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泠是不是有夫家的人,在郡主的权势面前,作用并不大。她喜欢追上锦衣卫,强横态度下,广平王府诸人也不敢耽误。由此一马平川上,有此奇怪一幕:众锦衣卫骑马扬尘,行得快疾,后有广平王府的马车不远不近地吊着。
“沈大人,你看!”一锦衣卫驭马到最前方,将后方跟随的广平王府人马指给他看。
沈宴瞥了一眼就回了头,一拉缰绳,“提速。”
前方的锦衣卫突然加速,广平王府这边有诸多马车要顾着,就有些跟不上。杨晔为首的侍卫们为难地到马车前,跟郡主解释。绛纱珠帘一晃,马车门打开,刘泠从中出来。她远目,望着快要看不到背影的锦衣卫最前方,强声,“给我牵匹马来。”
长乐郡主马术不错,却没法和执行任务的锦衣卫相比。她丢车上马,速度快了很多,可还是离对方有段距离,且对方还有继续提速的架势,摆明了是要甩掉她这方。刘泠扬眉,向杨晔一伸手,“给我拿把弩。”
“郡主!”杨晔大惊,郡主要干什么?
劲风吹得眼睛有些疼,刘泠取过小弩,根本没有瞄准,就一箭向前方射了出来。弩的余力震得她手腕麻痛,她垂下手,看到那支射出的摇晃箭支擦过马屁股,让马惊了一下。马上的锦衣卫控好马后,回头惊疑地看了刘泠一眼,见郡主再次举起了手中弩。
一刻钟后,沈宴策马到了长乐郡主近前。二人寻了安静处所,长身对立。
青山寂寥,黑云白水,风光辽阔。风声以二人为中心,从他们周围席卷而来,又缓缓地远去。刘泠拄着下巴,恶意满满,“沈大人约我相谈,是要谈你追我赶的游戏规则吗?”
然后她就可以顺势威胁他“约见”了。
“只是想谈谈你的弩,”沈宴看到了她眼中的得意,平声开口,“你技术太差,手臂举的太低,放箭时间迟……这么差的水平,太丢人现眼,劝你不要显摆。”
“……”刘泠有些不敢相信,黑了脸。
沈宴对上她冷冰冰的眼眸,他目光若有实质,压迫感十足,并无视她的气恼,转身便自行结束了话题。
他背影高大颀长,背脊挺直如松,百折不摧。
刘泠看着看着,就不生气了。她站在原地,用一种幽幽的口吻道,“沈大人,你这么走了的话,我回头便在街头摆个摊,卖你的腰牌,价高者得。锦衣卫千户沈大人的腰牌,应该值不少钱吧?你也不用担心我非法买卖被抓,我是郡主嘛。”
沈宴脚步放慢。
刘泠再接再厉,“不然我让人多打造几枚腰牌,分发下去,人手一枚?那才好玩了,锦衣卫多如狗,千户大人遍地走。”
沈宴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他侧身,眼睛紧盯着她,像在审度她话中的真假。
刘泠向后退了一步,风从身后推拂,让她衣袂腰带飞扬。她神态放松,眯眼看人,面容年轻姣好,天生吸引男人的目光。沈宴看的时间长了,刘泠故意道,“我很美吧?看我看呆了吧?”
“……”沈宴目光收敛,看向她的眼神颇为费解,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也许他是第一次碰上她这种类型的人,难以想象世上有这么奇葩的姑娘。他不屑跟这种人交流,浪费时间。
刘泠用欣赏的目光追随着沈宴的背影,目光专注地从他肩膀扫到他的细腰长腿,她眼神渐渐变得漠然,捋了捋耳畔被风拂落的发丝。
傍晚入住客栈,广平王府的人竟和锦衣卫同坐在楼下吃饭。侍女们好奇郡主跟沈大人聊了什么,怎么锦衣卫的行进速度会放缓,让广平王府这边的人能跟上?
刘泠接过灵犀灵璧殷勤倒来的花茶,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她本来一言不发,却在几人要放弃时,刘泠幽黑的杏眼跳了下,唇角上扬,“我是用我的个人魅力,让沈大人为我折腰的。对不对,沈大人?”
几女抬头,原是沈宴和几名锦衣卫正准备上楼,恰好经过她们所坐的地方。刘泠的调、戏,便这么恰到好处。
楼梯那边有人小声嘀咕,“那种魅力,俗称‘不要脸’。”其声极小,无奈周围瞬间安静,被中心人物听得正好。
刘泠脸色阴沉,顶着众人的探寻目光,她把桌子重重一拍,杏目怒瞪沈宴,“你骂谁不要脸?!”
