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祠堂位于阳鱼村的鱼眼处,孤独的建立在一片空旷的平地上。
我们来到祠堂时,祠堂的围墙外面已经有了十来个围观的村民在议论纷纷。当看到我们时,目光唰的都集中到我们身上,就好像我光着身子似的。我不是个怯场的人,也喜欢受人瞩目的感觉。但当别人集体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自己时,那感觉就不妙了。我隐约听见“诅咒”这个词从交头接耳的村民口中传出。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急忙跟着杨冰和蓝灵跑向祠堂。
可刚进院子,我就叫他们停了下来。原来祠堂的院子里是土地,而从院子的大门到祠堂之间二十几米的泥土上,有一串清晰的脚印,是进入祠堂的方向。有意思的是每个右脚印都有个三角形。因为半夜下了大雨,所以说明在半夜时有人曾经来过这里,但却没有离开,不,只能说从下雨到院里的土地彻底干透前的一段时间内,这个进去的人没有出来,或者说这个人根本就没离开,那无头尸就是这个人了。侦破案件的大忌就是先入为主。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两个破旧不堪的石灯笼,连棵树都没有。
祠堂坐北朝南,面阔三间,进深一间。抬梁穿斗混合式梁架,悬山顶,红墙黑瓦,八角重拱复斗式藻井。是典型的古代木结构祠宇建筑。但又与通常的家祠不同,里面并无牌位,只有四个造型诡异的木雕。
最左边的是个被装进木笼的人。他脑后留着长辫子穿着清朝官服的男子。丹凤眼,剑眉倒竖,颧骨微高,唇红齿白,相貌清秀,是个典型的古代读书人的模样。胸前的补服上绣着一只孔雀,还是个三品文官。他的头向上仰着,“水”已经浸到腰部,看起来像是古代被称为“浸猪笼”的私刑;第二个是个金发碧眼,穿着黑色长袍的欧洲人。他的心窝处钉着一根木桩;第三个人和穿心的人相同服饰,也是个外国人。他被绑在围满柴火的柱子上,身子被熊熊“火焰”包围;最右边的是个跪着的无头雕像,同样是穿着黑色祭衣。雕像都是按着真人比例雕刻的,逼真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杜莎夫人的蜡像,因此看起来更加瘆人。整个祠堂里阴气森森,令人窒息。
与诡异造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雕像的表情并不狰狞,反倒是很安详的样子,如同殉道者。但每一个又都是面色惨白,嘴角淌血,犬齿外露,和电影里的吸血鬼一般无二。每个雕像前都有香案和香炉,但没有牌位。
在无头木雕前面的祭台上,供着一个黑色头发,高鼻深目的“头颅”。这颗“头颅”的表情虽然也很安详,甚至是在微笑,但是两颗尖尖的犬齿却呲出了粘着鲜血的嘴角。“头颅”旁边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锋利斧头。
在木雕前方两米开外的地上,横着一具焦黑的尸体。刑警我也做了好几年了,各种稀奇古怪惨不忍睹的尸体我都见过,但眼前的这具却是足够考验人的想象力。这是一具不是用面目全非所能形容的,缩成只有儿童大小的烧焦人体。尸体不远处还有一只右脚的布鞋。我弯腰拾起鞋,鞋面还是潮乎乎的。把鞋翻过来,只见鞋底上面沾满了泥土,而右鞋底上恰好有个直角三角形的缺口!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留在院子里的那串脚印的主人。祠堂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这双鞋的所留下的脚印。
一把湿漉漉的雨伞靠在木笼上,伞尖下还有没蒸发完的水痕。
我蹲下身子检查尸体。烧得这么彻底,不经过解剖根本无法判断死亡时间。但焦尸身上隐隐约约残留着煤油的气味。
“无法鉴定吧?”用丝绸手帕捂着口鼻的罗基问。
我摇了摇头,“就像是被高压锅又焖过一次的烤全羊,太惨啦!”
焦尸旁边是一个打碎了的煤油灯。
“我的老天,这是煤油灯吗?简直就是火焰喷射器!”我站起身问道,“谁是第一发现者?”
“我!”林溪嚷着。这女孩还真是特别,这种时候底气还这么足。
我看了看杨冰,“大海,你们这个祠堂是不是白天随时都有可能进入村民?”
“是啊。尤其是这几天。”杨冰开口说,“自从神木被击毁后,很多老人都纷纷来到祠堂拜祭以祈求平安。”
“要是能认出是谁就好了。”我自言自语道。
想要通过体貌特征来辨认这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的身份实在不易。好在太极村与外界隔绝,只要寻找失踪人口,认尸应该不难。
“这只鞋子,应该是孙修士的。”杨冰皱着眉低声说。
“孙修士是孙炀吗?”我站起身,诧异的问。
“你怎么会知道?”杨冰好奇的问。
我把昨晚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孙炀是天主堂陈神父的接班人。”
“会不会认错?”
