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氏,汝姑翁可为汝所杀?从实招来!”县长重重一拍桌案,眉目清寒,令人生惧。鲁莲心伏地痛哭,“妾向来谨事姑翁,不曾忤逆,妾怎会弑杀姑翁?况且其日,妾身在母家,何能分身?”“一派妄辞!”县长冷声道:“根本是汝与邻人耿二私通,结果为汝姑翁所觉,因而痛下杀手,是否?”鲁莲心长泣,“县爷明断,妾实冤枉啊!”
“哼!”县长不耐道:“我看你是砌辞狡辩,只为脱罪,左右听命,施杖刑!”眼见鲁莲心被人移到院中,两个壮汉执着大竹板便往鲁莲心背上招呼,鲁莲心连连惨呼。耿临只觉心痛,连忙向县长禀道:“县爷,鲁氏实在冤枉啊!”“住嘴!”县长冷冷看向耿临,“本堂未曾问话于你,休得多言!待审过鲁氏,自会轮到你!”耿临还想说什么,已被两个壮汉带到了一边,死死地按着,不让他挣扎。
两个壮汉方向鲁莲心抡了二十余板,鲁莲心便呻吟道:“妾……认罪……”县长闻言便朝两个壮汉一挥手,两个壮汉立即放下了竹板,另有两个汉子拖着鲁莲心来到了堂上。县长道:“鲁莲心,我且问你,汝姑翁为汝所杀否?”鲁莲心含泪闭上双目,“是……”“好个贱妇,简直人神共愤!押下去!”“犯人耿二!”耿二被人押到了堂中,未曾待县长发话,耿临已朗声道:“鲁氏细弱,不禁杖刑,故而屈认,所言皆妄语。既已屈认,何忍再加不节之名?”耿临一叩首,“启禀县爷,杀鲁氏姑翁者实为小人,鲁氏概不知情,还请县爷明察!”
县长道:“汝话有何凭证?”耿临道:“家中藏有血衣一件,血刃一枚。只是小人藏之甚秘,还需小人亲自往示。”县长挥手,“带其去!”耿临叩首,“谢县爷……”
闻言,文叔归不禁愤愤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妄断人命官司的混官长!”吴仲希看向耿临,“按你所言,鲁莲心不应有事才对,为何,你发妻五娘也丧了命?”耿临道:“莲心本来体弱,自那日受了杖刑后,惊怒交加,回到其母家便一病不起。我虽为其顶罪,但她到底受人话柄,其母家也不顾忌她,没过多久,便过了世,至于五娘……”耿临看向了远处,“我负她的,一世也还不清……”
“耿郎!”原本在家心急如焚等听消息的徐五娘一见耿临被官役给押了回来,连忙迎了上去,“耿郎,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会被揪去官衙?”耿临轻声道:“五娘,你听好,县长昏聩无情,鲁氏姑翁之死,无论我是认是否,他必要屈打成招,与其如此,不如认罪,反少受些皮肉之苦。你速去置办一件血衣,一枚抹血的匕首,拿出来交给这两位役大哥,不可让他们等得太久……”闻言,徐五娘眼泪簌簌而落,摇头道:“耿郎,你明明没有杀人啊!”“听话!”耿临在这一刻念及这个结发妻,心中不禁愧疚不已,“五娘,这些年,委屈你了……我死后,便另寻良人吧!”
徐五娘怔怔地看了耿临一会儿,然后抹泪转身回了屋子。耿临轻叹一声,人到死时,方知人生不过如梦一场,功名利禄,情爱纠葛,都不过是昙花一现。正在耿临自伤之际,两位衙役见徐五娘还没出来,有些不耐烦了,耿临也察觉有些不妥,连忙哀请邻人进去帮着看看,谁知邻人看完出来道:“五娘不在里面啊?”耿临不解,“怎么会这样?”两个衙役等不及,便自己进屋去搜,两人将屋子搜了个底朝天,既没看见徐五娘,也没有发现耿临所谓的血衣血刃,于是两人出来朝耿临粗声粗气道:“不知你耍地什么花招,先跟我们回去见过县爷再说!”
“我正在疑惑间,却突闻恶耗……”耿临那样的洒脱男子,讲到此时也不禁滴下了泪珠,“原来……五娘趁我们在前院等着,自己携上血衣与血刃自后门而出,然后径直去了县衙,说是她不愤我对莲心多有怜惜,因而心生嫉妒,便杀了莲心的姑翁,意欲嫁祸给莲心,并……”耿临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当堂自尽!”
