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香在一边惊奇地眨眼,南玉却笑了:“听侯爷道大小姐的与众不同,妾今日得见,果然如此。”她握着昭雪的手走到案前,抚过一卷《诗》,不由慨叹,“这《诗》三百,正是侯爷的一番心血。”
“夫人,您叫我昭雪或者雪儿就好。”昭雪面上有些发热,要是没有穿越,眼前这少妇比自己只怕还要小上几岁。南玉惊讶地看她:“怎么可以……”“至少,私下授课,别‘大小姐’地叫吧。我毕竟是你的学生啊。”昭雪讪讪然。
南玉年岁不过十九,只因家道中落,入宫充作宫婢,在宫中当差了几年,得空习了些字,不久又听闻嗜赌如命的父亲终于病死,便更是一心一意在宫里伺候;不料,又被皇后选中,被送入卫府作为妾侍。
被送来的宫婢们无一不觊觎着那侯爷夫人之位,而卫青那看似雨露均沾的“公平”待遇却让南玉陡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根本就无意立正室或论感情。
这样的认识反而让她心内轻松下来,自幼丧母的少女在卫府平静地生活着,目睹了卫青受封大将军、长平侯,她的儿子不疑也获封“阴安侯”,她觉得这样便是满足了,卫不疑的一切,便是她余生唯一的事情。
被卫青任命为昭雪之师,诚然她是大吃一惊的。卫青已是许久不来她的秋风院——当然,他也几乎从不去别的妾侍那儿——他逗过不疑,便回过头来,看着垂手立于一边的年轻女子。
“雪儿向我求一个识字师傅,我自忖你极为合适,辛苦你照顾两个孩子。”他点点头,又补充,“也只有你合适。”
都说卫大将军知人善用,这可算是他对自己的了解和关心?南玉自嘲一笑,应承下来。“雪儿虽十四岁,却见识不凡,莫把她当作一般人。”临走前,卫青忽然补充了一句。
“夫人,您在想什么?”面前的女子明显在走神,昭雪不由出声提醒。南玉回过神,看到昭雪亮晶晶的眸子,轻轻一笑:“让大小姐……雪儿见笑。妾只是想,雪儿为何如此主动而执着地要求学识字?”
谁叫我只认得简体汉字……昭雪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认得了字,就能读更多的书,知道更多的事情啊。”“女子又何必知道那么多事。”南玉淡淡地反驳。
自己当初识字,也不过是在椒房殿太过无聊,由皇后建议她去做以打发时间罢了。但看到昭雪眼中的光芒,她可不认为这个小姑娘也抱着相同的想法。
“我想了解这个时代……了解天下,了解历史……啊,总之我会认真学习,夫人一定不会后悔收我为学生的!”想想还是要尽量学习古代女孩的思维方式,昭雪把话头硬生生收住,含糊应付了过去。
毕竟还是个孩子,南玉心想,便也不在意地颔首微笑。
在卫青为她准备的“课程”里,因南玉的悉心教导和昭雪的苦学,识字方面进步飞速,拿毛笔写字虽然还是歪歪扭扭,但也算认识了许多字,普通阅读已不成问题。至于其他几项,实在是羞于见人,卫青前来检查时,她恨不能钻入地下去。
但她更期待一件事情,几乎一个冬天都在盼望着。
属于元狩元年的春天终于到来。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外面的世界一片生机勃勃。这样美好的景致,正适合出游。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雪儿,你又在偷懒了。”南玉放下书简佯怒道。昭雪一个激灵,托着下巴的手一松滑,下巴立时“砰”地磕在桌上,不由痛得哎哟一声,吓得南玉脸色一白:“雪儿,怎么样?”连忙过来轻轻抚摸她的下巴。
任她轻轻给自己按摩,昭雪龇牙咧嘴地摇头:“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春天来了,当然要犯困的。”南玉放开手,哭笑不得地直摇头。“连偷懒都有这般理由,了不得,真真是了不得!”窗外的声音让昭雪顿时兴奋起来,“蹭”地站起身:“去病哥哥!”
绿香挑起帘子,霍去病走了进来,“妾身见过冠军侯。”南玉一屈身,“妾身先行告退,得了空儿,大小姐再唤妾身前来。”“有劳南夫人。”昭雪调皮地一拱手,南玉摇头轻笑,退了出去。
目送南玉离去,昭雪搓了搓手,笑眯眯地看着年轻的侯爷:“我们去骑马吧!”“你怎知我不是另有事前来?”霍去病故意说。昭雪继续揉弄着生疼的下巴:“因为老爹一早就去了军营。”
“罢,还不快去换装!”少年侯爷拙于言辞,只好乖乖认输,返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因了上次的骑马事件,卫青也干脆着人为她做了全套的骑马装和马靴,让昭雪直呼“太棒了”,爱不释手了好久;但卫青却一直以天气为由不许她出去。现在终于到了春天,加之霍去病也曾许诺带她出去踏青,她兴冲冲地换了衣服,束好头发,拖着霍去病就朝马厩奔去。
长平侯府自己也有养马,霍去病左看右看,终于挑了一匹高大些的白马。“现在个头高了点儿,可以骑大马了。”他在昭雪的头上比划出了“一丁点儿”,看着昭雪发黑的脸,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昭雪却只能用力地一哼。
不知是因为之前太矮还是近来吃得太好,一个冬天过去,昭雪竟然也长了大概五公分,过些时日卫媪便计划要人来给她裁新衣。她回想着以前的骑马动作,抓着马鞍和缰绳,敏捷地翻身上马,霍去病也随即上马,问道:“莫非舅舅私下教过你了?”
昭雪不置可否地一笑,扬起鞭子。“我可是无师自通的大神童!”她笑叫着,已奔出去老远。
看过了古都长安的大雪,它的春天也是明媚可爱。长平侯府位于长安城东北隅,但霍去病的计划是带她去往渭水边,二人打马往西,跑过尚冠后街、夕阴街等,自雍门出城。
不夸张地说,昭雪由衷感到,这两千多年前的天空果真要湛蓝许多,空气也要清新许多,大片大片的阳光倾泻下来,照在身上好像也更加的温暖,驱走了一身的寒气。她任由马儿随意慢走,自己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那空气的香味:阳光,青草,鲜花,还有……男人的汗味?
她匆忙睁开眼,面前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看起来与霍去病年岁相仿的年轻人,正盯着她看,一时间六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你们……是谁?”昭雪警觉地皱眉,就听到霍去病在身后的哈哈大笑,不由得回头怒目而视。两个年轻人也笑了起来,“去病,你可真会作壁上观。”其中一个少年人也嗔怪起来。
原来是互相认识的人呀,昭雪决意不去搭理那个始作俑者,回过头来仔细打量起他们。
刚刚发话的少年身骑白马,皮肤相较之下更黑一些,头发也没有梳得很周正,大约属于不拘小节者,而那满是玩味的目光里,却能看到他似乎含着满满的故事,想必已有不少的人生阅历——喔,她又把曾经的专业知识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