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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从ake出来,沈璇开车到了西贡小姐酒吧。

她不出意外地看见,David正坐在吧台前。他那硕大的块头非常引人注目,从门口就能看见。

时间还早,酒吧的人寥寥几个,老波特曼正在算他的账本,抬头一见沈璇,颇有几分吃惊:“Vivian,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David也看见了沈璇,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任何吃惊,却笑了笑,冲着她举了举杯。

沈璇径直走到David跟前,她在旁边坐下来:“麻烦给我一杯水。”

David笑道:“来酒吧只喝水啊?”

沈璇没笑:“David,咱们谈谈好么?”

“谈什么?”

“就谈被你派人绑架的唐小姐。”

David脸上神色丝毫未动,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大小姐,酒可以随便喝,话却不能随便说的。”

“你放心,我没有携带任何录音设备。”沈璇把坤包打开,放在吧台上,“David,让咱们放下防御,好好谈谈这件事。”

David仍旧端着酒杯,那透明的玻璃挡着他的脸,他从酒杯上方窥视着沈璇:“我听说了,路杰救了丁柔嘉,同路的唐小姐被绑架——大小姐,这个时间点您该去找警察,而不是坐在这儿和我说废话。”

“我不觉得这是废话。”沈璇的声音依然很温柔,她的脸上也没有威胁和愤怒,但她的语气,任何人都能听出来,那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我希望你现在就去处理这件事,David,请你打电话,让他们释放唐小姐。”

David咧嘴一笑,他把酒杯递给不远处的老波特曼:“老爹,给我来个带劲儿的!”

老波特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拿过酒杯。

“姑且先不提我到底和此事有无关系。我突然很好奇,难道你想去拯救你的情敌?”David嘲弄地看着沈璇,“把情敌救出来,再眼看着她和你的心上人打得火热,你救的人,根本不会记得你的恩情,到时候人家你侬我侬,逍遥快活,谁又记得你今天的隐忍?大小姐,您是圣人转世吗?”

沈璇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这和我无关!”沈璇咬着牙道,“人命关天!不管是谁被绑架,我都要救!”

“好吧。不过我搞不懂,大小姐您哪来的这股自信?”David仍旧笑笑看着她,他的笑容有点凉,“退一万步,就算唐小姐在我的手里,我又凭什么释放她?”

沈璇轻轻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人。David,你别弄错了,我的手上也有砝码。”

David诧异地扬了扬眉毛:“说说看!”

“还记得被车队赶出去的机械师Pete吗?Pete Brough,和你同期进ake的那个。”

David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他耸耸肩:“当然记得,这家伙在去年的队内排位赛里捣鬼,故意在Allen的赛车上做手脚,被发现之后就被老Henry给逐出车队了。”

沈璇盯着他:“那你知道为什么Pete要在Allen的赛车上做手脚?”

老波特曼这时端过来一杯血腥玛丽,然后低声道:“请慢用。”就走到一边去了。

David掩饰般地端过血腥玛丽,故意漫不经心道:“当时不是调查过了吗?他向Allen索贿不成,才愤然下的手。可怜的Allen,重伤入院,到现在还没彻底恢复过来。”

“可是我却听到了另一个说法。”沈璇突然打断他,“Pete是受了你的指使,因为Allen一直都是你的竞争对手,更三番五次向我父亲进言,希望能把你逐出车队……”

David冷冷打断她的话:“大小姐,我刚才说了,话不能乱讲的。”

“你以为我是信口开河?”沈璇淡然一笑,“去年夏天我去退伍军人俱乐部做义工,在那里遇到了Pete,他被逐出ake之后没有着落,只能去那儿打打零工。他当时恰巧被卷入一场官司脱不了身,是我帮他联系了一个不错的律师,才保全了他。”

David不咸不淡地笑笑:“大小姐宅心仁厚,连这种人渣都要帮。”

“我庆幸我帮了Pete,要不然,他也不会对我吐露实情。”

David脸上仍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喝着酒,淡淡道:“大小姐,您相信他了?”

“至少他说得合情合理。”沈璇也平静地说,“而且David,你信不信?如果我现在去找Pete,让他站出来指证你,他至少可以翻出一箩筐的证据——你让他帮你做的那些肮脏事情,真的以为他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算最后你仍旧可以全身而退,往后你在ake,在赛车界,还怎么立足?”

David的腮帮,轻轻抖动了一下。

沈璇明白,威胁见效了,她忽然心中一恸。

“David,你让我失望。”她轻声说,“你和Pete一同从陆战队出来,是战友,后来进ake又是队友,他身为机械师,不知道帮过你多少次,最后却因为威胁到了你自己,你就毫不留情斩断了关系,将他推出去做替罪羊……我真想知道,这种事,你以前到底做过多少次?有多少人就这样被你利用然后被你抛弃?David,再这样干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孤家寡人的!”

