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云城,似乎比白日更加热闹,除了热闹的街市,河道中往来的商船画舫灯火辉煌,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此时,河面上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漂流而下,看着画舫上迎风而起白家大旗,众人皆掩饰不住内心的艳羡,那是云城巨商白家的画舫,据说画舫的全身都由黄金打造,能登上画舫的非富即贵,白家画舫不经常出现,今日出现想必又有贵客到访。
画舫的主舱内,一场歌舞盛宴正在进行,靡靡丝竹声中,舞姬随乐而舞。
“来,贤侄,陪我喝一杯。”白家当家白止天举起酒杯,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
“是,叔父。”坐在旁边座位的青衫少年也举起酒杯,稚气未脱的脸颊已染上几片红晕,看来是酒气上头了。
“你父亲怎么去了这么久,今日可是要一醉方休的。”
“父亲不胜酒力,叔父若不嫌弃,今日就由小侄陪您一醉方休。”少年一番话语显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老练。
“你是个好孩子,我要是能有你这么个儿子此生也就无憾了。”主位上的白止天一口饮尽,拥有万贯家财的他此生唯一的缺憾就是膝下无子。
“叔父说笑了,芷颜小姐如此孝顺,小小年纪就打理帝都的生意,实力不输男儿,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哈哈哈,老夫也希望如此。”
与主舱的喧闹不同,画舫尾部的一处房间内显得极其安静,两人相对而立,一个是头发花白略显老态的中年男人,另一个面带银白面具,一身黑衣。二人不发一语,就像两座雕像,但有心人会发现,二人周边的气流有些不同,房间此时是密闭的,并无风进入,屋内的帷幔却飘扬着。
约莫半盏茶时间过后,二人皆向后退了一步,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修罗殿的主人,果然名不虚传!”中年男人发出感叹,只是不知是赞叹,还是讥讽。
“风当家也不遑多让。废话我不想多说,今日来是想给你一件东西,就看风渡主敢不敢收。”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
“这,这是,归云玉佩。”中年男人接过玉佩,如临圣物般用双手捧着,贪婪的目光一览无遗。
“你的条件呢?”显然中年男人是一个极有控制力的人,并没有被欲望冲昏头脑,他知道修罗殿的原则。
“告诉我十二年前的事,所有经过,一字不落。”
景帝十三年七月九日,这一天是让所有江湖人士兴奋的日子,这一天,四大显门的风陵渡发出江湖令,将于八月十五中秋这一天举行武林大会,选出一位文武双全的武林盟主,带领各路豪杰探寻归云玉佩的秘密。
此令一出,震惊江湖,时隔十二年未曾举行的武林大会,加上归云玉佩,所有人都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没人会愿意错过此次盛宴。
时值夏日,烈日炎炎,往来的客商和游者皆被毒辣的日头晒得头皮发痛,还好,林中树荫处开了间茶寮,虽然简陋,但是能在这样的天气下喝上一口凉茶已是满足。
茶寮的伙计是个二十出头的瘦黑青年,络绎不绝地客人让他手忙脚乱,一身衣襟似被水浸湿,黏在身上,让他十分不舒服。
这时,路边走来一老者,衣衫褴褛,手拿破碗,伸手想要向伙计讨碗水喝,那伙计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工夫理会,直接将破碗打掉,摔了个粉碎,老者也不言语,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慢慢离开。
这一幕落入一个红色身影眼中,转身向伙计要了几个馒头和一壶茶,扔下几枚铜钱,追着老者的脚步跟了上去。
老者并未走远,红色身影追上他时,他正歇在一棵松树下,双手捶着腿,伸手递上刚刚买的茶水和馒头,“老人家,您吃点喝点吧。”
老者浑浊的眼并未露出一丝惊奇,只静静打量着眼前之人,过了半晌,道:“姑娘,你有一颗善心,如今这世道,这样的善心越来越少了。”老者接过食物,一口一口咀嚼起来。
红色身影正是从宣城逃出来的凌夕,那天昏迷之后不慎落水,好歹她福大命大,被冲到岸上,不辨方位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顺着大路走,因为手臂的伤,加上长时间在水中浸泡,身子难免虚弱了些,恰巧这几日来往的商旅较多,不仅给凌夕包扎了伤口,更是大方地给了她一些盘缠。
想到这几日的经历,凌夕对老者一笑,“我还是相信这世上好人多。”
老者没有反驳,凌夕找了块大石坐了下来,轻轻揉着受伤的手臂,虽然上过药,效果却并不好,时常传来疼痛感。老者就着茶水吃下最后一口馒头,看了眼凌夕,又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有些刺眼,凌夕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待起身告辞,却突然头痛欲裂,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些梦中的片段,只是这次,似乎多了些其他影像,很模糊,凌夕想要看清,可是越是想要看清,头就越痛,终于,红色的身影缓缓倒地,失去知觉。
凌夕醒来看到的便是云雾缭绕的景象,待仔细一看,原来此处是一悬崖,一眼望去山脉连绵,配上那漂浮的白雾,瞬间有种身处人间仙境的感觉。
“你醒了。”凌夕闻声,只见身后草屋里走出一道骨仙风之人,难道真是遇上神仙了,虽然凌夕不信鬼神之说,可眼前之景却让她惊异。
“怎么,小姑娘,睡了一觉就不认识老朽了?”
