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岛内的新闻传播非常迅速。
两个小时过后,台北一家电视台播发了这条消息:今天下午20时许在南宜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山野里程与数辆摩托车相撞,截止发稿时已有5人死亡,12人重伤。有关人士认为,这起交通事故与飙车之风盛行有关。此事正在进调查中……
夜色渐浓,繁华的台北也许永远停止不了喧嚣。
而在每一个角落、每个窗口,每天都发生着不同的人生悲喜剧。庄梁和两个随从站在父亲的休息室里,看见的却是父亲那微驼的脊背。
“是这起事件吗?”庄海庭低沉地问。
“是的,爸爸。我的弟弟永远离开了我们。”庄梁痛心地说。
“真是家门不幸,祸不单行!”
庄海庭叹息道,往事在他眼前一幕幕地浮现:庄炎童年的顽皮、少年的聪慧、青年的无忌……可是现在一切一切都已逝去。也许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将他赶出家门,没想到竟成为永别。
他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强忍住泪水,告诉庄梁:“你祖母的丧事一定要办得体体面面、隆隆重重。你去处理你弟弟那边的事吧,要简化程序,千方百计地回避各种媒体!”
“是的,爸爸。你也要保重身体!”
庄梁与随从离去了,庄海庭的泪水象泉水一样喷涌而出,他的痛在心上,老泪纵横的他注定要被漫漫长夜煎熬着。
台北仁爱医院妇产03室。007号女婴身体非常虚弱,她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就静静地躺在小床上。她的身边虽没有亲人关爱的目光,但她与其他的孩子一样沐浴在阳光里。医护人员对她进行一级护理,总有护士守护着她。
“007怎么回事儿,她的亲人也不来看看?”接班的护士乙问道。
“听说她的母亲死于车祸,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护士甲说。
“是这样啊,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护士乙叹息道。
“我看我们的命才苦呢,你想一想,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儿不祥,粘上会走霉运的,可是她却偏偏安排我们护理。”护士甲说。
“你想啊,除了咱们的护士长还有谁?!”
护士乙的话还没有说完,发现护士长汪晓涵已经走进03室。她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五官组合缺少亲合力,给人的感觉严厉而冷峻。她的到来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怎么不说了?”护士长责问道。
两个小护士低头不语。
“你们是什么,白衣天使啊。对于我们,001、002、007都是一样的,无论他(她)的家庭贫穷还是富贵、幸福与不幸。我们要善待每一个婴儿,这是我们的职业。”汪晓涵继续说:“007的不幸,不是她的错,至少在我们这里要给予她平等。”
“对不起,我们两个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请您原谅!”护士乙说。
“我问你们,007的监护人来过没有?”汪晓涵问。
护士甲摇摇头:“没有。到是有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人支付了医务费。”
“是这样。你们抓紧联络她的监护人。007还没有渡过危险期,必要时还得由他们做决定。”汪晓涵说。
董事长一走,黄阿娘(黄鹤秋)这个经理也不好做。每天都要面对各个部门的请示报告,有些事她不好做主,必须与老板商量才能做决定。可是,过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回音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没有庄炎夫妇的音信。她在努力地支撑着,从外面看,俞开堂修车行象往日一样红火。
这是怎么了,一股不祥的念头包围着她,让她整日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夜是多么漫长,只有写家书才能让她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亲爱的爸妈:
你们好吧!
离开你们已经很久了,真的真的好想你们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现在只有在梦中见到你们。爸妈,你的女儿不懂事、不孝顺,撇下你们,一个人跑到台湾。
你的女儿结婚了,您会问,为什么才告诉你们。其实,我也很矛盾,我总是担心我们的婚姻不稳定,让你们放心不下。
他长得不帅,比我大十三岁,是一个本份、老实的人。他对我非常好,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现在,我们与他人合伙开一个修车行,生意蛮火的,也赚了一些钱。明天我去邮政所寄给你们一些。
你们年纪大了,女儿不在身边,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对了,家里安装电话了吗,如果有,就把电话号码告诉我。
爸、妈,我爱你们!
此致
敬礼
您的女儿鹤秋
黄阿娘将俞雷送到学校后,顺路向附近的邮政所走去。
在路上,一个衣着褴褛的年轻女人看见了她,从后面紧紧跟随,仔细端详,直到邮政所门口。
黄阿娘很快办完业务,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眼便认出她来:“罗莉,是你呀!”
罗莉低着头说:“怎么这么巧,我也准备给家里寄一封信!”
黄阿娘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罗莉说:“好什么呀。你呢,看来挺滋润啊!”
黄阿娘嘴角掠过一丝骄傲:“马马虎虎,日子还过得去。你嫁的老公不是很有钱吗,难道对你不好吗?!”
罗莉叹息着,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真是一言难尽!”
黄阿娘拉起他的手说:“多年不见想死我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罗莉破涕为笑:“好呀!”
黄阿娘提醒她:“你不是说要寄信吗?”
