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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蜜蜂圆舞曲

一只离群的蜜蜂飞到老乔家的饭桌上,停下来,也不吭声,老乔看了它一眼,说:“你不说话,就以为我不知道?”客人惊奇地看着老乔。乔世凤说:“他就是这样,他和蜜蜂说话,我们听不懂,它们听得懂。”乔世风为她的男人骄傲,从她的口气里能听出来。客人连连点头:“果真是这样的,果真是这样的,我们在外面就听说老乔的蜜不一般。蜜蜂听老乔的话,酿的蜜肯定是不一般的。”老乔站起来往外走,蜜蜂跟着他。乔世凤说:“要起风了,老乔收箱去。”

过了一会儿果然起风了,乔世凤问客人:“你是带走还是预订,要多少斤?”客人没有听见,渐渐起来的风声让他有点心神不宁,起风了,湖面上的浪会大起来,船就不好走了吧。乔世凤看出来了他的心思,跟他说:“三五级风不停船的。”客人朝她看了看,寻思着,三五级风?她怎么知道是三五级风呢?他的心思又让乔世凤看出来,乔世凤说:“只来了一只蜂。”客人“咦”了一声,要是来两只蜜蜂,是多少级风呢,要是来一群蜜蜂,就是很大的暴风雨了吧。客人心里奇奇怪怪的,但却把心思放下了一点。但接着他又上了另一个心思,到底要多少蜜呢?他犹豫着。乔世凤也不催他。老乔的蜜不是催出来的。

既然人家能从很远的地方坐着船寻到这个小岛上来买蜜,肯定他是知道老乔的蜜好。

如果乔世凤背着老乔说了什么自吹自擂的话,老乔总会知道的,他会生气。从前老乔年轻时刚刚接手父亲的蜂群,他出岛到街上去买书,可街上的书店里没有养蜂的书,营业员给他找到一本外国人写的《蜜蜂的生活》,老乔也想看看外国人是怎样养蜂的,就买了,后来才知道这个外国人不是写的怎样养蜂,他只是在借蜜蜂说些其他的话。这些话跟老乔养蜂关系不大。老乔揣着那本书,到了一家小酒馆,他要喝掉他的最后一顿酒。养蜂人是不能喝酒的,酒味会刺激蜜蜂,使它们不采花粉不酿蜜。从此以后老乔就要和酒断绝了。

小酒馆在一条小巷子里,生意很冷清,老乔跟酒馆老板说,你把酒馆放在这里,谁会来呢?老板说,你不是来了么?小伙子,你年纪太轻,你不知道什么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老乔的一生受到小酒馆老板的影响,他至今记得那老板的牛样,说话的时候,脑袋和脸皮都纹丝不动,甚至连嘴皮子都没动。

老乔收了箱回来,客人已经走了,他要了十斤蜜。乔世凤说:“他还会来的。”她不说客人有没有夸老乔的蜜,但她说客人还要再来,就等于在说老乔的蜜好。老乔朝乔世凤瞄了一眼,女人就是好哄,每次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还眼巴巴急吼吼地等人家再来呢。有一次还非说一个头一次上岛的人以前来过,那个人乐得跟她套近乎,就把价钱压了下去。

这个客人带着十斤蜜跟着风一起走了,他跟乔世风说他还要再来,可老乔知道他不会再来了。不过这没有什么,他不来,自会有别人来。老乔的客人,从来就没有断过。

这时候客人正惊恐万状地随着波浪起伏,他惊心动魄地叫喊着:

“不好了,不好了,要——”下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他也知道一点船家的规矩,船家连吃鱼都不敢吃另外的半条,别说那个恐怖的“翻”字,连“反”、“泛”这样的字眼他们也都不说的。客人惊惶失措地从船头爬到船尾,船家坐在船尾那里把着舵,他笑眯眯地看着这个爬来爬去的客人。客人有点窘,支吾着说:“这风,风?”船家也不抬头看天,也不低头看水,他仍然不说话,他的神态好像在说,风,哪里有风?