“这只鞋好像是他的。”杨冰犹豫不决的回答。“毕竟,尸体已经烧得黑乎乎了。”
“喂!你们是什么人?”
我回头一看,只见从外面走进一高一矮两个人,完全是喜剧人物的标准配置。高的骨瘦如柴穿一件黑色的长褂,矮的像个保龄球穿着白色的西装。两个人都四十岁上下。乍一看,好像是混搭版的R2D2和C-3PO。两个人的穿衣风格与村庄的基调完全是格格不入,因此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我忍不住四下张望,是不是隐藏着摄像机在这拍古装剧。
“你们是什么人?”原来说话的是那个矮胖子。我心里计算着这个保龄球究竟是多少磅。
“对不起,这里是命案现场。如果你们是来应聘演员的请出门左转;如果是说相声的请出门右转;如果是黑白无常来勾魂,麻烦你们出门直走;如果是凶手,请上前一步,按个手印……”我挥手示意。
话音未落,矮胖子就一拳直奔我面门而来。我侧身一闪,顺势去扣他的手腕。于是,古典武术PK现代格斗的好戏上演了。
大概2.5个回合后,罗基和瘦高个挡在我们中间。
“老二,又冲动!还不给我退下!”瘦高个喝斥着矮胖子。
“这位兄台,我这兄弟初到宝地,不懂规矩。万望见谅。”罗基抱拳行礼。
“老弟客气了。”瘦高个还礼。
看两个人说的像模像样的,我暗自琢磨自己有必要复习一下文言文的语法规则了。
“敢问两位贵客是从何处而来?”瘦高个询问。但眼神可不像语气那么有礼。
“东土大唐而来!”我没好气的答道。
“郑捕头,他们是迷路误入到此的。”杨冰上前说明。
“捕头?!”我真的要疯了。
“我是付捕头!”矮胖子从怀里亮出一块铜片。
“我们是警察!”我拿出了自己的证件。
“大哥,他真的是警察。”
“你们能在这很好。”瘦高个面无表情的说。“我叫郑义,他叫傅泽。我们兄弟俩是本村的治安民警,隶属于县公安局。村民们的习惯难以改变,就还按古老的称呼来叫我们。全村的安全由我们二人全权负责。本村已经二百年没有这样的惨剧了。”
“二百年?!你们村还真是长治久安啊。”我扭头问罗基,“二百年前的龙椅上坐的是那位清代帝王?”
“嘉庆。”罗基脱口而出。
我回过头来,说,“既然全村就你们两个,还不嫌麻烦分什么正副捕头。”
“我大哥姓郑,我姓付!不是你说的正副。”傅泽撅着嘴嘟囔着。
“好了,开玩笑嘛。”我搭着傅泽的肩膀笑着说。“我们来分析案情吧。”
“老二,你去把柳成荫找来。”
“这就去。”傅泽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我冲着他的背影踢出一脚,算是补全了之前剩下的0.5个回合。
“柳成荫是我们村唯一的医生。”郑义补充道。
“医生?你们村的医生还会招魂?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法医。”我提醒他。
郑义看了看我,没吱声。但眼神似乎在说,白痴,我们这里怎么会有法医!
从祠堂外进来三个人。最前面的是保龄球,中间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穿着白布衫的小伙子。最后面的是个长发披肩、戴着黑色板材眼镜、长相怪异的削肩男子。
“我先介绍一下,这两位是从误入咱村的警察。”保龄球与其说是介绍,不如说是警告。“这是我们村长的侄子,黄越坡。”
“你们好。两位来的真是太及时了。”黄越坡伸出右手。我以为这里的村民只会抱拳作揖呢。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呢,但我还是伸出了右手。“是啊,我们总是迷失的恰到好处。”
罗基也摘下草帽和黄越坡礼节性的握了握手。
“这位是我们村的医生柳成荫。”
原来那个外形怪异的人是个医生。为什么医生总是这么古怪的造型?
“来吧,让我们进去看看尸体。”黄越坡温和的声音里完全是不容置疑的气势。
柳成荫进了祠堂,皱着眉头看了看尸体。
“闲杂人等全部出去。”空灵的声音好像是从音箱里发出的,听不出丝毫的生机。比躺在地上的焦尸还像死人。
“你们两个也是。”柳成荫看也不看,就把祠堂的出口指给了我们。
十分钟后,黄越坡走出祠堂,对围在祠堂外的村民们高声宣布,“哪位乡亲去教堂通知神父一声?”
