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瑾看着那个小孩，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了无继续道：“这个孩子之所以变成鬼，最重要之处在于他无杂念，一心全系执念，三魂七魄散去大半，但魄力不息，阴魂不散”。
那孩子埋好土走了，时瑾仍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了无作了一礼：“施主，继续往前吧”。
时瑾沉默地跟在了无后头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走进了洛阳城，了无在杂货商前停下了。时瑾仔细看了看，杂货商旁站着个佝偻的老人，旁边还有个四处乱跑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了然的手指向了那名老人：“施主一定奇怪，他并无异常之处，但有一些鬼魂在努力适应环境的情况下，从外表来看，同人类并无不同”。
那老者名叫孙业，穿着一身npc的布衣，除了建模比旁边的npc精致太多，脸表情都是一样的呆滞木然。
这个老人，又是怎样变成鬼的？
时瑾走近那名老人，想要靠得更近，一直安静浮在她肩上的冉冉突然飘到了她面前：“站开！”
时瑾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见到那老人猛然挥手朝前一抓，时瑾的镜头拉得很近，她那一瞬甚至看到了老人枯瘦爆着青筋的手，和黑灰色的指甲。
了无像是没看到这一幕，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住了他的额头，那老头竟然就这样渐渐安静下来了。
了无道了声阿弥陀佛，对时瑾道：“施主受惊了”。
时瑾隔着屏幕都被那一下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悄悄对冉冉说了声谢谢。
冉冉没有回她，她也不在意。
那老人此刻竟不复之前的呆滞模样，只是转着眼珠打量她。
了无松按在他额头的手，对着时瑾道：“他生前是个农民，安心耕田，无欲无求，只求安心度日。结果他因为捡了地主家的烟斗，一家人被拉上了批斗场，接着，他的大儿媳难产死了，孙子腹死胎中，大儿子去闹事被人打进了医院，一家人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被抓走做了壮丁”。
时瑾不禁问道：“然后他就死了？”
了无缓缓摇头：“他被敌方抓走做了俘虏，认识了一个朋友，两个人互相扶持，五年后终于回了家，妻子和两个儿子还等着他。没几天，小儿子因为给人输血，失血过多，死了。那个被输血的人救活了，是他的战友的妻子。”
时瑾看着老人看她的目光，终于读懂了，那是一种隐晦的警惕。
她以为他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谁知了无继续道：“他恨也恨了，竟原谅了战友，大儿子再娶了一个老婆，那户人家有钱，他便做了上门女婿，结果没几天女方出轨，被发现了却又对其再三侮辱，大儿子悲愤之下抹脖子自杀了，他染上了赌瘾，妻子离开了他，他幡然悔悟，拉着自家牛决定好好过日子”。
说到这里，老人的手颤抖起来，了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继续说着未说完的结局：“结果那一年闹起了大饥荒，他再饿再穷也舍不得宰了那头牛，可那天，等他发现的时候，那只牛只剩下一根牛骨了。他只想好好活着，可所有人都在斩断他的活路，他又没饭吃，终于活活饿死了”。
时瑾听完这些，再看这枯瘦的老人，只觉得他身上每一道褶子都流过血泪，经历过这些，该有多大的怨气呢？
了无悠悠道：“施主定也猜出来了，他是怨气太重，死而不散，此亦为执念，老天不让他活，他就不肯死，就这般变成了鬼”。
时瑾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和他的人生比，自己的烦恼好像根本不算什么。了无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也没管那老头，嘱咐她跟着便继续往前走。
时瑾跟着他走到了洛阳城右边最边缘的位置，时瑾刚想说话就见了无竟穿墙走了过去。
“卧槽！”时瑾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跟着往墙上撞，然而她的角色并没有穿墙的能力，她勉强用轻功飞了过去。
了无果然在墙那头等着她，她心里骂了句妖怪，继续操纵角色跟着他。墙的另一头，连接着洛阳城地下，有一个洞。时瑾曾经来过，这就是洛阳城的BUG，从这个入口可以卡进洛阳城地底。
她隐约记得，是一个朋友带她来的。去过洛阳地下城的都知道，卡空气墙进地下城，能清楚地看到城内的人和建筑，而对方却看不到自己。
了无朝着那个洞跳了下去，二人走到了地下城中心，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城内。时瑾因为刚才的事，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遥遥点中她，看了一眼她的名字：赵小溪。