船家的镇定并没有让客人也镇定下来,他仍然惊魂不定,他想,这是你的想法,你是吃这碗饭的,你天天风里来雨里去,五级风对你没什么了不起,可我是旱鸭子,我经不起五级风的,我也经不起四级风和三级风,我有恐水症,我再也不会来了。哪怕老乔的蜜好到天上去,我也不来了。

船终于靠岸了,客人差一点丢掉了他买的蜜。老乔的蜜。他是慕名而来的,他新办了一家食品厂,需要很多的蜜,他本来是想来订货的,要订很多货,可是现在他知道他和老乔的缘分就是这十斤蜜了。

除非有桥。

船家奇怪地看着他,桥?怎么会有桥,只听说在河上建桥,哪有在这么宽的湖上建桥的?

那也不一定。

船家回头碰到老乔的时候,跟老乔说:“奇怪了,那个人说要在湖上建桥,这桥要多少钱?这么小的岛。岛上有什么,值得吗?”

建了桥你的船就没有用了所以你反对建桥,老乔想,你的目光真是短浅,你还守着赵洲问赵洲,岛上有什么,岛上有老乔的蜂蜜,这还不够吗?船家被老乔的眼神提醒了,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补回来说:“是有东西的,有老乔的蜜。”老乔却说:“我的蜜,是不用桥的。”

船家说:“那是,我这么多年,来来回回摇了多少买蜜的人,有桥没桥是一样的。”乔世风听船家这么说,也忍不住说:“有一次我到街上去,街上的人也说笠帽岛的蜜,他们不知道我就是笠帽岛的,更不知道我就是——”老乔瞟了她一眼,她就不说了。

有桥没桥是一样的。

可是说着说着,桥竟然就真的建起来了。有人欢喜有人忧,船家失业了,老乔发达了。

一只蜜蜂飞到了老乔家的饭桌上,停下来,也不吭声,老乔看都没看它,说:“你不说话,就以为我——”老乔忽然觉得嗓子哽哽的,后面的半句话竟哽在里边吐不出来了,老乔有一点异样的感觉,他回头看了它一眼,顿时变了脸色,你是谁?蜜蜂仍然不说话。老乔尖利地说:“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错认你?你不是我家的人,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你不属于这里,你不能呆在这里。”蜜蜂朝老乔笑了笑,老乔说:“你笑也没用。”

老乔知道,有人进岛了,不是一般的人,是一个养蜂人。

没那么容易的,岛上有些人家也曾经学着老乔养蜂,可他们屡试屡败,他们不会像老乔那样和蜜蜂说话,他们不知道蜜蜂在想什么,最后他们先后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任南老乔一个人去养蜂了。

老乔见到那个进岛的养蜂人,他在村东头面湖的空地上搭了自己的窝,老乔用眼角的光一扫,知道他有二十箱蜂。

只有二十箱。

他一个人,还带着一只狗,狗很温和,它和主人的蜜蜂和睦相处,蜜蜂咬它的鼻子,它也笑呵呵的。它看到老乔,和老乔打招呼,老乔不想理睬它,但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还是冲它点了点头。

养蜂人是个老头,老乔看不透他有多老,他告诉老乔,他叫朱小连,他走过的地方,人家都叫他小连,老乔如果愿意,也可以叫他小连。

这么老了还自称小连。

老乔说:“我叫你老朱吧,你比我年纪大,我不能叫你小连,不礼貌。”朱小连说:“你还是叫我小连吧,你叫我小连,我就觉得自己还小呢,心情会好一点。”老乔看了看朱小连的蜂箱,它们都朝东南方向搁着,老乔说:“你是意大利蜂。”朱小连说:“意大利蜂不会打架,就算它们搞糊涂了,进错了箱,它们也不打架。”

