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难得周日闲暇无事,幸福地躺在沙发上看足球比赛。叮咚——叮咚,门铃的声响很急,颇有些气势汹汹锐不可挡的味道。果不出所料,开门一看是王阿呆。
“什么情况?”他一进门就问。顺着我的眼光瞥了一眼电视机,鼻孔里发出长长的哼声,“这破球儿有什么好看的,瞎踢一气,简直是中国最没劲又最费钱的体力劳动。”接着挥动手臂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走!溉酒去,咱两家全去。”
星期天的小饭馆生意萧条,老板娘一见到我们,就兴奋得像是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围前围后的跳个不停。胖乎乎的老板娘身着黑白相间的羊毛衫,笑容可掬地嘘寒问暖,仿佛我们是她多年未见过面的娘家二舅。两家人围坐在圆桌边,头上的日光灯镇流器“吱吱”的响个不停,犹如蚊子飞来飞去。我很想念还没结束球赛,心里想老板娘要是口中衔个哨子,没准是个挺黑挺黑的裁判呢。
阿呆是我的邻居,一个三天不见面就心慌的邻居,阿呆还是我的同事,事实上是因为先是同事而后我们才成了邻居,阿呆比我年长所以我常叫他呆哥。此刻,阿呆的老婆当然我得叫大嫂正和我老婆谈的挺投机,女人见面总会有唠不完的话题。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见面也有剧情,那就是手握着手极其亲热状地唠家常,婆婆妈妈的就是女人生活的细节。阿呆的女孩极好地把握了姐姐的身份,和我女儿快活地说笑,叽叽嘎嘎的很开心。
我和阿呆并肩而座,打开一瓶白酒,一人一半,简单而迅速地落实了责任。相处的日子久了,彼此间的话语反倒少了,交流似乎有时显得多余,平静中拥有了一份默契。就连举杯敬酒也只是互相碰一下肘部,要是谁动作慢了,另一方就会瞪着眼睛极为不满地说快点。除了爹妈老婆孩子兄弟姐妹,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比同志加邻居的关系还亲近?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确实有道理。
我太了解阿呆了。是呀,半斤八量的谁不知道谁呀,粗鲁一点儿可以说他一调腚儿我就知道有几个粑粑蛋。没法统计我和阿呆在一起喝酒的次数,真的记不清我们多少次手挽手将扶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也记不清多少次我们在夜风里留下一串串歌声。见夜阑人静没准会冲着哪个角落尿上一泡尿,挺不道德的很有些坏蛋的品位。一天深夜,阿呆内急故伎重演,由于眼睛近视加上醉眼迷朦冲着一辆汽车轮胎尿将起来。其实汽车里有人又不愿和他理论,打着火把开走了,阿呆边系裤子边哎哎哎追赶,口中还嚷嚷你别走啊。
除了爱喝点小钙外,邻居呆哥还有一个爱好——钓鱼。春夏秋三季的休息日,早出晚归,一身泥水,也许大嫂给阿呆烙过了无数张的糖饼。你也许想象不到,阿呆现在不吃鱼了虽然过去非常喜欢吃。在一次提竿不慎拉出了一只破皮鞋以后阿呆就再也不吃鱼了,一只破皮鞋头子彻底坏了阿呆对鱼的胃口。所以每当他满载而归之际,就是我痛苦之时,你能想象我家的厨房乃至卫生间的情形,那简直就成了鱼仓,冰箱里装满了不知道钓来的打来的还是买来的鱼。尽管他不止一次的声明放在我家纯属于寄存,但好象从来未过问过死的或者活的大鱼小鱼的去向。习惯性的享受人家的胜利果实,久而久之竟然使我产生了错觉,我以为鱼这东西太平常了,好象苍蝇蚊子一般随处可见,一日在市场上打听鱼的价格发现还是比青菜贵上许多的。你看看,由于阿呆钓鱼竟然使我脱离了基本群众,惭愧啊,过意不去之际,我专门配备了一个大鱼缸,以便收养的鲤鱼、草鱼、鲫鱼还有不登大雅之堂的野鱼。那天我出神地望着鱼缸里奄奄一息肚皮朝天的鱼们,愁得脑子乱得像一团糨糊,不禁想起了成语“秧及池鱼”的故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如果改成“阿呆钓鱼,秧及邻居”也许会更为确切些。
其实鱼不鱼的并不重要,钓鱼重要的在于过程,关键是姜太公般的意志。风里来雨里去,阿呆他们之所以能摸爬滚打和各式各样的鱼儿打成一片,是因为有一种近似于小学生的心理,仔细想想还有如歌的情致呢。歌词大意如下:老呀嘛老鱼郎啊/背着包儿上鱼塘/不怕太阳晒呀/不怕风雨狂/只怕别人骂我懒啊/没有鱼来无脸见婆娘/嘿,无脸见婆娘!
