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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吃舍饭

这就是我的苦命的母亲顾兰子在高村舞台上的第一次演出。它成为那一次花园口逃难路上,一个口口相传的凄凉故事,成为我们家族人物聚在一起时,一个须得避过外人才说的话题。但是顾兰子否认有这件事的存在。她说,逃难路上,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这是发生在别的女娃的身上的,是高村的人移花接木,将这事硬栽在了她的身上。

高二回到了二崖上那口大舍锅旁边。谁欺侮你了?正在往锅底续柴火的祖母说。高二于是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把刚才的那一幕讲给祖母听。祖母听了说:我不叫你显哗,你要显哗!这年头,人吃人哩,谁吃到肚子里,那就是谁的!

祖母说着,突然一拍大腿,两眼放光,她说:我咋是明白了,这馍不是你的!灶火爷要我留下那个供果,原来正是给这河南闺女留下的呀!

那一户人家现在也下了老崖,来到这口大舍锅前。

那家男人一猫腰,将担子放在了地面上。担子的那一头的笸箩里,担着三个毛孩子,因此放得仔细一点,先让那头着地。着地以后,那三个毛孩子都醒了,掰着笸箩沿儿,嚷着饿!

那家女人走过去,将三个孩子从笸箩里一个个地提出来。坐的时间长了,孩子们脚麻了,站不稳。女人于是将孩子提着,像堆一件物什一样,将他们堆在老崖根底下的阳坡里。孩子的脊背靠着老崖,脸对着阳光。那最小的孩子是女孩,还不会走,女人将孩子抱在怀里。

男人这时从花格包袱里,掏出一摞碗。这都是些青花大瓷碗。看来,这户人家已经有吃舍饭的经验了,知道碗大些,总是占一些便宜的。

男人在大舍锅前,对着爷爷的大马勺,盛了一碗,端到崖根,过来再盛一碗。这已经是饥饿大军的尾声,不用排队了,可以从从容容地吃饭,从从容容地歇脚,从从容容地搭船。

女人在哄着她的孩子们吃饭。饭太烫,所以她得凉着,用嘴在玉米粥那金黄色的表皮吹着,吹凉表皮,然后用筷子从表皮刮一口,挑起,塞进嘴里。不要叫烫着心了!女人告诫自己的孩子说,烫着心的话,就不长个了,一辈子都这么高!

男人盛了几碗饭,最后手里剩了两个空碗。这碗一个是他的,一个是六岁的顾兰子的。兰,你自己来盛,你都六岁了,还要我烧欠(烧欠——侍候的意思)。男人喊着,用眼睛去寻找顾兰子。他发觉顾兰子正拽着母亲的衣襟,躲在母亲身上,两只惊恐的大眼睛瞅着铁锅,瞅着坐在炕口那烧火女人盘着的膝盖上的高二。

这时我的爷爷,接着了那只碗,随着马勺一扬,金黄色的瀑布一闪,一碗苞谷粥盛满了。爷爷说:小姑娘,你来吃。天下最厉害的是三张嘴,一张是乞丐的嘴,吃遍四方,一张是媒婆的嘴,传遍四方,一张是文人的嘴,骂遍四方。所以说你才算是吃了高村一个馍,你即就把高村这整个村子都吞进肚子里去了,谁也没话,吃得应当。谁叫我们人人来到世上,鼻子底下都带着这一张嘴巴!

顾兰子虽然听不懂这些话,但是她明白,刚才那个风波过去了,于是她走过来,怯生生地端起碗。慢点吃,别把心烫了。心烫了以后,就长不高了,长不高就嫁不出去了!我爷爷说。

现在已经是饥饿大军的尾声了。那天空遮天盖地的乌鸦群,它们也曾在这渭河岸边的老崖上,河洲里,浅水边,歇息了三天,在喝足了渭河的水以后,现在也纷纷飞起,去撵人了。这渭河滩现在空荡荡的,正一点一点恢复它最初的寂寞和冷清。

这一户人家一人抱一个大碗,头埋进碗吸溜吸溜一阵后,将苞谷粥喝完了。喝完以后,又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像狗吧啦着舌头一样,啪唧啪唧地,将碗舔干净。碗里边舔了,碗沿舔了,最后,还要舔一下那碗外边刚才舀饭时落下来的几星粥粒。那碗不用洗,现在是彻底地干净了。于是男人重新把碗摞起,放进花格包袱里,准备登程上路。

爷爷这时候说,这位河南大哥,耽搁你一袋烟的工夫,我问你两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爷爷说着,把手中的旱烟袋从嘴里取下来,将玉石烟嘴在腔子前的衣服上擦了擦,烟嘴朝外,递给那男人。

那男人接了烟袋,用大拇指按了按烟锅上的火星,端起烟袋抽起来,啥事,陕西老哥,你说!

爷爷说:你们往前奔的那地方,那河对岸,那平原的尽头,真的有一座黄龙山,那山真的像人们说的是个天堂一样的地方吗?

河南男人迟疑了一会儿,他说,大家都那样说,不容你不信。草根百姓这样说的,还不可当真。可是政府的賑灾大员,也红嘴白牙,赌咒发誓地这样说,看来,这是真的了。

爷爷又问:那地方是只容你们这些花园口出来的河南人哩,还是天下百姓都收留?

河南男人说,那个地方叫垦区,又叫移民区,它当是为这花园口难民设的。可是,谁的脸上也没有刻字,所以天南海北的人,想来,那里都是接收的!

河南男人说,那黄龙山山窝里,有个地名叫石堡镇,所有的难民,都先到那里登个记,然后按人头给每人发两块响洋,再给每户发一口袋籽种,就让人钻四面的山沟去了。

河南男人说到这里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说:陕西老哥,莫非你也想逃一趟黄龙山?

爷爷哼唧了两句,没有回答。

那高家渡船上的艄公,正在喊人上船,他用篙身把个船帮敲得山响,嘴里说:过路客,你倒是走耶不走?船开不等岸边人,我这是最后一船了!那河南男人此刻真的要走了,他将烟袋嘴儿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将烟袋还给爷爷。路上不太平,匪患不断,得跟上大队伍一起走,因此,爷爷也不宜多耽搁他们的行路。

临登上船板时,那河南男人说,他姓顾,扶沟县顾村的,如果这位老哥真的去了黄龙山,就来找他,他们做个好邻居。

船开了,只几篙的工夫,船就到了河心。

突然那个六岁的顾兰子,将两只手做个喇叭状,朝河沿上喊道:留盖盖头的那半大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在这儿给高二说话。于是高二回答说:我叫高二!

那你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名?

叫高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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