罗莉说:“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改天再说吧!”
她们在一家茶馆坐下来,小屋里回荡着抒情的闽南歌曲。
按照罗莉的说法,一条小小的金项链、一枚白金戒指以及3000元新台币换来了她三年多的苦日子。当初介绍人对她说,对方家境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需要有个伴儿。罗莉来台后处境一直很窘迫,急需找一个安身之所,所以对方的年纪大一点儿也没关系。于是年仅二十几岁的她就嫁给了七十多岁的童大河。
童大河不但年纪大了,却也没什么钱,而且疾病缠身。他的“荣民”(对当年随蒋介石退守台湾的士兵的称谓)身份一个月可以领一万多新台币,去掉房租和自费药物,每个月都出现赤字。
丈夫的病痛和经济问题都压在罗莉的身上,让她终日高兴不起来。每逢除夕都是他们最心酸的时刻。一碗白菜汤、两碗白米饭,这就是他们家的年夜饭。那一刻,他哭,她也哭,他们就这样度过大年夜。当时她就这样想的:“我无法把他当成丈夫,就把他当老爸养,做人不能无情无义!”
直到童大河因心肌梗塞离开了她和这个世界。
罗莉的第二次婚姻也是不幸的,这一次她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她选择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刚开始日子还过得去,后来才发现他嗜酒如命,醉过之后还对她实行家庭暴力……
罗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摆脱这桩婚姻,从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黑寡妇”。如今的她就住在廉价的旅店里,依靠打零工维持生活。她一边讲述一边流泪。
“妹妹,别伤心了,以后会好的。”黄阿娘安慰她。
“鹤秋,我以后该怎么办啊!”罗莉仍在哭泣。
“妹妹,到我那里去吧,我们正缺少人手,就算帮我的忙。”黄阿娘说。
“这、这好吗?”
“在这里,我们就是亲姐妹,有什么不好的!”
台北仁爱医院妇产03室内007号女婴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她那红扑扑的脸蛋时不时地绽放迷人的微笑。襁褓中的她没有亲人关切的目光,而汪晓涵对她关爱有加,每逢经过03室,她的眼神都要不自觉地扑捉那个孩子。也许在她的内心有一个情结,她本人的童年也是一个不幸的,很小的时候父母亲离异,她是在父亲和继母近似于冷酷的目光下成长的……
在阿水家中,罗莉经过一番洗簌后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了。黄阿娘从衣柜里取出自己未穿过的新衣服放到她面前。
“姐姐,这多不好,那是你的新衣服啊!”罗莉感动地说。
“没关系,它穿在我身上不太合适,你穿上试一试!”
那是黄阿娘经过多次心理斗争才决定买下来的,她特别衷爱这套衣服,一直没有舍得穿,留着远行用,可是她最近还没有离开过台南。当她看见罗莉真的够寒酸,所以决心送给她。
“妹妹穿着真合体耶!”黄阿娘赞不绝口。
罗莉在室内不停地迈着摩登步,同时晃动髋骨,森严是一个模特。
黄阿娘仔细端详着她,垂落的卷发、金色的眼妆、鲜红的唇彩,还有象牛奶一般的皮肤、丰满的身材。成熟女人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美。
“姐,真的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也许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罗莉低着头诚恳地说。
“又说什么话,我们不是好姐妹吗?!”
阿水回来后看见了罗莉,眼皮都没有抬一抬。黄阿娘立刻向他介绍一番:“这是我的同乡,一起来到台湾,现在没事儿做,我就把她找来做帮手,反正我们这里缺人手!”
阿水仅仅用鼻子哼了一下,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表示反对,但他似乎不喜欢这个客人。
罗莉倒是一片热情,满面微笑:“姐姐、姐夫,从今后我就听你们的,我这个人不怕吃苦不怕挨累,有事你们尽管吩咐,千万不要客气呀!”
