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一语拂起长长睫毛,颜儿抿着嘴,若海……是若海……她杀了颜颜,杀了颜颜的娘……杀了凉王……杀了柱子和车夫……还会杀谁?泪落连珠子,哽道:“我……我不想当……坏人,我……害死了……好多人……好多……”杵在门口的孙夫人闻声别过头去,闷闷地拭了拭泪。
“阿弥陀佛……”僧人微微摇头,唇角浮起一丝静谧弧线,道,“自净其意即可,切记!”仰着头,颜儿委屈地看着僧人,无声地哽了哽。
“小施主可踩死过蚂蚁?”
颜儿愣愣地摇头,顷刻,又狐疑地耷下头。
“只要心存善念,不是有心作恶。他人踩与不踩,你……阻不了。蚂蚁……终归会死,而你的路……总归要走。懂了吗?”
颜儿定定地抬头,眸光微微闪过一点亮光……
凉国的祸端,扰得孙老爷足足一年不敢拆散看家护院,生怕凉国派人来袭,哪知凉国内乱,世子张灵曜被叔父张祚斩杀,夺去了王位,谁都不得空来向孙家寻仇。僧人一走,颜儿不治自愈,更顶替了柱子的空缺,当起了孙老爷的药童。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晃三年已逝,颜儿已近豆蔻之年。
356年春,药室,百子柜前……
“老爷,四里八乡家事稍微显赫点的……几乎都来求过亲了。”孙夫人嘟嘟嘴,难掩唇角那抹笑意,道,“雍州,便是秦州都知我家出了个颜如玉,貌赛王昭君,才胜班婕妤。”
研着药末,孙老爷拂了拂额头细汗,淡淡道:“颜儿还小,不急。”
“怎不急?”孙夫人蹙蹙眉,又掩嘴一笑,道,“再过几日就十三了,我那个年纪都……”
一抬头,孙老爷愣了愣,片刻,敷衍句“再说吧”,便出了屋。
“又来了一辆……”“快瞧……”
村口,孩童三三两两,蹦蹦跳跳地围上马车,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去……别挡道……”随行的一匹骏马迎了上来,马上,四十来岁的男子不耐地拂了拂手,透着股威严之气。
孩童们却并不买账,也不胆怯,反而笑得愈发得意。
“呵呵,你都这么老了,还想娶颜儿姐姐?”
稚嫩的一声童音,窘得马上的男子禁不住紧了紧缰绳。马车外的净白小伙,扬着兰花指掩嘴一笑,柔柔细细地贴着车帘,道:“少爷,将军不敌顽童,得劳您下车了。”
呼哧……
车帘一掀,玄色锦袍微扬,翩翩少年,二旬上下,身段巍峨若玉山,空灵俊逸,五官玉雕般俊美绝伦,剑眉星目,鼻梁挺拔,眉宇间温润如玉,难得的是这容貌俊朗温柔却不夹一丝羸弱之气,小麦肤色愈显男子气度,落车拂袖间清雅出尘又透着股王者威仪。
孩童们轰地围了上来,一个孩童瞧了一眼便撒开腿奔了开去。刚才说话的小童歪侧着头,细细地打量一番少年,点点头,道:“这个……还行。”
嘴角微扬,少年回头望了眼净白小伙,微微摇头,噙着笑,解嘲道:“方和,子峰去哪儿了?他可不曾说这里民风如此彪悍。”
净白小伙摊了摊手掌,耸耸肩,道:“这个小的不知,倒是……看来又是哪家小姐相中少爷您了。”“呵呵……”四旬男子跳下马,禁不住嘿嘿一笑。
只见,刚才奔开的小童领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走了过来。小厮纤细身段,唇红齿白,尤是那两汪盈盈秋水似漾起一晕缱绻眸光,便是绝色的妙龄女子较之亦黯然失色。
小厮马车前住步,微扬下颚,扫了眼少年,唇角一翘,竟是几许娇俏,道:“这位爷可是来拜会孙府的?”
一愣,眸光几许滞住,天底下竟会有这般男生女相之人,那熠熠明眸便是艳绝长安的双儿都望尘莫及,少年痴痴凝了凝,顷刻,顿觉失礼,微微俯身回礼,道:“正是。”
腮帮子一鼓,小厮拱手鞠了一躬,请道:“爷请回吧,孙老爷不会见你。”
“真是无礼。”方和不服气地哼了一句,道,“我家少爷想去哪还用得着问你?”
扬手一比,少年踱近一步,清然一笑,道:“我既未报家门,又未道来意,怎就不见了呢?”
多嘴的孩童噗嗤一笑,攀住小厮的胳膊,撅着嘴道:“颜儿姐姐看不上,进了村也进不了府。”
恍然,少年敛了敛眸,噙住唇角那抹笑意,道:“大家误会了,我并非来提亲的。”
“就是,我家少爷去年已娶了妻室。”方和睨了眼小厮,故意扬了扬声线。
一愕,双颊顷刻红粉菲菲,耳根都染了一抹赤色,眸光闪避,小厮鼓了鼓腮,几许窘迫地朝身侧孩童道:“刚才是谁说的?”围观的孩童一愣,顷刻,便犯了错般拔腿散了开。
“永玉兄……”一青衣少年不知何时牵着马走了过来。
“子峰,你去——”少年回头,瞅见那微红眼眶一瞬,咽回了话,眸光微沉地点了点头。
“拜见……亡母……”难掩悲戚,子峰垂下眼睑……
“哥……”
轻若无声一唤,惊起一片注视。子峰望着眼前双颊燃焰的小厮,双眸腾起一抹氤氲,轻轻撂开缰绳,缓缓踱步,试探般吃力地唤道:“颜儿?”
怔然,下巴颤了颤,颜儿扯着灰布衣襟揪了揪,颜子峰这个名字心里念念叨叨足足三年,唯恐忘记露出马脚……深吸一气,正如脑海里翻来覆去设想的一般,颜儿碎步小奔,扑进宽厚怀翼,攀着青色手臂,哽咽道:“哥哥,娘……外公外婆……等了你好多年!”
身子微微一晃,子峰轻阖双眼,神色凄然,扬手抚了抚灰色背脊,道:“我知……我定会为娘讨个公道!”
掌着削弱肩头,子峰稍稍推了推,俯身道:“颜儿,哥哥是来接你的,接你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