老乔笑了笑。

我虽然一直呆在岛上,但我二十年前就养意大利蜂了。

意大利蜂需要很大的蜜源,朱小连早就听说笠帽岛上遍地奇花异草,所以他来了。其实从前他就来过,可是半路上被大风大浪打回去了。还有一次,倒是风平浪静的,可是小船在湖上迷了路,转来转去又转回去了。我还以为我和这个岛没有缘分呢,朱小连想,哪里想到竟然有桥了。

桥,真是个好东西。但有时候也不见得。

朱小连用泥巴垒了一个小行灶,他有一口小锅,他拣来的柴火,是岛上的果树的干枝,柴火劈劈叭叭燃烧着,朱小连吸了吸鼻子,满脸的满足,连柴火都是香的,是枇杷味。何止是柴火,空气都是香的,泥都是香的。老乔说:“水开了,你烧水做什么?”朱小连说:“我下挂面,我喜欢吃挂面的。”

喜欢吃挂面,谁会喜欢吃挂面?

老乔停了停,说:“朱小连,到我家吃饭吧,我女人烧好了晚饭。”

狗一路上绕着老乔转圈子。

它怎么不绕着它的主人转呢,它不会认错人的,它是在拍马屁,朱小连的狗都会做人的事情。

老乔回头朝走在后面的朱小连看看,朱小连涨红着脸,嘀嘀咕咕说:“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的,你太客气了。”老乔说:“也不是特意为你烧的,我家也就两个人,顺便吧。”朱小连说:“老乔,说好了,只能这一次啊,天长日久的,你不能这么客气的。”

天长日久?你真的想在岛上呆多长日子,天长日久,什么叫天长日久?

乔世凤看到老乔把朱小连领回来,她脸上不好看,但还是忍着的,要讲一点风度,饭菜上桌后,朱小连脸也不红了,嘴也不客气了,他右手动筷子左手动勺子,一边大嚼大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哎呀呀,是红烧肉,哎呀呀,是红烧肉。”乔世凤说:“你没有吃过红烧肉?”

朱小连说:“吃是吃过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这是红烧肉呢,不过有很长时间、我都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吃过了。”

皮真厚。

乔世凤说:“多吃肥肉会得胆囊炎的。”朱小连快乐地哼哼着,香味从他的鼻子里哼了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得胆囊炎的,我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家了,只有在家里,才能吃到这样好的红烧肉啊。”乔世凤还是想说话,她快要刹不住车了,但老乔只是轻轻地瞟了她一眼,她就刹了车,把通道让给老乔。

女人就是女人,一点都不懂含蓄。

老乔说:“朱小连,你是哪里人?”

他为什么不肯叫我小连呢,朱小连想,但是他又想,不叫就不叫吧,叫什么都行,他还给我吃红烧肉,他真是个好人,他老婆也是个好人。朱小连说:“你听得出我的口音吗?”老乔想了想,说:“像是东北的,又不太像,像是西北的,也不太像,北方人说话,在我们听起来,都差不多的。”朱小连笑了,他脸上的褶子像秋天的金丝菊花,又黄又皱。朱小连说:“时间太长了,太长了,我都快忘记我是哪里人了。”

原来他是假老实,他真狡猾,连家乡都向人保密,他想干什么?

老乔吃得有点噎,他生气地说乔世凤:“你今天的饭煮得太硬了。”乔世凤说:“你喜欢吃硬米饭的。”你个笨女人还跟我顶嘴,老乔更生气了,说:“硬米饭不等于叫你煮了石子让人吃。”朱小连说:“这不是石子,这是最好的硬米饭,在我家乡,家里来客了,就要煮硬米饭,要是煮烂了,客人会不高兴,以为主人省米。”乔世凤说:“我没有省米吧,你没有不高兴吧。”朱小连说:“没有没有。”老乔说:“你还是记得你的家乡的。”朱小连说:“那是,哪能连家乡都忘记了。”他说话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刚才说快忘记了,现在又说哪能忘记。