“……”沈宴一时惊诧。
他身后一锦衣卫涨红了脸,“那个……是我……”他满脸羞愧,被沈宴望住。
沈宴若有所思,站在楼梯口,垂眼看刘泠,眼睛漆黑。刘泠仰着头,站在楼梯下,冷冷地看着他。她抱着双臂,虽站在低处,气势却很足,无人会以为她愿意放过沈宴。
“不是沈大哥……”身后那锦衣卫觉得自己该站出来。
沈宴平淡地打断,“我只是实话实话,并不是骂郡主。”他有能力应付刘泠的怒火,手下却不一定。
“……那你可以私下说。”刘泠的态度稍微软化,连沈宴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轻松过关。他原以为,按照长乐郡主拍桌子的气势,很该他吃些苦头。
众人皆惊奇,没料到长乐郡主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双方松口气,均是不想跟对方撕破脸。在众人庆幸之余,只有沈宴深深地看了刘泠一眼。
沈宴此次出行任务,是把朝廷要犯云奕带回邺京,顺便审问些有价值的东西。人已到手,却还不能放松,保不齐有想挟持的人。晚上,沈宴翻阅完卷轴,出门想去吩咐一些事,开门便撞上正向这边款款行来的长乐郡主。
看到突然开门的青年,刘泠也微惊讶,“缘分真是无法抵抗,我才来,沈大人便出门迎接我了。”
“夜深露重,郡主有什么事?”沈宴关门,客气又生疏。
“看一看沈大人算是事吗?”刘泠平静问。
“……”
“不算?那我没事了。”在对方冷下去的目光中,刘泠面不改色。
沈宴下楼,虽脚步平稳,步子却迈得很大。刘泠并不急,默默跟随其后。她并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沈宴也称不上不爱说话,但两人相处中,总是沈宴一言不发,刘泠多舌至极,“夜深了,我一个人有些怕,让我跟着你好吧?”
沈宴随她。
“沈大人有空陪我吗?”
“没有。”
“沈大人知道一路上有好玩的地方吗?”
“没有。”
“那沈大人有看出我想把沈大人的腰牌当定情信物吗,”见对方回目看来,刘泠勾了勾嘴角,替他回答,“没有,我爱定情就定情,沈大人才不在乎呢。”
“我在乎。”沈宴忍无可忍。
“没用,我不在乎。”
沈宴盯着她,目光幽黑无底。他眉目半压,有隐火跳跃。好在已行到了客栈门口,他一眼扫去,夜风清寒,外有微微小雨,长乐郡主养尊处优,肯定不会再追着他了。沈宴看也不看雨帘,抬步就往雨中去。
“哎!”
沈宴脚步快了些。
“咱们沈美人就是腿长,随便走走,都能把人甩出十万八千里呢。”揶揄声并没有远去。
沈美人?咱们?
沈宴回头,一把烟蓝色罗伞罗伞罩到了他头顶。他略微迟缓地垂头,看到少女踮着脚,将伞举给他。夜沉雨绵,伞下的她,容颜甚美,神色甚淡,有一种执拗的魅力在其中。沈宴个子高,刘泠举伞举得很累,但一想到这么做是为了“沈美人”不淋雨,她就有无限动力。
“沈美人?”
“口误,是沈大人。”
沈宴不看她,继续走路,刘泠就举着伞跟随。他到底走不下去,回头,目光隐忍克制。过了片刻,沈宴伸手,替她撑了伞。另一手抬起,把刘泠往自己身边护了护,让斜进来的雨丝不至于淋到她。
“咱们沈大人就是心肠好,舍不得我做跑腿丫鬟的活儿。”刘泠望着雨幕,“我突然想起断桥送伞的戏来。你看我们这样,多称那美好的爱情。”
沈宴补充,“断桥送伞的故事中,许仙最终负了白娘子。不错,像我们,好意境,好兆头。”
“……”沈宴居然调侃她!
“沈大人,云奕那边……”前方有几个锦衣卫冒雨冲来,看到沈宴和长乐郡主共撑一伞,在雨中“悠闲漫步”。在沈宴看去时,几人立即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一板一眼地回复。
沈宴自是要处理正事,只是对紧跟在一旁的刘泠,感觉有些难办。他没有考虑好,刘泠就把伞偏给了他,“咱们沈大人这么有本事,小女子当然不敢耽误啦。”
她冲他一扬下巴,转身走入了雨幕中,无视身后人的疾呼。
“郡主……”雨水哗哗声,刘泠仿若听到了沈宴的低声线。
她笑:不信沈宴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