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府新近请了个擅长淮扬菜的厨子,家宴中,一道蟹粉狮子头做得甚是鲜美。苏太君吃完一碟,用手帕擦了擦嘴边,赞道:“这菜做得好。”
郦国誉笑道:“既然娘说好,那不妨把厨子叫到这里来打赏。也叫他沾沾咱们府中的喜气。”
苏太君稍作迟疑,就答应了。苏姨娘不失时机地吹捧道:“姑母待下人真是宽厚。”
“你这无赖。”苏太君笑骂道,对苏姨娘这句恭维十分受用。
郭姨娘之前被郦国誉吓得不敢说话,现在缓过来不少,凑趣道:“这菜老夫人既然说好,想必很好。只是不知道我吃不吃得惯?”
郭姨娘是巴蜀人,嗜食辛辣。苏太君心情极好,说道:“淮扬菜口味清淡,你要是想吃,加些茱萸、川椒之类,大概更合你心意。”说罢,吩咐一边伺候的丫鬟拿川椒粉来。
川椒粉很快就拿来了,那厨子也刚好赶到清辉苑谢恩。郭姨娘看着那其貌不扬、身形肥硕的厨师,感慨道:“外表这样粗陋的人,居然有那么巧的手。”
郦书雁微笑:“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见一旁的女眷们都从腰包里摸出金锞子赏厨师,她也从荷包中拿出了一枚金瓜子,“拿去赏他。”
“这可不太好吧。”苏姨娘看见她要赏钱,不假思索道,“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怎么好赏外男东西呢。”
郦书雁立刻反唇相讥:“姨娘说哪里话,难道只有成了亲,才能把东西赏给外男?父家要名声,夫家就不要?”
苏姨娘闹了个大红脸。郭姨娘在一边问道:“大小姐要不要往汤里加些川椒粉试试?”
郦书雁摇头道:“不用了,我吃不惯辣。”
郭姨娘笑笑,喝了两口汤。汤水落肚,她脸色剧变,颤抖着伸出手,把一个碟子碰翻在地,发出好大一声。
苏太君怫然不悦,转过头来。她本来想教训郭姨娘两句,看见郭姨娘铁青的脸色,反而被吓了一跳。
郦书雁扶住郭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看上去不像发病,倒像是中毒。她就知道,艾姨娘她们不会放弃报复。
苏姨娘面带疑惑:“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她眼珠一转,“咦,莫非,莫非……是这酒席有毒?!”
郦碧萱颤声道:“有毒!天啊,爹爹,我怕!”
苏太君看席间乱成一团,喝道:“都给我闭嘴!把今天做了酒菜的厨子都拘起来,再找大夫给郭氏看病!”
苏老太君地位最高、威望最隆,她一说话,就无人敢作声了。郦书雁把郭姨娘交给丫鬟们扶着,自己退到一边,看着安静地坐在桌边的艾姨娘,若有所思。
大夫隔着销金帘子诊了郭姨娘的脉,忖度片刻,起身对郦国誉道:“这位夫人服了些生附子。好在分量不大,毒性不强。”
郦国誉拱手道:“多谢大夫,还请大夫守口如瓶。”转头又对跟着他的书童说道:“多封些诊金给大夫。”
大夫一听“多封诊金”,高兴起来。他笑呵呵地道了谢,迫不及待地跟着书童下去领银子,不再多看病人一眼。大夫走后,郦国誉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愤怒:“你们出来吧。”
屋里立着一扇高大的山水绣屏,足够遮住几个大人。郦书雁、郦碧萱、苏姨娘、艾姨娘纷纷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除了苏太君,家宴中所有主子都到齐了。
“是谁给郭氏下了毒?自己站出来,我还可以从轻处置。若是被我发现,就容不得别人求情了!”
郦国誉须眉戟张,气得不轻。他今日刚刚回府,就有人公然在家宴上下毒,这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艾姨娘解释道:“妾身今日才解了闭门思过,没有机会去拿毒药下给郭妹妹。”
“有理。如此说来,萱儿也是没有机会的。”郦国誉点头。
苏姨娘偏头想了想,道:“有了!妾身看,毒药恐怕不在菜里。宴席上的汤菜,我们都动过筷子,为何偏偏只有郭姨娘中毒?”
郦国誉仔细一想,点头说道:“有些道理。请大夫验看一下今日的器皿菜肴,还有,今日谁经手了川椒粉,全都带上来。”
几个仆妇立刻被家丁提了过来,扔在堂下。郦国誉森然道:“是谁?只要自首了,我就饶过他家里人。”
“……是我。”
沉默片刻,有人开了口。郦国誉嘴唇动了动,面色阴沉:“把其他人带出去。”
承认下毒的是个中年仆妇,打扮得寒伧异常,跪在地上对郦书雁大叫:“大小姐!我是听了你的话才落得这般下场的,你可不要见死不救!”
听见这些,郦书雁瞬间明白了艾姨娘和苏姨娘的计策。明白过来后,她啼笑皆非:这些人怎么总是这两招?
“我并不认得你。”
仆妇道:“我是灶上的韩娘子啊!大小姐,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你亲口说,要我给郭姨娘下毒的!那附子也是你给我的!”
郦书雁看着韩娘子卖力的表演,静静问道:“我为什么要杀郭姨娘?”
韩娘子一愣,答不出来。郦书雁看了艾姨娘一眼:“看来,有人折了一个春杏还不够呢。”
艾姨娘咬牙,在后头推了苏姨娘一把,示意她出头。苏姨娘暗恨艾姨娘让她做替死鬼,却不得不上:“大小姐毕竟是小姐,就是不把自己的目的解释给下人听,下人也不敢多问什么。”
郦书雁安然道:“哦,是么?不解释一句就把人推下水的人又不是我,姨娘如此揣测我的品性,有先例么?”
地上的韩娘子挣扎起来:“我有证据!”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根凤头小钗,“这是大小姐给我的好处!”
苏姨娘假意看了看,惊呼:“竟真的是大小姐的钗!”
艾姨娘惊叫:“这支钗我还记得呢。确实是大小姐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就给郦书雁定了罪。郦国誉坐在椅子上,浓眉紧皱,一言不发。
郦书雁摸了摸发鬓,道:“这钗确实是我丢的。——那天,我把这只钗丢在祖母的轿子里了。至于这位韩娘子为什么有,我是不知道的。”
“够了!”郦国誉厉声道,“看看你们几个,都成什么样子?来人,叫人把大小姐的院子搜一遍!”
郦书雁挡在郦国誉身前,冷冷道:“父亲当我是贼?若要求个公平,我看不妨把二位姨娘的院子也搜上一搜。”
郦国誉压下火气,生硬道:“就按你说的办!全都搜一遍,看看到底是谁居心不轨!”
苏姨娘与艾姨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得色。她们早就叫人悄悄把附子放在郦书雁的梳妆台里,这下,郦书雁一定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大小姐,你也不要怪我心狠。谁让你居然起了害萱儿的心呢?
艾姨娘低下头,藏住了志得意满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