老乔送朱小连出门,看到朱小连的狗,正在院子里和他家的鸡鸭套近乎,它们切切磋磋说着什么,亲亲热热的像一家人。老乔心头有些不快,这条狗。朱小连对狗笑了笑,狗也对他笑了笑,他们是心领神会的样子,相伴着一起走了。

老乔的一只鸡在老乔鞋帮上拉了一泡屎,老乔踢了它一脚,它尖叫着跑到一边生气去了。乔世凤站在门框那里看着老乔的脸色,说:

“他怎么好意思跑到我家来吃饭?”老乔说:“我请他的。”乔世凤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说:“他到我们岛上来干什么?”老乔说:

“岛是你的?”乔世凤说:“岛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老乔撇了撇嘴。

女人就是女人,沉不住气。朱小连才有二十箱。他已经看过朱小连的蜂。意大利蜂。贪吃的东西,岛上花多,你们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些奇奇怪怪的花,要胀你们的肚子了。

朱小连打着饱嗝往自己的窝里去,狗默默地跟着他,他跟狗说:

“狗,我们碰到好心人了。”狗吸着鼻子。朱小连又说:“我们从北走到南,从西走到东,颠沛流离,碰到过好人无数,也碰到过坏人无数。”

狗又吸鼻子。朱小连踢了它一脚说:“你滑头,你就不能说一句话。”

狗闻到朱小连嘴里的肉香,打了个喷嚏。

朱小连已经有点老态了,他的蜂和他不一样,它们体格强壮,采蜜本领大,朱小连的采蜜成本又低,一个人一条狗,住在窝棚里,不用什么开销,朱小连的蜜价就低一点。别人来买蜜,总是冲着老乔来的,但他们看到朱小连也有蜜,就去跟老乔说,人家朱小连的蜜也不错,他的比你便宜。他们的意思,是相信老乔的蜜,但是希望老乔能在竞争中降一点价。老乔不吭声。他不吭声比他吭声更有用。大家都明白,老乔的蜜是不降价的。老乔就是硬气,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老乔也仍然不吭声。但是大家虽然崇敬老乔,却还是跑到朱小连那里买蜜。朱小连好说话,有时候村上有人想讨一点蜜派一点小用场,他就让他们拿一点走。蜜又不是什么,蜜又没有什么的,朱小连说,拿走了明天又会酿出来的。

一只蜜蜂停在老乔的肩膀上,老乔甩了一下肩膀说:“你不用跟我套近乎。”同行是冤家,朱小连来了,老乔再也不是一统天下了。可是老乔出错了,老乔听见了蜜蜂的嘲笑。老乔竟然真的错了,连自家的蜂都认不出来了。老乔从来没有出过错,他闭着眼睛听蜂的翅膀扇一扇,他甚至用不着用耳朵,闭着耳朵用心一想,就知道是谁。自从朱小连来了之后,老乔就开始出错,老乔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搅乱了,乔世风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她只知道跟老乔煽风说,他要是不走,我们怎么办?他要是不走,我们怎么办?

女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是谁,我是谁?

蜜蜂在前面走,老乔跟在后面。他是不想跟来的,他无所谓的,养了那么多年的蜂,他躺在床上都能听得见蜂的每一声哼哼,他不需再了解什么。可是现在他的脚步不听他的使唤,他跟那只蜜蜂说: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不就是来了一个朱小连吗,你们慌慌张张干什么。”

你才慌慌张张呢。

老乔说:“你也跟我辩嘴,你以为它们是来跟你做朋友的。还有那条狗,你明明知道它是来干什么的。”

它带着老乔走了又走。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老乔渐渐地闻到了一些混杂的味道,在茶花地里,老乔知道蜂和蜂已经混成了一片。

马屁精。喜新厌旧啦。

朱小连高兴得眼睛眯成一缝:“老乔老乔,老乔你看,我说的吧,意大利蜂,好相处,它们不打架,像兄弟一样的。”

好相处不等于能采好花粉,酿好蜜。朱小连到底是懂行的还是不懂行的。他不会是个骗子吧。他来骗什么呢。

老乔冷了冷脸说:“朱小连,我来告诉你一声,我明天走,岛西边有一片青梅,我要采青梅蜜了。”朱小连说:“老乔你不要走,你走了,好像是我挤走你的,烧香赶出和尚,这不大好。”

你能赶得走我?你不知道我是谁?