文叔归闻言,眼眶竟也有了些湿意,“最近,怎么老是碰到这样痴情的女子?令人听着心酸不已……不对,应该说她们傻才对!”耿临长长一叹,“五娘与莲心先后过世,我便心灰意冷地来到了这山间,独自一人整日沉睡买醉,眼见我日益消瘦,有意求死,五娘与莲心便来到了我的身旁……这八年来,她们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们虽然不能再像人间普通的夫妻一样相处,但如果没有她们陪着我,我可能……早已随她们去了。”
“法师……”耿临看向吴仲希,“我知道你有身为法师的责任,但如果五娘与莲心要害我,她们只需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即可,我已然求死,她们又何必还要花费心力来劝我忘掉前尘?令我重拾生望?我求你不要伤害她们!就让我们一直这样过下去,好吗?”文叔归看了吴仲希一眼,然后朝耿临道:“耿二哥,你先歇息一会儿,我与她出去走走,你放心,我与她都不是无情之人。”耿临颔首,沉默不再言语。
文叔归与吴仲希走出了院子,来到小溪附近缓缓步着,文叔归道:“仲希,自我跟你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早知道你并不是无情之人。就譬如青阳,你其实心中很同情她,对吗?”吴仲希道:“青阳与五娘、莲心不同,青阳可以耗费自己五百年的法力,可以奉出自己修练多年的灵丹,五娘与莲心本为鬼身,如果耿二哥有事,她们还能如何解救耿二哥?况且,这根本已不是我放不放过她们的问题,而是她们想不想放过自己的问题。”文叔归不解,“这是何意?”吴仲希道:“你真以为我们撞见耿二哥是偶然吗?”
“徐氏五娘!”“鲁氏莲心!”“见过两位法师!”文叔归转头看向了突然出现在前方的两位妇人。文叔归见吴仲希不言,连忙向两人抬手,“二位嫂子不必多礼!你们的事情,耿二哥已经同我们说了。”两人跪地不起,徐五娘道:“还请两位法师能当着耿郎的面散了我与莲心的魂魄!”文叔归吃惊道:“这是为何?”鲁莲心抬首道:“二位法师当知人鬼殊途的道理,这些年,我与姐姐虽然极力克制自己带给耿郎伤害,但到底朝夕相处,已有害损。”“况且……”徐五娘道:“耿郎一直自认为愧对我二人,不肯再娶妻生子,我二人岂能断了耿郎的香火?”两人叩首,“还请法师成全!”
文叔归看向了吴仲希,吴仲希道:“就算我当着耿二哥的面散了你们的魂魄,他也未必会振作,这些年他与你们朝夕相处,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如果你们骤然消失,他一定会继续颓废下去。”徐五娘道:“还请法师劝服耿郎!”吴仲希默了默道:“那你们就听我之言。”两人颔首应诺。
文叔归与吴仲希陪着耿临说了一日的话,耿临总有些心不在焉,临近日暮时,吴仲希突然道:“耿二哥,你想不想知道每日你睡后,五娘与莲心都去了哪里?”耿临诧异,难道她们不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吗?吴仲希道:“今日是月公子生辰,她们怕是不能来了,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她们。”耿临仍是一脸不解,但还是依言随着文叔归与吴仲希出了院子,朝山背后走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但前方却华亮如昼,再走近些,便见古柏森然,高楼耸立,楼门大开,殿内人声喧嚣,人影疏动。吴仲希取出三张符,自己贴了一张在胸前,又给了文叔归与耿临各一张,两人依样贴在胸前,吴仲希道:“这样他们便不会看见我们了。”说完,便领着二人径自进了殿门。
殿内富丽华贵,美女如云,可耿临都没有眷顾,而是直直地看向了正陪坐在主座之旁的女子,主座上一男子二十余岁,俊美倍于自己,而此时他正与鲁莲心欢笑私语。文叔归突然又指着旁边道:“那不是五娘吗?”耿临看了过去,只见一男子正温切地为其披上一件披风,五娘含情带笑,意甚协和。耿临颓然道:“两位法师带我来,就是要叫我看她们与别的男子调笑?”
吴仲希道:“耿二哥,我带你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有些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五娘、莲心她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只是因为你不肯放下心中执念,所以她们才继续留在你的身边……耿二哥,放手吧!”“哈哈哈……”耿临突然大笑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文叔归朝吴仲希使了个眼色,便径自跟上了耿临。
待耿临走远,四周景致一变,再无什么华殿美女,只剩下痴痴望着耿临离开方向的徐五娘与鲁莲心,还有一个踏月。踏月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一个木盒递给了吴仲希,道:“我这次可是帮了你的大忙了,你可记得日后得还我一个人情。哦,不对,既然你都给我吃了随时能召我过来的符,只怕你还得继续欠我人情。”踏月摇头啧啧一叹,“我踏月真是遇人不淑啊!枉我那么相信你!”说完,踏月便消失在了原地。吴仲希转头看向徐五娘与鲁莲心,“你们二人可想清楚了?”二人含泪点头。
徐五娘与鲁莲心再没出现,耿临也再没提及,很快地订下了一门婚事,婚期也很仓促,耿临一再邀留文叔归与吴仲希二人留下来观礼,但二人还是坚持要离开。临走时,吴仲希将一个木盒递给了耿临,“耿二哥,你新婚我们也没什么可送你的,这份薄礼还请你笑纳。”耿临接过,道了声谢,然后亲自送了两人到山谷口。
院中鞭竹声声,屋内宾客满堂,一对新人叩头交拜,对面高案上静静地立着一对小泥偶,小泥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面色平静的新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