炭,实为列国败类。寡人欲亲率大军,先灭子突,再灭公子婴,择其公室中贤良子弟立之为君。诸位以为如何?”齐桓公问。

“臣以为不可。”宁戚首先说道,“郑国地当中原要冲,又近于王室,为大国必争之地。今收服郑国必收服其心,方能使其长久亲好齐国。郑人先君亡于齐,心已恨我,今我又灭其两君,郑人岂非恨我入骨。我齐国纵然能为郑国另立新君,然大军一退,郑人必逐其新君,复叛我齐国。”

“那么依大夫之言,寡人该当如何?”齐桓公问。他有些不高兴,想,郑国有两君,难道也能无形而胜吗?

“郑国二君虽俱有逆迹,然子突为先君嫡子,又即位在前名分既正,且深得民心。与其灭郑国二君,不若助子突攻灭公子婴。则子突必然感念主公,将终身听命于主公。”宁戚道。

“不错,宁大夫之言,甚是有理,亦臣心中所想。”管仲忙说道。

齐桓公久屯大军于宋国边境,自然是为了攻打郑国,这令得管仲深怀忧虑。郑国近于王室,齐桓公以大军伐之,纵然战胜,也必震骇周天子,使周天子对齐国产生戒心,不再信任。齐国图霸,全在于尊王攘夷,若不得周天子信任,又何以尊王?可是齐桓公仿佛也知道管仲必会劝谏与他,有意日日行猎,夜夜欢宴,根本不提伐郑之事,使管仲无法找到借口劝谏。

宋公御说见齐桓公停在边境不走,心中恐惧,送来一名叫作宋华子的美女,讨好齐桓公,并暗地里打听齐国何时退兵。齐桓公本想等到深秋,待宋国收割禾黍之后,征得大批军粮,才征伐郑国。现在见宋国起了疑心,齐桓公只好大集文武,决定提前进兵。自从管仲掌握军国大事以来,齐桓公并未痛痛快快地与敌国大杀一场,心里总是觉得不够顺畅。看来这次伐郑,他依然是不能大杀一场。

“那么依仲父之见,寡人该当如何帮那子突?”齐桓公皱着眉问。他并不愿意听从宁戚和管仲的劝谏,却又不得不听。因为他是一个贤君,他欲图谋称霸,要成为列国盟主,号令天下。宁戚和管仲都是贤臣,贤君又怎么能不听贤臣的劝谏呢?只有昏暴之君,才会拒绝贤臣的劝谏,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谁也不敢拦阻。

许多时候,齐桓公真想为所欲为,不顾臣下的劝谏,做一回昏暴之君。在他的心底里,认为做昏暴之君比做贤明之君舒服得多,也威风得多。可是他每当想起那些昏暴之君的下场,又不寒而栗,心头溢满了说不出的恐惧之意。他如果要长享国君之位,大饱酒色之福,就不能不“牺牲”些欲望,不能不成为一个贤君。何况管仲甚是通达,从来不以他沉迷酒色为非,这等贤臣,也着实难见,他决不能轻易自弃之。要想留住贤臣,自然须对贤臣多加尊重,言听计从。

“臣观子突兵势不弱,所以不得君位,缺少智谋之士耳。今主公亦不须多遣士卒,只需令一智勇兼备之将,率兵车二百乘,前往栎地,相助子突,则子突必胜矣。”管仲道。

“如此甚好。”齐桓公点了一下头,问,“何人愿与寡人分忧?”

宁戚上前一步,施礼道:“微臣愿率兵前往栎地,相助子突。”

郑厉公子突见齐军来助,心下自是大喜,忙设宴款待宁戚。席间,郑厉公有些担心地问:“齐侯相助寡人,不知欲得多少谢礼?”