老乔笑了笑说:“朱小连,你还不了解我们的岛,我们岛上到处是蜜源,你怎能挤得走我?”朱小连说:“对的对的,除非你挤得掉我,我怎么挤得掉你?”老乔说:“岛上又不是只有一棵树,我们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老乔的五十箱蜂搬走了,它们到了岛的西岸,那里有一片青梅树,可是蜂不太喜欢青梅,青梅的花,涩嘴。乔世凤的嘴更涩,她在村里到处跟人说,外面那么大的世界,他为什么偏要跑到岛上来。村里人告诉他,小连说了,外面的蜜源,遭到了破坏。

所以他就来破坏我们了。

乔世凤说:“什么破坏,那些地方,无非就是造了房子,让人住罢了,花也还是那个花,树也还是那个树嘛。”村里人却说,小连说了,人住了,蜜蜂就不去了,小连说,再好的花粉,它们也不采。

小连小连小连。

乔世凤憋不住跑到朱小连那里:“朱小连,我们的岛这么小,你来了,就把老乔挤走了。”朱小连茫然地看乔世风:“岛小吗,可是老乔说岛很大,到处都是蜜源。”乔世凤说,“老乔还说青梅蜜比茶花蜜好呢,你愿意相信他,买蜜的人可不相信他。”

乔世凤走的时候,朱小连的狗一直送她,乔世凤赶它走,它也不走。

你皮真厚,跟你家主人一样。

狗笑了笑。狗回来的时候,朱小连跟它商量,要不我们采青梅吧,狗同意的。朱小连的决定,它没有不同意的。只有一次,就是他要上岛的时候,狗没有同意。但它还是跟来了。

乔世风回家,看了老乔的脸色,老乔的脸很阴沉,他不说话。乔世凤有点怕他,也不说话了,后来她看见老乔的脸色越来越灰,越来越青,再后来就紫了。青梅地里有瘴气,老乔把自己埋在瘴气里不出来,得了病。

朱小连拍打着自己的脑壳,唉唉地自责,狗看着他,它不知道是应该劝他还是不要劝他,它是个没有主见的狗。下雨了,雨越下越大,朱小连去开箱,狗也没阻拦他。下雨的时候是不能开箱的,蜜蜂被雨震动了,会蜇他。朱小连有意让蜂来蜇他的,狗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没有阻拦他。蜂果然来蜇他了,他不怕疼,可是蜇了几下,他又心疼蜂了。

你们不要蜇了。

你们不要蜇了。

蜇了他的蜂就要死去了。可是它们没有停下来安静地死去,它们飞走了。朱小连舍不得它们孤独地死去,他跟着它们走,走到很远很深的一个山坞里,发现了南山蜜梅。

朱小连很年轻的时候,听一个老蜂人说过,在太湖的一个小岛上,有一种南山蜜梅,它是专为蜜蜂而生的。可是没有人找得到它们,更没有人能够带上他的蜂找到它们。从前朱小连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它的模样,它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他一辈子都在找到它,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找到的。

南山蜜梅!

