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撅着屁股,跪在棺材里,脑袋几乎顶到了底部,她将手机贴到耳朵上,没有《月亮之上》的彩玲声,也没有其他声响,她看了一眼显示屏,她看见信号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发出,赶紧又重新把手机贴到耳朵上,终于有声音了,但令桃珊珊沮丧的是,那声音根本不是大姐零雨的,而是网络信息的提示音。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该死!为什么早不关机晚不关机,偏偏这个时候关机!桃珊珊又看了一眼显示屏,她这才注意到,啊,原来现在正是凌晨三点,怪不得呢。哎呀!今天已经是5月28号,都星期五了。桃珊珊想了想,我去“冰窑”酒吧喝酒,不是22号吗?那天可是星期六啊,原来都已经过去六天了呀。
六天里应该发生了许多事,究竟发生了哪些事?唉,还是不去管它,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就拨了一个电话,就没了一格电,仅剩下一格电,一格能打多少个电话?能通话多少分钟?桃珊珊没有具体估算过,所以,桃珊珊必须要倍加珍惜仅剩的一格电,她不能随随便便地再给某个人拨电话,她要好好思考思考。
那么,给谁打呢?欸,还是给小妹薇薇打,这小丫头平时从来不关闭手机,而且每当睡觉的时候,又总是把手机放在枕边,睡觉较轻的薇薇一定能听到电话铃声。桃珊珊打开通讯簿,找到薇薇,拨叫出去,通了,是薇薇自己的歌声,小丫头酷爱网络歌曲,平时喜欢写歌唱歌,她把许多歌曲都传到网上,还有一些自己的粉丝呢。
薇薇接通了电话,说:“喂,你是死人呐,三更半夜打哪家子电话?”
“嗨,薇薇,薇薇,你清醒些,清醒些,听清楚了,是我,我是三姐桃珊珊,听清了吗?我是桃珊珊!”
“啊?你是谁?”
“我是桃珊珊……”
“啊——”电话那头立刻传过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桃珊珊继续说:“薇薇,薇薇,喂,喂……”桃珊珊发现对面忽然没有了声音,信号已经中断,通话已结束,是对方挂断了电话。
桃珊珊急切地重新拨回去,但薇薇已经关机,她又连续拨两次,仍旧关机。该死的薇薇,看我回去怎么惩治你,我一定要寝你的皮,吃你的肉……但桃珊珊这时猛地恍然大悟,这怎么能怪薇薇呢?我是一个死人呐,试想,有谁深更半夜接到一个鬼魂打来的电话,还不赶紧吓得关闭手机?桃珊珊能想像得到,接下来薇薇肯定要叫醒零雨和初初了,说不定三个姐妹这会儿已经爬到一张床上,裹在一张被子里,相互搂抱在一起,比着赛地发抖呐。
她不能再给初初打电话,因为即便此前初初没有关机,现在肯定也要关上了。那么,我还能给谁打?同班同学中,平时交往比较深的就只有她们三个,当然不能给沙索峰那个畜生打,给他打,除了能吓吓他之外,再不会有任何收获……哎呀,糟糕,我怎么老是想着同学呀,同学们都远在长沙,就是她们接受了我已经苏醒的消息,从长沙赶到云南,恐怕我早就被闷死几回了。
桃珊珊决定给桃三叔打,桃三叔家离自己家不过四五十米,自己家里没有安装座机,平时与父母联系,总是要把电话打到他家。不过,桃珊珊这时不住地提醒自己,千万要慎重,再不要冒冒失失出语,否则吓跑了桃三叔,她可就真的凶多吉少,要长埋地下了。
她重新打开通讯簿,找到桃三叔家的号码,她没有立刻摁出去,而是反反复复打了几遍腹稿,直到她认为自己的话应该很妥帖了,这才坚定地将拇指摁下去。
她听到了“嘟——嘟——”的声响,她想像着桃三叔睡眼惺忪地由床上爬起来,嘴里也许不耐烦地嘟哝着、抱怨着是谁这么早就给他们家打电话。
果然是桃三叔,随着一声响动,电话那端传来了桃三叔拉长的声音:“喂——谁呀?”
