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忠第二天就因肺积水住进了医院。我采访圣路易的希望又破灭了。天下的事情真是该开局的总也不开局。你说我难道与圣路易就没有采访的缘分了吗?关键是小陶也不露面。于是我有了一种自己假装与小陶对话的毛病。其实都是我自问自答。你说呢小陶?我为什么就采访不成圣路易的那个老头黄安?天要陷我于无能,我有什么办法。在看着大海的时候,我觉得悲观是悲观了点儿,也不至于悲观到哪里去。因为人总是要充满希望,哪怕是到了明天希望又变成了失望呢?你说呢小陶?
大良倒是给我找了一个采访的对象,那个人的名字倒是很古怪,叫什么马胡德,其实我觉得做人可马虎不得,可那将要成为我的采访对象的人却叫马胡德。当然,此马胡德并不是彼“马虎得”。但其谐音却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我去见他的时候,他说要给我反应一个骗子集团的重大害人问题,但我们落座以后,他又开始担心起来,他害怕提供了真实情况而招来灾祸。于是他又说他后悔了。不想谈了。我说你就说吧,我又不写你的名字,也不说是你报的料,怕什么?他说这种事情很敏感,何况目前他已经与他们的老板快闹翻了,如果他说出去,老板肯定第一个怀疑是他说的,所以非得给他下毒手不可。不过他说,我虽然不想说我的问题了,我还是想借贵报一角反应一个别的问题,一个道德问题,就是,他有一个小老乡,他是个无赖、流氓,他一个人占有着一对双胞胎姐妹,而这一对双胞胎姐妹却甘愿让他独霸。我对此很是看不惯。马胡德说,我曾经去干涉过这个问题,可是那个混蛋却打了我一顿。我希望新闻单位要给我们主持正义。
我让他说说详情,好让我了解一下,看能不能报道。马胡德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家里用了一个钟点工,开始我以为是一个人,原来是两姐妹。一对双胞胎,一个叫杜梅,一个杜莉。到现在我也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她俩换替着到我家里来做钟点工,今天是姐姐,明天一准儿就是妹妹。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呢?就是因为她们俩总有一个和马虎在一起。她们来了之后,我肯定会搞错。我叫杜梅的时候,杜莉就说,我是杜莉,杜梅今天不来。我叫杜莉的时候,杜梅就会说,我是杜梅,杜莉今天不来。简直把我搞糊涂了。姐俩干起活来又像是一个人干的。比如,今天姐姐杜梅忘了关煤气阀门了,我说了她,明天妹妹杜莉一模一样地准会忘记关煤气阀门的。我就又说了她。如果姐姐擦地板的时候,没有把墩布拧干,妹妹杜莉也肯定没有把墩布拧干。最可气的是,姐姐杜梅给我做午饭的时候,炒菜忘了放盐,妹妹杜莉第二天在给我做饭炒菜的时候肯定也忘了放盐。有时候我简直认为她俩是商量好了的。更更可气的是,姐姐一头疼,妹妹也跟着头疼。她俩一块头疼,就把我给害得也头疼了。因为没有人来给我做中午饭了,即便是不放盐的菜也没人给炒了。所以我就惨了。这时候我不仅不心疼她们,我竟然在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反而在心里会骂她们。还有的时候……
我打断了马胡德的话,我说,马老师,你说的这些与报道无关,所以还是捡着与报道有关的材料说。马胡德急了,他说,我只知道把杜梅与杜莉姐俩的故事讲给你听,你从中能找到报道线索就可以了。如果你不让我讲故事,我也就不知道再能对你说什么了。再说了,报道是你的事,我哪里知道什么可以报道,什么不可以报道?再再说了,我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接触记者,我从来没有与记者打过交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记者想要了解什么呢?那么,马胡德往上推了推眼镜,看着我说,那么,你还让我说吗?没办法,我让他说。