朱小连奔跑到老乔家里,“南山蜜梅,南山蜜梅!”他大声喊道:

“我找到南山蜜梅了。”老乔从床上一跃而起。

我没有生病。

乔世凤烧了红烧肉,老乔邀朱小连一起吃肉,老乔说:“我们祖祖辈辈就在这里呆着了,也没有想到南山蜜梅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乔世凤说:“你们喝点酒吧,应该喝点酒庆祝。”老乔愣了一愣,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并没有说出来。朱小连从来不喝酒,养蜂人是不能喝酒的。老乔年轻的时候是能喝点酒的,但是自从他接过了父亲的蜂箱,他就再也没有喝过酒,最后一顿酒,是在街上的一个酒馆,小酒馆的老板对他说你不是来了吗,到今天老乔还记得。乔世风说:

“喝一点吧,朱小连你不知道,南山蜜梅的香气,能盖住所有的气味。”

朱小连说:“我听说过,我是听说过的。”

乔世凤脸绯红,忙着给两个男人斟酒,她把一瓶酒分作两半,倒在两个大玻璃杯子里,拿这个杯子给你加,拿那个杯子给他加,“看看你们到底谁能喝。”她说。朱小连笑了:“没听说南方人能喝过北方人的。”这是他上岛后说的第一句大话。老乔也笑了,“那可不一定。”

老乔说。

朱小连醉了,狗想牵住他,但是朱小连不要,朱小连不认为自己喝醉了,他只是觉得今天狗走得太快了。朱小连跟在狗的后面,“狗,你慢一点,”他说:“你慢一点,我老了,脚步不行了。”狗已经很慢了,再慢它就停下来了。它一停下来,朱小连就想去踢它一脚,但是没踢着,朱小连的动作总是比狗慢一拍。朱小连说:“你还不许我喝酒,你是条无知的狗,你不知道南山蜜梅什么也不怕。”

朱小连回到自己的窝里就睡着了,狗生气地趴在窝外。

朱小连睡着的时候,老乔和乔世凤忙着把他们的五十箱蜂,搬到了南山蜜梅的山坞里,老乔和朱小连一样,也喝了半斤,从前老乔的酒量是很好的,半斤酒不在话下,不过今天晚上他喝的是白开水。

老乔始终没有抬眼看乔世凤。当他喝第一口白开水的时候,他就没再看过乔世凤一眼,乔世凤转来转去想和他交换眼神,但是老乔始终不看她。他只是无声地把白开水当酒那样喝了,因为没有感受到酒的辛辣,他皱眉吸气的样子装得很不像。不过朱小连是看不出来的。

乔世凤心情好,她唱起歌来。老乔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还唱歌,你配唱歌?

第二天早晨朱小连打开蜂箱,可是他的蜜蜂却不肯出箱,它们被朱小连的一身酒气刺伤了,熏蒙了,它们不认得朱小连。

这个人是谁?他是一个陌生人,我们不能听他的话,他会让我们上当受骗的。狗过来对它们说,他是朱小连。可是蜜蜂连狗都不认得了,它们缩在蜂箱里,探头探脑地看着狗,你是谁?

这时候,老乔的蜂已经满天遍野地撒在南山蜜梅的山坞里了。

朱小连已经醒过来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只能当它是传说,不能当它是真。南山梅蜜也许不怕酒,可是蜂怕酒,没有蜂,南山蜜梅就不是南山蜜梅了。朱小连先想到了老乔。

老乔有五十箱呢。

朱小连往老乔家跑,狗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朱小连生气地说:“你是没良心的狗,慢吞吞的想干什么?”狗怪怪地笑了一声。

“老乔老乔,我有个秘方,你用蜜糖水洗个澡,它们就闻不出酒味了。”朱小连一路喊着过来,可是老乔家没有人,乔世凤也不在,老乔的五十箱蜂也不在。朱小连看到狗撅着嘴,朱小连说:“你撅什么嘴,老乔的蜂百毒不侵,不像我,也不像我的蜂,没用。我得回去用蜜糖水洗澡了。”

朱小连用蜜糖水洗了澡,他的蜂赶在南山蜜梅凋谢之前酿出了传说中的梅蜜,一个客商订走了朱小连所有的梅蜜,他还在岛外到处告诉别人,朱小连让南山蜜梅的蜜从传说来到了现实。

乔世凤带回来一群蜂,悄悄地让它们停在桌子,慌慌张张跟老乔说:“蜂来了,天气也预报了,要变天了,要大变天。”老乔看了看那些赌着气的蜂,又看了看天,老乔跟它们说:“你们以为不出声,就能骗得了我?”