现在,冷不丁地听到亲人的声音,桃珊珊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她的泪珠刷刷地滚下来,她哽咽了,她没有立刻说出话。
桃三叔又发话了:“喂——你是谁?说话呀。”
桃珊珊哽哽咽咽地说:“桃……桃三叔,是我,是我,我是……是珊珊,您……您不用害怕,您千万不要挂机,您听我说,我不是鬼,是因为我现在又活过来了……”
“啊?哦,孩子!是你呀!”桃三叔截住了她的话,电话里传来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他怯怯地说,“珊珊,叔知道你死得屈,你爸妈也知道,你放心,等天亮了,我就去告诉他们,我和他们一起去,我们都去坟地,多给你烧些纸钱……”电话“啪”的一声中断了。
桃珊珊狠狠地骂自己,她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没用,最终还是吓跑了桃三叔。等她再打桃三叔家的电话,那头已经没人接了,她猜测桃三叔肯定已将电话线拔下来,无论她再怎么打,他家的电话也不可能会响了。桃珊珊悔恨得用脑袋使劲撞击棺材板,也许是过分疼痛使她的脑子突然灵通起来,哎呀,珊珊,你这个傻瓜真是急糊涂了,怎么不报警啊,有事找警察啊,所有的警察都不知道你是“鬼”,他们一定不会害怕,一定会听自己把话说清楚。想到此,桃珊珊果断地拨打了110。
正如桃珊珊所料,警察叔叔一直很耐心地把她的话听完,但是,她没有料到的是,在警察叔叔完全听明白后,却一点儿也不相信她的话,他还安慰她呢,也不知这位在2007年5月28号下半夜值班的警察是不是吃错了药,他居然说:“小女生,告诉叔叔,你在哪家精神病院?叔叔抽出时间一定去看你!”
桃珊珊简直被他气炸了肺。
桃珊珊说:“叔叔,叔叔,我求求您了,求您一定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您现在就赶快求证一下,我是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的,我叫桃珊珊,在长沙上大学……”
“小女生!”警察终于露出了不耐烦,他打断了桃珊珊的话,“叔叔相信你,叔叔怎么不相信你了?我把你的话都很认真地记在本子上了,好了,别老占着线了,110电话不是聊天用的,也不是讲故事的。”警察强行挂断了电话。桃珊珊再打,他已经不听,他只是拿起听筒,就立刻放下,这样重复了N多次后,桃珊珊彻底绝望了。
桃珊珊一阵呼天抢地的哀嚎。
桃珊珊哭自己,哭自己短命。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渴望攀高枝。据实而论,沙索峰哪里好?他一点儿也不帅呀,不就是有个大老板爹吗?以至于使自己那么清纯的一朵班花,轻而易举地就交给了他。被人家玩腻了,甩了,本就属于情理之中的事嘛,沙索峰爱我吗?不爱。那我干吗还要作践自己,非要强迫自己喝那么多酒?酒……酒……难道……难道我是酒精中毒而死的?而过了六天后,等被埋到了地下,让地气一冲,或者还有其他的环境条件,如今又苏醒过来了?不然,我怎么就只记得喝酒,而酒后所有的事竟全然不知呢?
棺椁内的酒气越来越浓了,随着一身一身的大汗,桃珊珊体内的酒精被源源不断蒸发出来,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几乎要疯了,头脑里一个信念正在顽强地命令她,你必须要救自己,你绝不能就这样既可怜又可悲地被活活闷死在地下,你才二十二岁,花一样的年华,有更多更多的美好生活在向你招手,你怎么能就这样简单地死掉呢。
桃珊珊用手机照着,开始在狭小的棺椁内胡乱翻找,她想找些比较尖利的器具,譬如铅笔刀或指甲刀一类的东西。但是,没有,她寻遍了整个棺椁都没有找到,只有那支带金属冒的钢笔和那面小镜子还算比较坚硬。
她撇下了手机,手机的电这时候刚好全部用尽,棺椁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桃珊珊这时已经疯了,她的眼睛瞪得巨大无比,几乎瞪出了血,她双手紧握小镜子,用力一掰,卡喳,碎裂了,她牢牢抓住碎裂的玻璃片,对准头顶的厚厚的松木板,一下,一下,拼命地刮起来。她试图刮出一个小洞,进而再扩充成一个大洞,然后再扒开上面的红土,她要从这死人的墓穴里,通过自己不屈不挠的努力爬出去。
此刻桃珊珊的肚子非常的空,但她没有一点儿饥饿感,她的体内极其缺水,但她没有丝毫的渴意。后来她嫌玻璃片刮得太慢,她索性扔掉了玻璃片,干脆伸出了十指,直接朝厚厚的坚硬的松木板恶狠狠地挠去……
……
2007年12月29日,云南东川的红土高原迎来一个极其晴朗的日子,本来正处于严冬,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春天已经来临了一样。早晨7点多钟,红艳艳的太阳从远方红彤彤的泥土里升起来,空气骤然间异常温暖。
东川某县某乡某村,有一个农民,他叫桃原,他的形象看上去十分猥琐,显得很冷,东川的这股异常暖流似乎全与他无关,他站在自家的院门外,痴痴呆呆,视线一直直勾勾地沿着村街向西瞭望。人们不知他在看些什么,但注意他的村民猜测,他多半是在想念他的过世差不多已有大半年的宝贝女儿。这时候有细心的人听见,他老婆开始喊他了,他老婆是叫他回去吃早饭,但桃原恍惚没有听见,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瞄向村街的西方。突然——可能是谁家的孩子在玩玩具汽车,街筒里响起了隐隐约约的警笛声,桃原的目光倏地明亮了数倍,他顿时甩开大步,噔噔地冲向几十米外他的本家兄弟桃三家,他一面跑一面喊:“桃三——桃三——”
桃三慌张地由自己家里蹿出来,他惊奇地询问迎面而来的桃原,他说:“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桃原急切地一掌打在桃三的肩上,大声说道:“三弟,是珊珊缓过来了,你黑夜接到珊珊的电话了吧?”