皎洁的月光照万家,阿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怎么了,你,有心事啊?”黄阿娘关切地问。
“哎——”阿水一声长叹。
“你到底怎么了?”黄阿娘抓住他的胳膊追问。
“怎么随便将人带到家里,也不和我商量一下!”阿水懦懦地说。
“小心眼儿,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她是我的好姐妹,虽说日子过得不尽人意,但心肠不坏呀。我是看她挺可怜的,再说我们的确需要帮手。所以、所以我才这样做了。”
阿水仍不说话,黄阿娘晃动他的胳膊说:“好了,我做的也不对,我现在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算了——”
阿水虽这么说,但心里仍不舒服,于是背对着妻子装睡。
黄阿娘也睡不着,庄炎和陆琳去台北有些日子了,怎么连个电话也不回。会不会出什么事呀?唉,该死,怎么能这么想,他们这两个大孩子只不过太粗心罢了。
台北仁爱医院妇产03室,汪晓涵望着不知愁滋味的007时心情越发感到沉重。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的监护人仍没有露面,只得到一个确切的信息:她的母亲名字叫陆琳,死于车祸。
在黄阿娘这里,罗莉浑身好象有用不完的劲儿,干起重活来不比男人差。黄阿娘看在眼里都有些心疼,所以经常劝她不要太辛苦了,这里的活儿也许永远也干不完。可是罗莉象没听见似的,依旧如故。
罗莉办事非常细心,黄阿娘没有想到的地方,她都能替你考虑到了,所以做事很少出现纰漏。对黄阿娘而言,最大的好处是有了一个能够说知心话的人。阿水平日言语不多,问他两句才能搭一句,长此下去很可能把她闷坏了。
庄炎、陆琳去台北已经很长时间了,仍没有音信。黄阿娘真的沉不住气了,她决定亲自去一趟台北。临行前,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托付给了罗莉,让她暂时管理修车行、照顾阿水和俞雷。
台北庄达集团大厦异常宏伟,黄阿娘站在它面前有些心虚,感觉自己特别渺小。她仔细整理整理衣服,简单地拢了拢头发,才阔步走过去。
低层楼大都是电子商品的商场,黄阿娘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庄炎,只好一个单元挨着一个单元去询问,都说不认识这个人。无奈,她只好提起庄梁,问他们认不认得。
“我当然认识他,可惜他不认识我。你一个乡下婆找副总裁谈生意吗?!”青年人用鄙夷的眼神望着她,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嘲笑的信息。
“我是问他的弟弟也在这里吗?”黄阿娘耐心地说。
“他还有弟弟吗,在哪个部门负责,我怎么没听说过?!”青年人语无伦次地说。
年轻人怎么这样势力啊,怎么就不愿意帮助人啊,他们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真是的。黄阿娘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小声说出口,她气愤地离开,也许走路太专注了,在电梯附近居然撞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职员。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啊!”黄阿娘满面堆笑,非常抱歉地说。
“没关系!”
女职员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虽然心里非常不满,但仍保持优雅的风度。她准备上电梯,又被黄阿娘叫住了。
“妹妹,请问你是在这家大公司上班吗?”
“是的,你还有什么事?”
“我在找一个人,他是总裁的儿子,名字叫庄炎。”
“哦——哦——,我也不了解他!”女职员有些犹豫。
“请你想想办法,拜托了!”黄阿娘恳求着。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看她能否帮助你。”
“真是谢谢啦!”
“你随我来吧。”
她们上了电梯,来到庄虹的办公室门口。女职员通过门口的对讲机与上司说话。
“什么事?”庄虹问道。
“有一个从乡下来的女人想找庄炎,经理是否见她?”女职员说。
“找庄炎。好,让她进来吧!”
庄虹看上去很文静,宽宽的额头略微隆起,眼形并不那么漂亮。相反,因为戴着框架眼镜,眼睛并不很惹眼。不过清秀的眼形、明亮的眼牟,外加略微隆起的鼻梁,还是给人一种清秀而书卷气的印象。
“你好!”黄阿娘恭敬地说。
“你要找庄炎吗?”庄虹生硬地问。
“是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他?”庄虹问。
“我们合伙开一个修车行,他是我们的总经理。两个多月前说是去台北,突然就没有音信了。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回个电话呀!”
“总经理,呵呵,他在你们那里倒是逍遥自在啊。没给你们添麻烦吗?”
“怎么会,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
“是这样的啊,我以为他在外面惹出什么乱子呢!”
“怎么能呢,他的人品很好啊!”
“难得有人这样评价他。”
“请问,他到底去哪里了?”黄阿娘问。
“以后,我们都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他死了,因为一场车祸。”
“怎么会——这样?!”黄阿娘觉得太突然了,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她又问道:“那陆琳,还有孩子呢?”
“什么陆琳、什么孩子,我怎么听不懂?”
“我是说,他的女朋友怎么样了?”
“有些事我不是很清楚,也希望你不要到处去询问了。”
“那庄炎的墓地在哪里呀?”
“听说在梅山公墓。”
“那——真的谢谢你啦!”
没等黄阿娘说告辞,庄虹先说了:“不送你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黄阿娘转过身去,已经热泪盈眶了。
“你等一等!”庄虹说。
黄阿娘赶紧拭去泪水,缓缓地转过身来问:“还有什么事?”
“给你一个忠告,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你是知道的,我们是个大家族,弄不好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可能炒作成大新闻,真是烦死人了。”
“我知道了,可以走了吗?”
庄虹挥挥手,黄阿娘才离开。
台北的傍晚华灯初上。黄阿娘没有心思去吃晚餐,早早入住廉价的旅社。房间里空荡荡的,她疲惫地倒在床上,可是大脑却无法得以休息,各种思绪拼命地挣扎,什么都想,什么都想不通,总之乱乱的。
往日情景不断在眼前浮现,那段时光多么美好啊。
庄炎走了,陆琳怎么样了,她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但愿她们平安吧。还有,俞开堂修车行的未来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