David若有所思盯着手中酒杯,他慢慢道:“既然大小姐对我有诸多不满,那为什么不将Pete说的那些呈给你父亲?”

沈璇低下头,良久,她才低声说:“David,你在ake六年了,你和你的赛车,构成了我学生时代最快乐的记忆,包括我父亲,他也一定是这样认为。你以为我们父女俩会万分愉快地看着你深陷淤泥不可自拔吗?眼看着你做出这种事,我们心里怎么可能觉得好受!”

David仍旧慢条斯理喝着酒,但是他拿着酒杯的手,在轻轻颤抖,带着杯子里的酒液也轻晃不已。

“收手吧!David,不要把你,把我,把我们大家都给逼到绝路上去!”

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

David放下酒杯,抓起手机:“我去打个电话。”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沈璇终于松了口气。

路杰在天野离去之后,独自一人守在车队休息室里。

他焦躁地坐了一会儿,又平复了一下呼吸,还是觉得心乱如麻,于是索性起身,抱着手臂在屋里踱步。

其实路杰是信任天野的,因为迄今为止,天野对他做出的承诺,没有一个是落空了的。而且路杰也相信天野的人脉和手段,他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管。

然而路杰心里,仍旧七上八下,这比他自己被绑架还要不安。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那么路杰或许会听从天野的安排,保持冷静,采取一切更为有效的手段,尽量不以身试险。

然而被绑架的,是唐棠……

一想到未来,有可能再见不到她,再听不见她的声音,路杰就控制不住从心底产生滔天的恐惧。

万一,如果万分之一,有那样的可能,唐棠丧命于那些绑匪之手……

巨大的恐惧像个罩子,不由分说牢牢把他罩住!一瞬间,天野做的那些承诺,警方的再三保证,还有Zoe打电话过来的劝慰……全都失去了效果。

路杰紧张地喘息着,他用力按住自己汗湿的额头:不要慌!不要慌!天野他说过他会有办法!天野他……

这些苍白无力的句子,从路杰嘟囔般的自语里跌落在地上,没有半点热气。

他看看墙上的钟,六点半。

离黑市赛车开赛,只剩了一个钟头。

难道他就坐在这儿,一动不动地等着时间到点,什么都不做,就眼看着唐棠在恶魔的掌心挣扎吗?!

……也许他将再也见不到唐棠。

路杰被自己那满脑子的恐惧给死死攥住,他拼命挣扎却无法逃脱半分!

“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他的心里,这句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甚至控制住了他所有的心神!

路杰霍地从椅子里跳起来!

对不起!天野,我等不下去了!路杰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很抱歉,没有遵守给你的承诺,但是……我真的一分钟都等不下去了!

他抓了车钥匙,一把拉开休息室的门,冲了出去!

唐棠教授的那辆沃尔沃还停在大厅外面,上面的血迹都还没清洗,路杰也顾不得那么多,他钻进车里,发动了引擎,一踩油门!

39号公路!

路杰此刻的心中,只剩了这唯一的目标。

与此同时,天野接到了沈璇的电话。

“他松口了,已经去打电话了。”沈璇的声音微弱,好像经受了一场激烈的斗争那样身心俱疲。她没有指明那个“他”是谁,但天野听懂了。

“非常感谢你!”天野顿时振奋了精神,“这下咱们就没有掣肘的了!”

“天野……”他听见沈璇在那边,忽然轻声道。

“什么?”

“你这份高兴,到底是为了阿杰,还是为……唐小姐?”

天野抬头,看看办公室远处深红的晚霞,这才沉声道:“不,我为了ake。”

挂了电话,他刚刚松了口气,忽然手机又响了,天野接来一听,打电话过来的是Bill。

“经理先生!不好了!路先生跑了!”

天野差点从椅子里跌出去!

“什么?!”

“刚刚我过去一看,休息室的门敞着,路先生他……他已经不在里面了!”

天野顿时狂怒:“不是说让你看住的吗!为什么会让他跑掉!”

Bill在那边也慌张起来:“可你只说七点之前没来电话就……”

天野不耐烦地打断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是一刻钟之前……”

天野挂了电话,他拨打路杰的手机。

关机。

天野愤怒地一捶办公桌,他抓了外套和车钥匙就冲出了大门!

这个混小子!

跳上那辆玛莎拉蒂,天野迅速发动引擎,这下糟糕了,路杰肯定自己跑去39号公路了!

他必须在他上赛道之前赶过去,拦下那小子!

然而刚把车驶出ake的大门,天野想了想,又停住,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唐棠的手机号。

那边,是不紧不慢的待机铃声,一声,两声,三声……

天野的心顿时揪起来!

“快接电话啊傻丫头!”他在心里又急又恨地想。

在响了七八声之后,那边,终于接了电话。

“小棠?!”天野立即叫起来。

片刻之后,那边传来唐棠的哭声:“师兄……”

天野这才放下一半的心:“你没事了吗?”