圈外人看来多么痛苦的事情,在他们却乐此不疲,以苦为乐,乐在其中嘛。长长的鱼竿啊挑起的是阿呆同志的满腔热忱,悠悠的鱼漂啊你飘动着阿呆老兄的一往情深。可是我们敬爱的阿呆真很不幸的生在东北长在东北,冬天漫长难耐,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哪有活鱼的影子?无鱼可钓真是太残酷了,简直是一种苦难在摧残着阿呆美好的心灵。困难归困难,可是办法总比困难多,阿呆同志可以因地制宜呀。
闹心手痒之际,就端坐于沙发之上摆弄渔具,口中叼着烟卷儿,本来不算大的眼睛躲在宽边眼镜后面眯缝着,屏气凝神状地盯盯地看着地砖,仿佛脚下的客厅就是一汪鱼塘呵。
和蔼可亲聪明睿智的阿呆同志,他不仅自己热爱钓鱼事业,而且还坚持不懈以说服我为己任,千方百计地想拉我入伙。虽然我基本上能够保持清醒头脑,但还是上过两次贼船。有一次,我们来到某村外的养鱼池,他郑重其是地和我做了长时间的谈话,最后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啊,简直像我入党前老支书的谆谆教诲。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他发给我一枝鱼竿,千叮咛万嘱咐这可是原装南韩竿啊,我无比激动如同士兵接过了钢枪。钓吧,很快就有鱼咬钩了,呵这可是一条大鱼呀。
他三步并成两步冲过来,大吼“看我的!”一把夺了过来以便言传身教。大鱼在池边翻滚挣扎,尾部把水打得噼啪作响,白花花的鱼肚映得水花熠熠生辉。可是,在鱼离开水面的一瞬间竿梢折断了。那鱼儿拖着鱼漂儿忽升忽降,满池塘游动兜起了圈子。我等手绰网罩绕着池堤大踏步追赶,惹来其他垂钓者仇恨的目光,好象我们向谁家的窗户上扔了石头瓦块似的。
人无癖不可交也。爱钓鱼就会喜欢渔具,由彼及此爱屋及乌嘛。
那年夏天他老先生去威海疗养,一气买了若干鱼竿分赠鱼友。鱼友们过意不去,非常讲究方式方法极委婉及其策略地探听价格,阿呆仰脖看天洒脱无比答曰:“不贵不贵,才180元。”
鱼友酒友在本质上都是一路货色,经常定期不定期地聚会,某日阿呆酒中摆显说,“刘公岛上的鱼竿好便宜呀,能讲到三十元一枝呀。”许多酒友搁下酒杯齐声道“说好哇,你套了我们150元的人情!”这天的结局很悲壮,阿呆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白酒加啤钙喝的一塌糊涂,你就是把他抛进鱼塘里他也不会咬钩的,因为阿呆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嘴了。
对于阿呆而言,一年四季能钓七个月鱼就已经很满足了,我的邻居并没有玩物丧志。他对于生活的态度是极其认真的,还是深深懂得爱情在生命中的作用,因而畏妻如虎,人前人后开口闭口总是我太太如何如何,好比私下里我们称谓哪个领导为局长局长似的,看上去恭敬无比,景仰无比。真挚的目光闪烁的全是感激,绝对的仰视,就象是翻身农奴见到了亲人解放军。阿呆感激大嫂并无过分的地方,虽然阿呆的父母和他妹妹一起生活,但老人常来小住。王阿呆家有时就是一个大食堂了,兄弟妹妹七大姑八大姨嘉宾如云,大嫂方方面面处理的极为稳妥,以至于每年单位五好家庭之类的评比总是属于阿呆的,尽管一年中大米就吃下去好几百公斤。阿呆不呆,阿呆懂得军功章有人家的一大半呀,如何不感激之极。可是阿呆也有不留神的时候,某日酒喝得口滑夸耀自己老婆如何温柔体贴如何贤惠,身材如何苗条如何婀娜多姿,如何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休花之貌,最后总结性发言说出了真实的想法:简直是“后面看十七八,前面看直掉渣”了。哄堂大笑之后,大家纷纷表示打死也不告诉大嫂,可是大嫂还是知道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据说我被怀疑成了告密者真不够哥们意思。
至于阿呆是罚跪还是戒酒三顿就不得而知了,家庭隐私不便过问。
面对大嫂的严格管理,阿呆始终保持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也就是说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我算是看透王阿呆的本来面目,他是典型的两面派。大嫂原来是一家工厂的工程师,后来厂子倒闭不幸下岗了,一段日子里大嫂情绪低落很苦恼的。有消息说,某日半公开场赶,面对垂泪的大嫂,阿呆信誓旦旦地表示:“下岗算啥我养你!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和你不容易呀,下辈子我还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