马胡德继续说杜梅与杜莉的故事。马胡德说,我说到哪儿了?这让你一打断我,全不知道说到哪儿了。所以不要打断别人说话,这习惯不好。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好像是想起来了。他说。更惨的是,杜梅与杜莉姐俩都病了以后,那个马虎没耐心照顾她们,就把她们打发到我这里来。她们一来,我还得伺候她们。不过,我忙是忙了点儿,也不至于忙到哪里去,关键的问题不是忙,而是乱,简直乱了套。因为我不会做饭,也不会伺候人,我只好给她们俩烧开水,不停地让她们俩喝开水。她们俩来到我家之后,我唯一开眼的就是我同时能看到杜梅和杜莉,因为平时我是看不到两个人的。不是看到杜梅,就是看到杜莉,反正不能同时看到她们两个人。好了,这时候,我除了让她们多喝水以外,就是还得给她们出去买饭吃。当然,趁她们姐俩都在的时候,我最好是问一问她们到底谁更喜欢马虎,让她们俩也有一个了断,但我看她们病病歪歪的,始终问不出口。那怎么办呢?那我就只好不问了。可是,我又心里非常别扭,我生气得是那个马虎。他凭什么有那么大的魅力呢?我还听我的另一个老乡马吉说,你知道吗?马吉是马虎的表弟,也是一个村的。总之我们都是一个村的,在河南与河北交界的地方。我们村的人有一半属河南,有一半属河北。你说这是怎么划的行政区域?咱们先不说这个了,就说那个马虎吧。我听马吉说,马虎几乎每天晚上都把他从宿舍里赶出来,然后,马虎独霸那间房子,于是就把杜梅或者杜莉叫去。叫去干什么呢?当然是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一些细节我就不说了,甚至我都不想说这个问题,因为我开不了口。咱们就不说这些了,咱们还说……
我又忍不住打断了马胡德教授的话。我说,马老师,对不起,我听出来了,好像你与这几个人,比如杜梅、杜莉、马虎、马吉等等,都是一个村的?马胡德推了一下眼镜说,你怎么听出来的?我说,傻子都能听得出来。马胡德说,不可能,傻子绝对听不出。我说你都说出来了,你说你们村是河南与河北交界处,一半村民属河北,一半村民属河南。马胡德说,我说了吗?我说,我有录音机录了音了,你等等我给你倒回去放一下,你听听。马胡德说,噢,还录了音了?这样不好吧?谁让你录音的?我说,这都是材料,并不报道。再说了,我写出来还要让你过目的。马胡德说,还让我过目?我说让你过目。他说,那好。我说到哪儿了?我说,你先别说呢?我先给你商量一下。你看啊,你找我的目的,开始是想揭露一个骗子公司的行骗的行为,后来你又改了,改成想写一篇不道德的人的故事,是吧?马胡德点着头。我说现在这样,我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我要与杜家姐妹和马家兄弟见面,三头对案,才能说出谁是谁非。你看怎么样?马胡德说,那可不行,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这些的,因为马虎那个小子什么都干的出来,他会杀了我的。我说你这也怕那也怕,那我还写个什么劲儿?马胡德说,不写也行,反正我说了心里就痛快点了。我说你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马胡德说,不能那么说,我第一次与记者说话,我觉得很好玩儿,在我不算瞎耽误工夫,可能是耽误了你点工夫。我说没事没事,如果马老师不想写了,那我就先走了。他说,你让我再想想,两天后给你电话,好吗?我说,只能这样了。嘿!他娘的,我又耽误了半天工夫,没有采访成。我心里真是坏到了极点。但愿我倒霉是倒霉了点儿,也不至于倒霉到哪里去。
走在街上,我的手机突然狂响起来,我一看号码,好像有点熟悉,又非常陌生。我接了电话就把我乐坏了也把我吓坏了,还把我急坏了。原来是小陶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但是她被抢了个光光。她还在火车站电话亭给我打的。我立刻打车飞奔过去。我在车里头暗骂小陶,我说这个小浑蛋,要不是被人抢了她还不给我打电话呢?而路上还他娘堵车。你是越着急越是走不动。唉!我真是只有叹息声。好好的一个城市让汽车给毁了。又是堵车,又是废气。