唐棠一面哭,一面告诉他,她刚刚才被绑架者释放,绑架者这两天把她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也不露面,唐棠被他们吓个半死,开始还拼命和他们沟通,希望他们能放了自己,最后力气用尽,终于放弃。

天野耐着性子听她说到这儿,终于截断了她的话:“小棠,你听好了,目前有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路杰接到勒索电话,绑匪逼着他今晚参加39号公路的黑市地下赛车……”

“什么!”

“没错,他们以你的性命为要挟。路杰没办法不答应他们。”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唐棠的声音都变了,“我们决不能让他参加黑市赛车!”

“你说得对,然而我一个不留神,让阿杰跑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可能已经去了39号公路……”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这样,小棠,我不清楚你目前位置在哪里,但是请你,无论如何想办法赶到39号公路!尽你最大的可能!”天野说,“我这就赶过去,咱们一同阻止路杰!”

“好的我知道了!”唐棠说到这儿,又迟疑,“可是我现在好脏,两天没洗脸……”

天野只觉得额头青筋直爆,他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只要让我在开赛之前看见你,小棠,我会把你当成仙女的。”

唐棠在那边轻呼一声,立即收了线。

黑色玛莎拉蒂在暮色四合中,如一枚离弦的箭矢,向39号公路奔去。天野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一向以来,无论在何时何地,他坐在车里都是游刃有余的,不管旁人有多急,他的心都能静如止水。

这是高素质的职业车手最大的优势,也是他长年以来对自己严苛训练的结果,因为他太明白,心境,对一个赛车手有多么重要。

然而,这数十年如一日训练出来的心静如水,此刻忽然就不管用了,天野只觉得心如沸水,整个人如坐针毡!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路杰在黑市赛车上被人拍下证据,后果将会是怎样的!

早知道他就该让Bill把这小子反锁在休息室里啊!

一时的迟疑,片刻的心软,结果,酿成了这样的下场!

天野又瞟了一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开赛,他精密如计算机的大脑飞快推算着时间和线路。

依照他的车速,四十分钟到达39号公路应该没问题,他知道好几条近路。然而那只是及时赶到赛场,除此之外他还得找到路杰,劝他放弃比赛……这样一来,另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唐棠也得及时赶到。

天野突然很想发火,他真想狠狠给谁一拳!

然而很快他又稳住了自己。

发火,在当下时刻已经毫无用处,不仅没用反而会添乱,他必须稳住自己,争分夺秒赶到39号公路。

傍晚出城的大小公路赶上了周末的高峰,每一条路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车灯如源源不断的河流,闪烁的光河逐渐延伸到天际。

黑色玛莎拉蒂像一条滑溜的鱼。在各种缝隙里穿行,天野把技巧发挥到极致,他连续超过好几台车,又寻找到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偏路,这才加大了油门,朝着39号公路风火火赶过去。

七点二十,天野赶到了39号公路,此时的公路口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很多人都是慕名来观看今晚的黑市赛车的。

天野跳下车来,四处寻找路杰,但是人群太拥挤,加上四周发动机的轰鸣,他根本看不到路杰在哪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唐棠的叫喊:“师兄!天野师兄!我在这里!”

再一回头,只见唐棠披头散发,一脸狼狈从人群里挤出来。

她身上衣服已经被弄脏了,好像就地打滚了一样,到处都是灰一块泥一块的,盘起的头发也散落了一半,另一半,随手胡乱挽在脑后,眼睛也是红红的,鼻尖还沾着尘土,落魄如斯的唐棠,只剩了一双黑眸子,依然亮如晶墨。

饶是着急到极点,看见她这样子,天野仍旧噗嗤笑起来:“苏乞儿?”

唐棠差点哭出来:“是你说见了面要把我当仙女的!”

天野赶紧安抚她:“好吧,我错了,仙女什么时候到的?”

唐棠破涕为笑,她抹了一把脸:“五分钟之前。我求人搭的顺风车……还因为身上太脏,被拒载两次。”

天野颇为同情地看看她:“我想怜悯你但是眼下没时间了,小棠,你看见路杰没有?”

“刚才我从那边走过来,仔细找了一圈,但没有找到。”

天野着急地看看手表:“糟糕,只有五分钟了!”

唐棠也急切地抬头四顾:“咱们得把目标弄得大一些,明显一些……”

天野一听这话,忽然,灵机一动!

“有办法了!”

唐棠傻傻看着他:“啊?!”

天野也懒得解释,他先探身入车内,通的一下打开大灯!

然后他抓住车门,猿猴般灵活攀上了玛莎拉蒂的车顶!

唐棠仰头呆呆看着他:“师兄,你想干嘛?”

天野朝她伸出手来:“上来!”

唐棠赶紧抓住他的手,她一脚踩着车门,被天野用力一拉,也爬上了车顶。

“现在呢?”唐棠被天野紧紧箍在手臂里,她的脸微微发红,“要……要大声喊阿杰吗?”

“不,咱们来跳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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