当初宋君助他夺取君位,曾勒索玉璧百双、黄金万镒、三座城邑并年贡粮食二万石的重礼。当时他急于图谋君位,自是答应了宋君的索求。但当他谋得君位后,又觉得宋君的谢礼实在太重,不肯照数送纳。宋君大怒,不仅不再帮他,还出兵攻伐他,致使他流落在栎邑十余年,无法还都。他可不能重蹈当年的覆辙,若是齐侯索礼太重,那么他宁愿困住栎邑,也不愿接受齐军的相助。

“我主公以大义行于天下,岂会索要谢礼?我主公相助贤伯,乃贤伯为国君嫡子,论礼应继大位。我主公宽仁大度,不记旧恶,如鲁国曾拒不赴北杏之会,然一旦改过从善,我主公不仅不受其赠,反退汶阳之田以还之。贤伯若能还都,只需参与盟会,共尊王室,我主公便极为喜之,岂有他求?”宁戚正色说道。

郑厉公听了,喜不自胜,道:“我郑国乃天子之后,岂有不尊王室之理?一旦寡人还都,当亲至齐军大营,与齐侯盟会。”

“贤伯明德知礼,实为有道之君。”宁戚赞了一声,问,“不知此刻与贤伯相敌者是为何人?”

“乃大夫甫瑕,领兵守于大陵邑,抗拒寡人还都。”

“其人如何?”

“甫瑕勇猛善战,素有忠心,守大陵十余年,与寡人争战不止,从未大败,使寡人竟不能前进一步。”

“其人朝中势力如何?有无酒色之好?”

“甫瑕与叔詹甚为相得,二人共掌朝政,在朝中势力极大。其人不太好酒,却极好女色,尤喜南蛮楚女,近来新从楚国谋得二美,竟一日不能相离。其又溺爱幼子,视如命根。”

“既是如此,吾有一计,可大破甫瑕,使贤伯还于都中。”宁戚俯过身,在郑厉公耳旁如此这般仔细讲述了一遍。

“妙!”郑厉公大声赞道,当即招来众将,依计而行。当夜,郑厉公军中一偏将悄然奔出大营,潜入大陵邑中求见甫瑕,言说郑厉公勾引齐军入侵,众将甚是不服,欲于阵前反之,请大夫到时务必出城接应。甫瑕素知郑人恨齐,并不疑心,当下应允,并订约以白旗为号相召。

过了几日,郑厉公倾军来攻,直抵城下,声威甚壮。甫瑕登城,遥望齐国阵后有白旗摆动,当即令全城守军开门而出,与郑厉公决战。

郑厉公才一接战,便引军后退。甫瑕趁势紧追。追了一阵,不见郑厉公军中有人反戈,甫瑕心中顿时生起疑来,忙传令回军。但等到他回至大陵城下时,见城头上已遍插齐国大旗。宁戚高高站在城楼上,喝道:“甫瑕此时不降,更待何时?”随着他的喝声,手持巨斧的兵卒将二位楚国美女和甫瑕的幼子押上了城头。

这时,郑厉公又领军反扑而至,将甫瑕合围在城门前。甫瑕走投无路,只得走下战车,跪地请降。原来宁戚让一偏将诈降诱敌,而将齐国大军埋伏在城外的树林中,只待甫瑕大军一出,便冲进了已成空城的大陵邑内。郑厉公扶起甫瑕,对他礼敬有加,并携手同车入城。甫瑕感动之下,愿潜入都城,除掉公子婴,迎郑厉公为国君。

郑厉公留下二位楚国美女和甫瑕的幼子,将甫瑕放出城外。甫瑕连夜潜入都城,以利害说动叔詹,二人合谋将公子婴及其两个儿子杀死,然后大开都门,把郑厉公迎进朝堂。

郑厉公坐于朝堂之上,受百官贺毕,指甫瑕言道:“你守大陵十余年,力拒寡人,可谓对公子婴忠矣。然一旦背叛,竟加弑旧主,又害其子,心之狠毒,世所少见。寡人不敢用你,还是请你随公子婴去吧。”言毕,甲士一拥而上,将甫瑕拖于殿下,以巨斧斩首,血流满地而死。

