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郡主刘泠,是个很复杂的人物。她在沈宴面前表现出对他的极大兴趣,除此之外言行都很正常,沈宴真看不出她有“求死”的想法。
沈宴和手下回到寺中,进院时得人通报,刘泠带人进他们锦衣卫的地盘,要闯去见云奕。沈宴心中一凛,当即赶去。
杨晔等侍卫正和锦衣卫僵持着,刘泠作为郡主享有特权,她要硬闯,没人敢伤她。沈宴和罗凡等人到院中,院子里的锦衣卫和广平王府的侍卫正酣战。沈宴目光横扫,没有见到刘泠的身影,而看守云奕的房门半开,门在风中凄楚地摇晃。
屋内,云奕耷拉着脑袋想事情,门被人从外踹开,刘泠冷着脸,出现在了门口。
云奕看着一身干爽,并没有被用私刑折磨。他抬眼,吃惊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丽人。
刘泠着装素雅,米白搭配浅橘,一身衣裳以精致的花宫缎为原料,剪裁简单。裙幔从腰线往下,绣着一枝梅花,枝干遒劲,花样清冷。她这么优雅的姑娘,和挂满刑具的屋子一点也不搭。
云奕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搞不清状况。
他看到刘泠神色轻松,背手走向他。又听到屋外的打斗声,云奕目光微闪,喃声,“你……总不会是要救我出去吧?”
“说不定呢。”刘泠道。
“……”
“背过身去,”刘泠命令,见云奕看着她发呆,解释道,“我有钥匙。”
云奕不敢相信刘泠真的会救自己,可他听到的打斗声不会错,刘泠堂堂郡主,又何必骗自己?狐疑中,他真的背过了身。
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刘泠看着云奕背身,猛地从身后提起一根铁棍,向着云奕的膝盖骨重重挥去。她时机抓得稳,云奕毫无提防,腿发软,被她一棍子抽得跌跪在地。
咔擦。
骨头敲碎声。
“嗷——”他痛叫出声。
而刘泠的第二棍已经紧跟而去!她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毫无章法,但挥棍子时,有一股狠意,像凶狼一样。她一点也不留情,一棍又一棍,每次都重重敲在云奕的身上。
云奕手脚都被锁链拷着,没法用武功,刘泠出手狠极,他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滚,想逮住机会站起来,又被一棍子打在后颈。眼前发黑,再次倒地。
“你、你……”云奕有些慌了,他上身下伏,后背遭到重击,衣内的鲜血渗出,和旧伤混在一起,痛感加倍。
“你有病么?!”他怒道。
回答他的是落在肩上的一棍子,让他想挣扎起的身子,又被打趴。
刘泠甩甩手中铁棍,冷笑,“有病的是你!我刘泠从小到大,绝不吃亏。绑架绑到我头上,我不教训你,世人以为本郡主好欺负!”
“我错了……知错了……”
刘泠抬脚,踩在他膝盖骨上,狠狠碾了两下。她把男人踩在脚下,任他求饶,胜利者的姿势,如一个真正的女王。
门口的沈宴和罗凡都看呆了。
刘泠的棍子一招招挥在云奕身上时,罗凡这种面黑心冷的锦衣卫都觉得痛,龇着牙抽气。
他从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人!
罗凡不禁回头望向沈宴,心有余悸,声音颤抖,“……沈大人,你真觉得她这样的人,会自杀?”他脸上是“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强悍成这样的女人,别人会自杀,她不会。
她送别人去自杀还差不多!
“……”沈宴沉默。
罗凡被刘泠吓住的时候,沈宴快步上前,抓住刘泠的手臂,把她往后拉去。云奕见到自己平时最怕碰上的沈大人,现在是满腔的感激涕零,“沈大人救我……沈大人您真是好人!”
刘泠无所谓地看着拽住她手臂的沈宴,因方才的激烈动作而小脸晕红,眸子灿亮,甚有生气。
沈宴皱着眉,“你干什么?”
刘泠看着他漂亮的眉骨,目光不自禁落在他眼下的疤痕上,默默在心中赞叹: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他那晚威胁我,还差点杀死我,我不可能放过他。”看沈宴眉峰不展,她声音清清冷冷的,“就算是你,也不能拦我。”
“沈大人救命啊!”云奕紧张地抓着青年垂下的团花曳撒,唯恐沈大人把自己交到这女罗刹手中。他本是朝廷命犯,锦衣卫有话要问他,折磨他也不会把他往死里打,哪像这可怕的小女子……
沈宴这才恍然,刘泠是为她那晚的险恶遭遇报仇。
他顿了顿,“云奕是朝廷命犯,现在是我的人,我不能把他交给你。”
“沈大人明鉴!”云奕感动得快哭了。
刘泠表情嘲弄,推开沈宴拉她的手臂,还想再动手。无奈她气势汹汹,却挣不开沈宴看似轻松的钳制。这让她的气势打个折,不禁狼狈几分。
“放手!”刘泠眉眼浸在雪水中一般凉。
“你先冷静。”沈宴道。
冷静!