桃三狐疑地摇摇头,他唉了一声说:“大哥,我没有接到珊珊的电话,从来都没有,大哥你不要老是这样,准又是你做梦了吧?”
“不是!快告诉我实话!一定是你胆小,把珊珊当成了鬼,你不敢承认!”桃原这时已经急了,他一把揪住桃三,声嘶力竭地嚷道,“珊珊肯定给你打电话了,她也给她的同学和警察打电话了,是你们都不敢承认。”桃原放开桃三,疯了似的往回跑去,豹子一样立刻冲进了院子,他拎起一把铁锨飞奔出去几步,又闪电似的踅回来,拾起房檐下的一柄板斧,人们看到一溜烟向村外的田野飞去。
桃三迅速地跟上来。
村民迅速地跟上来。
眨眼的工夫,桃原家承包田里的一座坟被刨开了,又眨眼间,一口已经发旧的棺椁被揭开了。梯田里聚集了许多村民,没有人敢阻拦已近疯狂的桃原。人们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棺椁内,但人们的眼睛一下子全都瞪得犹如铜铃大。
原本以为棺椁里应该是整整齐齐的,就像当初入殓时那样,但映入人们眼帘的是,棺椁里竟居然被折腾得乱七八糟,棺椁的四壁到处是殷红的血迹。
桃珊珊——不,应该是一幅白森森的骷髅骨架,痛楚地靠在棺材的一头儿,尸骨的十个手指甲已经全部脱落,棺材盖被挠出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好像差一点儿就透了……
这时候,人们听见桃原先是小声对着尸骨叫了两句:“珊珊,珊珊。”接着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我的孩子——”
人们看见随着这最后一声喊,桃原飞身扑进了棺椁内……
故事讲完了,薇薇的眼角已经挂着泪滴,呢喃道:“小楠,你还记得珊珊吗?那天我真的接到了桃珊珊打来的电话,她本来是能活下来的。”
“她醉了。”小楠搂住薇薇的头,对大家说。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每个人心里都有黑暗见不得光的地方,每个人都做过黑暗见不得光的事儿。自责有什么用呢?”
大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却看到楼上走下一位身材匀称的女人,她刚洗过头发,正用一块毛巾在擦拭着,这无形中更给她平添了一番风韵。这女人三十岁上下,皮肤白皙,虽然素面朝天,给人一种书卷气质,但那衬衫下圆滚滚的胸脯和登山裤包裹着的浑圆的臀部又带有几分妖艳和妩媚。
我记得她傍晚进来时候戴着一副棕色的墨镜,没有想到墨镜之后竟是如此佳丽。
“灵希姐!”小楠叫道,“你也来玩游戏?”
“我在楼上听你们讲得有趣,也来凑个热闹。小楠,你送薇薇上楼吧,我来替她。”
“替她可以,不过你也得讲一个故事。”男人们开始起哄,这样的成熟女人可比小姑娘更能博得男人的好感,别说我们两个中年大叔,就是那位戴手链的帅哥也不由得被这位希灵姐吸引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
“好好好,我讲就是了,不过我这人生来就胆小,讲不得鬼故事,我就讲一个不久前我收到的一个邮件吧。老板,我要一杯酒,你这里的酒还真不错啊。”希灵姐坐在刚才薇薇坐过的位置上,大方地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顾,是A市的主持人……”
原来是主持人啊,难怪这么有味道。我一边给她倒酒,不由得在她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谁都没有注意到,小楠送薇薇上楼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