众朝臣脸色大变,人人都是双腿颤抖,几欲委顿于地。郑厉公神色如常,又道:“甫瑕有大恶,然助寡人入城,亦有大功。今杀其以除大恶耳。其子继大夫之位,食禄如旧。另赏千镒黄金与其妻室,以酬其大功。”众朝臣纷纷拜倒在地,颂扬国君赏罚分明,仁厚大度。郑厉公收服朝臣之后,又大宴宁戚,许以冬十月之时,亲与齐侯会盟。齐桓公闻听郑君归服,大喜之下,欲班师回国,择吉地高筑祭坛,大为铺张,以显齐国之富强。

管仲劝谏道:“初盟诸侯,须敬于天,故必郑重,隆礼为盟。今大会诸侯,是为复盟,务必简便,以示敬于礼法。且令诸侯入齐,使诸侯未免有朝齐之羞,亦是不妥。”

齐桓公默然想了一会,问:“不令诸侯入齐,当于何地会盟?”

“卫国居华夏诸邦之中,宜为会盟之地。其东有鄄邑,离我齐国亦不为远,可为筑坛之处。”管仲答道。齐桓公遂传命移师卫国,驻于鄄邑,又多派使者至各国下书相召。这一次没有任何诸侯拒绝赴会,其中许国虽未接到使书,也主动与会。周天子闻知,特以单伯为使,亦来至鄄邑。

冬十月,齐侯、宋公、鲁侯、陈侯、蔡侯、卫侯、郑伯、曹伯、邾子、许男以及周大夫单伯,会于鄄邑。这次的仪式虽比北杏之盟简单了许多,然而其中含义却不知比北杏之盟深远了多少倍。

此次盟会,连齐国共有十国,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俱全,其中鲁、宋、陈、郑等俱为大有来历之国,是名闻天下的诸侯。更重要的是,周天子特地将大夫单伯派来,作为王室使者亲自参与盟会,此举无疑是亲口向天下诸侯宣布——齐国为列国盟主。

齐桓公几年来千方百计的追求终于有了结果。他可以在太庙中自豪地宣称——他已成为列国公认的“霸主”。

鄄邑之会结束,齐国胜利班师。齐桓公一路上手舞足蹈,高兴至极。齐国兵卒并未经过恶战,却获有战胜者的荣光,亦是人人高兴,军阵中不时响起歌唱之声。齐国众文武大臣同样是兴高采烈,坐在高车上谈笑不止。

整个军阵只有两个人毫无兴奋之意,而是满怀着深深的忧虑。一个人是卫姬,这些天来,齐桓公夜夜与宋华子饮宴不止,将她忘到了脑后。虽然班师之时,齐桓公并未与宋华子同车,依然同她卫姬坐在一起,可卫姬心中的不快,仍是丝毫未减。齐桓公坐在车上,总是不断地扭过头,向坐在后车上的宋华子望过去。卫姬身份高贵,是出自公室的公主,而宋华子只是宋国大夫华家的小姐。依照礼法,齐桓公只能和卫姬坐在一起。

哼!若是我不在这儿,主公他一定会和宋华子这个小妖精坐一起。这样的小妖精多了,后宫中还会有我的位置吗?唉!这都是主公要当什么盟主惹出的麻烦。如果主公不是盟主,宋国岂会把这个小妖精弄来?

主公为什么要当盟主?都因为受了那管仲的诱骗。他骗得主公高兴,才会长保富贵,享受美酒美色。主公天生的大富大贵,就是不当盟主,不一样在宫中快活得像神仙一样吗?这个盟主再当下去,列国送来的可就不只是宋华子这类身份低贱的大夫之女。有徐姬和蔡姬,就让我费尽了心思,若再来几位年轻貌美的列国公主,我的性命只怕也难保住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管仲。老天啊老天,你怎么偏偏生下了管仲这样的人呢?