好不容易来到了火车站广场上。我找到了那个电话亭,却认不出小陶。我细看才能认出来,原来她的马尾辫没有了,剪成了一个假小子头。她看到我就哭了,我张开了手臂,把她揽在了我的怀里。她把头埋在我的胸部在那里抽泣不止。我轻轻地拍拍她的头,小声说,好了,小陶,别哭了,我再也不让你出任何事了。抢了就抢了吧,不就是破了点儿财吗?不怕,咱们有钱,不怕他们抢。你就别哭了。小陶慢慢止住了哭泣。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我问她饿不饿,她点点头。我说那么我们先找个地方去吃饭。我给你压惊。她点点头。我掏出纸巾给她擦擦眼泪。然后我们就走。刚迈了两步,电话亭的那位女的就喊开了:嗨!打了电话还没给钱呢。我扭回头来问道:多少钱?她说一元钱。我给了她一元钱。对她还说了说谢谢。
我们找了一个川馆,要了几个川菜,还要了两瓶川啤。吃着四川豆花、汤圆儿、小吃。我是让小陶尽量感觉到他们四川的温暖,来抵消我们海市的冷若冰霜、冷不防(抢她)、冷板凳(不好找工作)以及冷酷无情不友好。我让小陶给我说说她这几天的经历。小陶说,我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十元店里,每天去人才大市场找工作,但每天都找不到满意的工作,让一家公司骗了三百元钱去,说是培训费,但一次也不培训。还有一家服装公司,男老板面试我的时候,说是看我气质不错,不是攻关小姐就是女秘书的料。他把我夸得天花乱坠,说是想看看我身上皮肤白不白,这很重要。他让我脱了衣服……我当然不干了。我扭头就走了。
我让小陶喝了一口啤酒。让她别着急,慢慢说。我问她,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小陶说,我不是不想给你打电话。一是我认为还没有到给你打电话的时间,第二,我这个人还比较自信,我想自己先找找工作看看,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工作。第三,我的一些私人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所以我很矛盾,是不是留在海市,是不是回成都去。这都是很矛盾的事情。这几天,我就是在矛盾中度过的。好在我每天还能高高兴兴地去人才大市场上转一圈儿。我并没有把找工作的事情看得很重。我觉得我还不着急。是考研还是出国,还是就认命了找一份工作,我还想不好呢。
我说你为什么把你的标志性头型那个九寨沟的马尾辫剪掉了?小陶笑笑说,我新生活开始了。为了告别过去,总要有什么变化。我说不对,我听说,头发是女孩子的情绪信号。凡是女孩子失恋或者重新恋爱后,她总是要变换一个头型,就像男人喜欢城头变换大王旗似的。小陶把脸沉了下来,为了掩饰她的心态,她喝了一小口啤酒。然后她的眼里好像有了泪花似的,把脸扭向了一边。她说,江川,你别问了,我现在就想赶紧跟你回家。我听到她的话之后,心里一阵感动。虽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也觉得心里酸酸的感觉。我把最后半杯啤酒一饮而进,然后对着服务员大声喊道:买单!我竟然感到豪情满怀。幸福的感觉晚是晚了点儿,也不至于晚到哪里去。小陶挽住了我的胳膊,我走路好像脚下踩着棉花的似的,轻飘飘地迈不动步子。我问小陶,难道人的幸福感就是这样的吗?小陶说是什么样的?我说,就是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小陶轻轻地捏了我一把,她说,你是喝醉酒了,什么是幸福的感觉?我说,喝醉酒也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出了酒店,我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我先给小陶打开车门,让她先上车,然后我才挨着她坐上去。我把门哐的一声关好后,对司机说,开车,直发梅林。小陶拉住了我的手,小声提醒我说,你说话就说吧,还打什么手势?我说我打手势了吗?两人笑了起来。我把小陶搂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