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推进银灰色的奥迪，带往偏僻的地方处决。也许在岷江边上，小白就是在那儿死于非命的，也许是其他地方，我不知道。
奥迪爬出地下停车场，停在岗哨处。“刽子手”哑巴摇下车窗，把电子泊车卡和十元钱交给门卫。杆起放行，门卫朝我们敬了个礼，还特意向我挥手告别。我麻木以对。冷气机震荡起来，溽热一寸寸的被吸食干净，直至凉如冰水，在我肌肤上惊起沙砾状的鸡皮疙瘩。
工厂的蓝色屋顶鸽群般掠过，奥迪骤然飞抵三环路，但不像我预想的那样，穿过琉璃立交向西出城，而是往东切进快车道。故意绕远，为让我再看一眼家门，这大概就是江湖情义吧，尽管只做了几个月兄弟，对哑巴没什么好感，面对这份情谊，我还是由衷地道了声谢。
他没有回应，自顾自地摸出裤口袋里的枪，放在副驾驶，把一件暗枣色立领涤纶夹克衫盖在上面。旋又取出杂物盒里的一瓶二锅头扔给我。我当是壮行酒，往喉咙里猛灌，终被仙人球似的酒液割得双眉紧锁，头昏脑胀，不得不倚靠着车门遥望飞驰的路灯小憩。路灯后面是白漆树身的绿化林，一丛接一丛，一簇连一簇，黑压压的极尽颓唐。
这时，哑巴打开电台，调拨频率。换了很多台，最终停在一首唱了过半的歌上。
看天空颜色改变
世界原来按特别
遗失一个梦想介改变
要到么格时节才会了解
这不是台湾客语流行歌手邱幸仪的《改变》吗？
很多年前，我在网上听到这首歌，一下子就喜欢上，还搜集了邱幸仪所有的歌拷进MP3，跟着反复吟唱。后来，这首歌撮合了我和文婷。再次听到，恍如隔世，但依然生鲜，丢失已久的记忆汩汩的奔涌：那是我和文婷的恋爱岁月。
不禁慨叹世事无常。当我同文婷的时候，却被莫伊所扰，当我远离莫伊奔赴黄泉的时候，又思念文婷，生发起难以抑制的愧疚之情。这么说来，我还是爱文婷的，只是被一叶翳障迷蒙了双眼而没有认清。现在身陷绝路，反而清净了如麻的烦乱，逼出了真情。
好了好了，再深究下去，无限恐怖可就来绞杀意识了。事到如今，我应该放下一切，重拾那段恋爱岁月，权当对文婷最后的忏悔吧！
我是三十岁的八零后，结婚有七年了。我和老婆林文婷是成都东山地区龙潭寺的客家人。
东山客家人的祖先大多是清中叶“湖广填四川”时从闽赣粤地区迁来的，其中以粤北为最，因迁来时没形成统一的“客家”称谓，通常以迁出省籍自称为“广东人”，所说方言为“广东话”，而把操四川官话者称为“湖广人”，所操四川官话为“湖广话”。 东山客家人已在东山繁衍了三四百年。
东山客家人聚居的东山不是山，而是成都东北一块丘陵台地，不过比成都平原高个百把公尺。据说祖先们在此落户开基，乃因此地环境近似广东原乡。东山地区过去是土匪强盗出没的地方。李劼人在《死水微澜》里就有写：成都的袍哥们跑路都喜欢跑到东山躲藏。
东山各场镇中，龙潭寺距成都市区最近。龙潭寺当然有座叫龙潭寺的庙，庙里真有龙潭。据说是后主刘禅巡游到此，暑热难当，便跳进一口水塘洗了个澡。皇帝是真龙天子，御幸的水塘也就成了龙潭。后来，阿斗又跑到甑子场搞丢了身上的腰带，那地方就成了“洛带”，现在搞起文化旅游，成了整个东山客家的代表。但东山客家人都习惯叫它甑子场，就像相较客家人更喜欢自称是广东人一样。
我和文婷是相亲认识的。文婷嫂子的阿妈同我姑妈是邻居。小时候我常到姑妈家过寒暑假，她也常到嫂子家玩，却没有碰到过。二十四岁那年，因我没有女朋友，知道文婷的姑妈觉得我们般配，就安排我们到自己家相亲。
我觉得相亲老套，不想去。阿妈说不能辜负姑妈的好意，况且，见是一回事，成不成又是另外一回事，不是说相了就必须娶回家。在我耳根边磨了好几天嘴皮子，我终于降了，说那就去看看，但别抱太大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