这女孩子，好像更普通了。
时瑾问了无：“她也有什么特别的死法？”
了无笑了笑：“这个小姑娘的之所以变成鬼，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别人”。
别人？难不成小姑娘爹娘舍不得她愣是把她变成了鬼？
了无遥遥看着那个小女孩：“因为体质独特，她一出生，就被做成了鬼婴，传了几代人，训婴人失误，她逃跑了”。
时瑾觉得这故事太简短了：“就这么简单？”
了无反问：“施主是觉得不够悲惨吗？”
时瑾忙道：“这倒不是，就是……”
了无接过了她的话头：“就是这个孩子的一辈子，从人到鬼，也太简单了。这孩子也因为执念成为鬼，不过是别人的执念”。
这时候那小女孩仿佛看累了，便钻进旁边的水里开始戏水。
时瑾问道：“那她现在……”
“孩子心性罢了，在这里逗路过的鬼”，了然顿了顿：“因为外力变成鬼的并不只这一种情况，有的是因为体质特殊，有的是因为奇特的遭遇，但还有我要告诉施主的最后一种，是鬼物”。
时瑾不解：“鬼物？”
了然点头：“万物皆有灵，什么都能成为鬼，甚至某一块土地，某一座城池”。
城池？
听和尚这话的意思游戏还能有哪个地图成精了不成？
她刚要接着问，门锁响了，她赶紧对了无说了句抱歉要下线了，了无不在意道：“施主这一惑已解了，明日记得来找我应诺便是”。
时瑾赶紧退出游戏，正巧，刚从电脑桌上站起身艾森就回家了。艾森回到家照例给了时瑾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拉着她出门吃火锅，又压了一圈马路，才意犹未尽回家睡觉。
这个晚上，时瑾睡的很香，第二天醒来，艾森又已经出去了，她躺着发了会儿呆，上了游戏。
游戏界面读条的时候，她想她也许应该找减月谈谈，或者如果他真的不是那么在意她，她就可以问问他，认不认识杜秀然。
游戏界面刚出来，她就接到了减月的组队邀请，进组，队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就在原地站着有，执拗着不想去见他，可是不一会儿，减月竟然出现在了她的旁边。
骤然间，绽开一片鲜花与烛火世界频道被他和她的名字刷屏了，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烟花就一层层重叠着。
世界频道为数不多的人开始刷屏：
“大半夜秀恩爱！烧死”
“卧槽土豪缺挂件吗，指哪儿打哪儿的那种”
“哪个哈宝在洛阳那个鬼地方放烟花，能看吗？”
“找一个老公火烧洛阳”
“找一个老公火烧洛阳”
“找一个老公火烧洛阳”
……
这个游戏的烟花是专为情侣之间设置的，不禁放出来效果浪漫唯美，而且能将两人的名字在世界频道以极为张扬的方式宣告爱恋关系。从前她完全不能够理解这些东西的意义，但现在她承认她确实沉醉其中了。
减月开口了，但不是对时瑾说的：“冉冉，这时候你应该识相地离远点”。
冉冉的灵体一直浮在时瑾肩头，听到减月的话，她飘到时瑾面前，不动了。
时瑾明明前一刻还在想不见他，可是这时候最终也忍不住在你聊框里对冉冉说：“你去见君裴吧”。
那团灵体浮动在时瑾面前，似乎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飘走了。
减月抱住了她，明明只是两个角色，但她看他的唇就在她耳边，好像密聊框的字，都多了一点温度：“以后我都好好陪着你，不要生气了，阿瑾”。
时瑾不说话，一句话就能哄好她了吗？
当然不止一句话。
减月接着道：“以前在游戏里没能陪你做的我都陪你做，你再等等我，过一段时间，我亲自来见你，告诉你我的一切，我总觉得见面说要有诚意很多，这就是我的诚意”。
时瑾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出息地答应了。
接下来几天，减月好像是真的对她不一样了，陪她走遍每一个地图，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虽然除了第一天，后面的时间冉冉都跟着她，但难么小一团灵体，时瑾勉强把它忽略了。
君裴不知道在忙什么，和冉冉见过面以后很久没有出现。
时瑾直接把和了无的约定忘了，但她闲聊起来提到那个怪和尚的时候，减月的态度非常奇怪，先是问她问了那和尚什么，然后叫她离他远一点。
那个和尚，当真那么危险？
时瑾心里好奇，但一点也不想去管他，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一件来自炼狱的衣服，也忘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她每天忙着和减月腻歪呢，他对她几乎有求必应，她想见面的那一天，不久了吧？
可是一个人太得意了老天都看不下去的，有一天，减月在游戏里竟然收了一个徒弟，他的徒弟是个是个七秀坊的成女。
曼舞飞扬，美人美名，她叫......月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