“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是为了隐藏什么。”我悄悄的和罗基说。
“且看他们如何收场。”罗基若有所思的说。
就在我们讨论的时候,从远处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神父,您来了。很不幸。”黄越坡表情凝重的说,“请您再检查一遍。尸体就在里面。”
神父看上去很显然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但是却没有一根白发,头发背到后面。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瘦瘦的脸颊两侧和下颌长满了修剪整齐的胡子,身上是一袭黑色的长袍。尽管上了年纪却依旧相貌俊朗,但是表情僵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苟言笑的人往往会做出惊人之举,没准他什么时候也会凌空飞起一脚,并高声断喝,“我以前是踢后卫的!外号火炮!”
他二话不说,就急匆匆的跑进了祠堂。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入。
神父站到尸体旁打量了许久,面无表情。但是他跳动的眼皮和抽动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这是他的鞋子。我可怜的孩子。”许久,神父才挤出这么一句。辨认烧得如此外焦里嫩的尸体,也真是难为他了。
“陈神父,您能确认这是孙修士的遗体吧?”
神父点了点头。
“您请节哀。出现这样的惨剧,实在是我们未曾想到的。”
“安息吧。”神父在胸前划着十字。
“您最后一次见到孙修士是什么时间?”
“昨晚九点半。因为下雨,他还拿走了我的雨伞。”神父指着靠着架子的黑伞说。
如果神父所述属实,那伪造脚印的可能性就可以完全排除了。在推理小说里,经常会出现在雪地上撒盐,在土地上泼水来伪造脚印的桥段。
“请你们帮我把我的孩子送回教堂。”神父说完,就目不斜视的快速离开了祠堂。
四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把尸体抬到一块找来的木板上,把尸体抬出了祠堂。
“就像是公厕里贴着的,‘来也匆匆,去也冲冲’。”我看着神父的背影对罗基说。
“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罗基叉着胳膊说道,“我们一会去教堂看看。”
“就知道你这么想。”我嘀咕道。
罗基和我来到祠堂外,杨冰和两个女生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我们似乎又卷进麻烦了。”
“是呀,死亡伴我行。”罗基无奈的笑了笑。
“要不要插手?”
“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毕竟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是人为的。”
“这事实在太蹊跷了,我不相信这是一起事故。”
“我也有同感。”罗基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咱们还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在这样一个闭塞了几百年的村庄,所有的外人都是值得怀疑的。”
“二百年不遇的命案都能让咱们遇到,这是多高的中奖率啊!哈雷彗星才七十六年一遇呢。当然了,还有十三年一遇的世界末日。不过,在现实中遇到无足迹加上自内上锁的房间这样的双重密室,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次真是不虚此行啊。”
“算了,这个‘好运’恕我不能和你分享了。”罗基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出意外,他们这就该来了。”
果然,黄越坡和黑白无常来到我们面前。
“你们昨晚午夜时分在哪里?”黄越坡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客气。
“哦,我们俩睡在杨冰的家里。他可以为我们作证!”我用下颏指了指正望着这边的杨冰。
“是这样的。”杨冰走上前说,“而且午夜前的大雨,我还醒来重新盖了鸡窝。他们俩睡得很香。”
“而且,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咱们村的入口。”蓝灵也走过来说,“完全是因为我受了伤,而且他们迷了路,我才带着他们进了村。”
“二位贵客。”黄越坡抱拳行礼,“因为本村与外界的唯一通道被封死,你们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但我希望你们在村中不要乱闯。”
看到我一脸愠色,黄越坡赶忙补充,“本村最近发生了一系列怪异的事情,闹得村民各个都人心惶惶的。我的建议纯粹是为了你们好。”
我点头说,“那是义不容辞,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就是了。”哼,这分明是软禁!但黄越坡是村长的侄子,在这个封闭的古村,我们要想更自由些,暂时还需要他。
“不过,我们能否欣赏一下贵村的景致呢?”我话锋一转。“好吧,那就这么定了!”趁黄越坡还犹豫是否拒绝时,我趁热打铁的抢到他前面。
“那好吧。”黄越坡犹豫一下后答应下来。“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在我家里。”杨冰走上前说。
“太好了。大海,你就替我照顾两位贵客吧。我会提供相应的食物。”
“土皮,这事还不用麻烦你。我还没穷困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杨冰赶忙推辞。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我们走!”黄越坡一挥手,那个外形奇特的医生和两个无常就跟着他离开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