“你是...你是之前的那位...”话说一半,凌夕不由噤声,总觉得眼前之人跟先前那衣衫褴褛的老者是两个人。
“是我,老朽要多谢姑娘雪中送炭之恩。”
“看老人家仙风道骨,自是修行得道的世外高人,之前若没有我,老人家定也不会有何不妥。”凌夕揉揉太阳穴,似乎还能感受到之前那头痛欲裂之苦。
“小姑娘不必推辞,老朽说你有恩于我,那就是有恩于我,况且,如今你头痛欲裂,四肢乏力,我说的是也不是?”老者伸手搭上凌夕脉门。
凌夕听完老者之话,自也明白老者是懂医之人,“近日遇到一些突发状况,身体状况不怎么好,让您费心了。”
“手臂骨裂,我已帮你重新上药,但你突然出现的头疾之症比较麻烦,依我之见,你内功深厚,连日奔波根本不致头痛欲裂,老朽方才诊脉,也并未发觉有任何隐疾或中毒之症,因此我判断你是中了蛊。”
“蛊,我从未听说过。”凌夕有些讶异。
“据我所知,蛊产自商城一带的深山之中,由人豢养,初时用来祛病强身,然而事有两面,一些人开始养毒蛊以控制人心,驱使他人为自己所用。这也导致蛊门分为两派,一派为清心门,专门治病救人,解人危难,而另一派万毒山庄,以人的躯体为蛊虫的宿主,将人的身体作为炉鼎,待蛊虫成形破体而出之时,中蛊之人也将死于非命。”
“可我自小在山中长大,远离巫蛊之地,身边之人也待我极好,中蛊一说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凌夕有些不信。
老者摆摆头,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实在是小看了人心的可怕,再亲近之人也可能眨眼变为敌人,更何况近些年来巫蛊之术逐渐传入中原一带,若要下蛊并非要到那巫蛊之山。”
“不,老人家,我师父和哥哥都是我最亲的人,他们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在心,他们绝不会是害我之人。”凌夕似有些急了,声音不免大了些。
老者听完并未生气,“事实如何,时间会证明一切,只望你一切安好。当务之急是如何解除你的蛊毒,若是放任不管,不出一年,你必死无疑。”
见凌夕不语,老者继续道:“你我相逢,即是缘分,我会想尽办法为你拔出体内之蛊。”
凌夕虽然不喜老者中伤师父和兄长,但他知道老者并无恶意,如今更是要为自己的事劳心劳力,不免对刚刚无理的行为愧疚。
“前辈,您先前已救了凌夕一命,不敢再叨扰前辈,现下凌夕也有要事缠身,不能在此逗留了。”
“什么事比你的性命还重要,你怎么这么固执?”
“我必须查出我的身世,我不想离开人世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谁。”凌夕坚定地道。
“若你执意如此,我不会强求,可我老头子也是一个倔强之人,我会为你寻找良方,在此之前,你有任何不适都可找我那小徒弟离郇,如今他应该在帝都一带,你向人打听医者圣手便可寻到他。只是十月之后,你定要回到这里,否则回天乏术。”老者走近,拍拍凌夕的肩。
对上老者那浑浊却透着清亮的眼睛,凌夕鼻头有些酸涩,一股暖流却在心底蔓延开来,有多久不曾有这种感受了,她只记得与师父和哥哥分离时也是这样。
与老者话别,便匆匆离去,她怕再留一会儿眼泪就包不住了,可是她走得太快,并未发觉老者发红的双眼,隐约有泪滑落。“老天终于开眼,我自己造的孽终于要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