关他什么事!
刘泠剜向他的眼神如飞刀。
“你先冷静。”沈宴又说了一遍。
“你给我……”刘泠发怒,话却卡住。
因为青年垂了眼,在她耳边低声,“冷静,不要把他打死了。”
“……”刘泠忽然静下来,狐疑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她想多了吗?
沈宴淡声,“打死他,我不好交代。”
他说完,便松开了刘泠,往后退开两步,把空间让出来。两人面对面望两眼,沈宴转身往外走,提走了探头探脑的罗凡,顺手体贴地关上了门。
“……”刘泠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半天,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笑容。她转头看向那扇并没关严实的门,静静地、深情地看。好像有透视眼般,能看到门外靠立的青年——他高大而沉静,又难说话,又好说话……他身上有她以前不知道的温柔。
他就算站在黑压压一片锦衣卫中,那也是琼枝照眼。
刘泠对这个莫名其妙撞到自己手中的沈大人,热度更炽烈了。
心里想着沈宴,刘泠针对云奕的气性,渐没有那么大了。她心里难受得承受不住时,便需要外力来发泄。活着那么累,她得找到动力啊。
在陆铭山之后,沈宴就是天外飞来的动力。
他那么难搞,她越挫越勇。
刘泠当然没有打死云奕,她只是把云奕打晕了。发泄完心中怒火,心情平静了许多。她开门出去,双方人马都被遣散,刘泠一眼看到院中苍郁古树下,沈宴在和一锦衣卫说话。
她看了一会儿:青年站姿笔直,甘棠茂植。他是一把尚方宝剑,出不出剑,都一样的凌厉。刘泠现在心情好,看沈宴就愈发顺眼。
刘泠走前几步,倚着栏杆,大大方方地欣赏沈宴的盛世美颜。她这么直接的目光,院中树下,沈宴对面的锦衣卫有些不自在,干笑着看了那边好几眼,“沈大人,绘像的事先这样吧?”
沈宴顺着对方的目光回头,看到了庭前的刘泠。刘泠抱着胸,对他的回望也不躲闪。沈宴一扬目,向刘泠招了招手。
“我?”刘泠指指自己。
沈宴点头,“过来。”
刘泠站直身子,受宠若惊地走向沈宴。多稀奇啊,沈宴对她一贯棺材脸,今天对她的好几次关怀,让刘泠颇为意外。她啧啧,“还挺有人情味么。”
站到沈宴身旁,刘泠尚一句话未说,肩膀便被沈宴抓过。沈宴手扶在她肩上,跟对面的手下比划了下,“给太后准备的画像,大概就这么高。”他在刘泠肩头平行划了一条线。
“……哦哦哦。”锦衣卫尴尬。
“……”刘泠的脸黑沉沉的。
她是一把用来量东西的尺子吗?
沈宴嘲讽她的手段,实在太讨厌了。
但也许是方才针对云奕时,发泄了太多的怒气。现在,刘泠只是瞪着沈宴,心里并不怎么气。人走后,她问沈宴,“你现在答应护送我一同回京吗?”
“嗯。”因为她被胁迫一事,锦衣卫总得做些退让。
刘泠很满意,她才要跟沈宴再聊两句,侍女们走了过来,杨晔等人也在院外探头。刘泠蹙眉:这么多人跟着,真是不方便上沈宴啊。
“我晚上去找你。”刘泠跟沈宴说。
“我有事。”
刘泠笑意玩味——他又开始了。
“我还你腰牌,你不要?”刘泠伸手勾了勾他垂在身侧的手。
自然垂侧的手被少女温软的手轻勾,沈宴警告地看她一眼,她回他无所谓的眼神。他往旁边挪一步,她紧跟着走一步。挪了半天,两人始终肩靠肩并立。沈宴侧眼,她眸色直而无畏,他一时看住。醒过神的时候,刘泠已离开,而他竟没有拒绝她莫名其妙的晚上相约。
沈宴捏捏额角,心里笑自己一声。此事本已告一段落,但下午时,沈宴和属下路过东墙下的石榴树,无意窥听到刘泠两个侍女的闲话——
“郡主是打算在外面养着沈大人,在里面和仪宾大人相敬如宾吗?这是脚踏两条船啊!”
“郡主嘛!有权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