卫姬忧虑地想着,心里对管仲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

另一个面带忧色的人正是卫姬痛恨的管仲。他本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此刻在车上,除了婧姬之外,并无别人能看见他的神情。而管仲在婧姬面前,向来不愿将真情隐藏起来。

“主公会十国之盟,已成公认的天下霸主,夫君怎么反倒不高兴呢?”婧姬不解地问。

“是啊,表面上看起来,齐国能够集十国诸侯会盟,是数百年未有之盛事,确乎为天下霸主。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齐国远远不能算是真正的霸主。”

“嗯,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此十国不足夸示天下?”

“非也。我齐国乃太公之宗,鲁国乃周公之宗,宋国乃殷商之宗,陈国乃虞舜之宗,足以夸示天下。然此数国名望虽尊,除我齐国之外,兵威都不太强,可以夸示天下,不足威慑天下。”

“威慑天下?夫君是说诸侯敬我齐国,而不畏我齐国?”

“正是,因为兵威强盛的楚、晋、秦三国并未参与盟会。”

“当初盟会之时,夫君为什么不邀楚、晋、秦三国与盟呢?”

“楚、晋、秦三国,兵威决不弱于齐国,岂会甘心认齐国为盟主?如果我们召其会盟,其又不至,该当如何呢?”

“不错。夫君宣称尊王,召而不盟,便非尊王,盟主应征伐之。只是以楚、晋、秦三国之强,齐以十国之力,恐也未必能胜。”

“战而不胜,盟主还有什么威望?许多诸侯也看出我们不敢招惹楚、晋、秦三国,所以对我齐国虽敬,实不畏之。”

“诸侯对我齐国不生畏惧之心,便不会遵我齐国的号令。”

“正是。这些连周天子都看出来了。你别看周天子派单伯赴会,表面上对我齐国极为礼敬,其实在心底里根本没有将我齐国当成天下霸主。”

“难道周天子派单伯赴会,不是敬我齐国为天下霸主吗?”

“不是。霸主之礼已有百年未行,天下诸侯不知其详,然周室理应不忘其礼啊。周天子对于霸主,都是赠以太庙中供奉文王、武王的祭肉,或赠以金鼓弓马兵车,或赠以城邑。此次周天子只派单伯空手而来,是谢我齐国尊王之意,而非是对齐国霸主之位的承认。”

“周天子如此轻视齐国,未免太过分了,如今天下有哪一国肯如齐国这般尊王?”

“这么多年来,周天子受尽诸侯之欺,怎么会轻易相信齐国呢?”

“这些内情,你为什么不告知主公?我看主公他得意扬扬,真以为自己是天下霸主呢?”

“就让主公这么以为吧。主公在高兴的时候,会更像是一位贤君。”

“楚、晋、秦三国自北杏大会之时,就未派使者向主公称贺,其心中对我齐国称霸必然不服。”婧姬担心地说道。

“我齐国以尊王号召天下,堂堂正正,三国不会公然挑战,但一定会想法捣乱,拆散盟约。秦国和晋国还未征服戎族,尚有后顾之忧,且国中亦不安宁,难以与我齐国为敌。但楚国兵势正强,恐怕很快就会惹出麻烦来。”

“我想起来了,楚国一向与郑国订有盟约,我齐国大军一退,楚国只怕就会对郑国兴师问罪。”

“楚国欲称雄中原,一定要降服郑国。因为郑国地处冲要,且又邻近周室。”

“郑国为周室近支宗族,会降服楚国吗?”

“但愿郑国不会降服楚国。”管仲说着,向车窗外望去。大军已行至齐国境内,道旁是一块块方整平坦的良田,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

嗯?前些年此处尚为荒野之地,想不到今日已成良田了。据边塞戍卒言道,各国逃人都愿奔我齐国,仅近两年就达万户之多,使我齐国人力大增。如此看来,我富民益国之策已渐获成功了啊。只要主公有耐心,再忍几年,我齐国一定会拥有强大的物力支撑军用。到了那时,我齐国就可以打败任何强敌,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管仲想着,精神振奋起来,脸上的忧色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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