根本就不会变天。

乔世凤赌咒发誓说:“要来暴风雨了,大的暴风雨,老乔你三天之内无论如何不能放蜂。”

女人你懂什么,让我听你的?我怎么会听你的?我怎么可能听你的?

“你什么意思?”老乔问乔世凤:“明明好天气,你说要变天,你想干什么?”老乔去看乔世凤的眼睛,乔世凤避开了,老乔看不见她的眼睛,他忽然就感觉到一阵心慌,跟着心就掉下去了,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找不到了。

老乔是会看天的,天不会变,根本就没有暴风雨,但是老乔竟然听了乔世凤的话,他没有放蜂。

见了鬼了,我听女人的话。

我只关一天。老乔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肯定只关一天,这么好的天气,不放蜂采花粉,罪过的。

朱小连没有看到老乔放蜂,担心老乔有什么事情,他过来看看老乔,老乔说:“我生病了,是胆结石。”乔世凤还说:“叫他少吃肥肉,他不肯,就生胆结石了。”

人的舌头上有毒,没病不能说有病,说了有病就会真有病。晚上老乔真的胆结石发作,痛得在地上打滚,送到街上的医院去急诊。第二天一早朱小连到医院来看他,老乔躺在病床上,一眼看到朱小连走进来,老乔惊惶失措地竖起身子说:“朱小连,朱小连,出什么事情了?”朱小连没头没脑,不知道老乔慌的什么,他说:“没出什么事情,听说你住院了,我来看看你。”老乔长长地泄出一口气。

可是我为什么仍然找不到乔世凤的眼睛?

乔世凤的眼睛正在山坞里,她眼睛里长满了死去的蜜蜂。朱小连的蜜蜂全死了。它们的肚子胀得像一面面小鼓朝天翻着。乔世凤笑了,笑着笑着,忽然间,她哭了,嚎啕大哭。她的哭声震荡着整个山坞,整个小岛。

这时候老乔的蜂正在蜂箱里探讨,这么好的天气,老乔怎么会叫我们歇着呢?后来乔世凤的哭声就震荡过来了,它们在片刻间就听懂了乔世凤的哭声,它们震惊了,它们在蜂箱里暴动,它们轰开了箱盖,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

朱小连把蜜蜂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他要点火烧掉它们,这样它们就能永远留在岛上,留在传说中的南山蜜梅树下。

“我叫你们不要贪嘴的,我叫你们不要贪嘴的——”朱小连反反复复说着这同一句话给它们送行。狗离火堆很近,它的皮毛发出了焦糊的味道。老乔在远处看着,他担心狗会被烤焦了。朱小连说:

“狗,我对不起你,狗,你叫我不要来的,我没有听你的。”他去把狗拉过来,狗没有抗拒,但它一直不吭声。

朱小连空着身体走了。

他没有坐车从桥上走,来的时候他是从桥上来的,他走的时候,不想再过桥,那是他的伤心桥。朱小连找到了船家,他要坐船走。

有了桥以后,船家就没活干了。可是后来船家又有活干了。没有桥的时候,大家想桥,有了桥,又有人不要走桥,要坐船。现在的船费比从前贵了,比过桥费还贵。但是人家还是要坐船,要不然他们挣了很多钱,怎么花得掉呢?

湖面上风平浪静,船家总是在跟朱小连说话,他总是在隐隐约约地告诉他什么,他说朱小连的蜂不是胀死的,可是朱小连听不进去。

最后船家着急了,船家说:“如果用南山蜜梅的蜜拌上农药,蜜蜂就闻不出药味了。很久很久以前大家就知道,南山蜜梅的蜜,是能够盖住百味的。”朱小连仍然没有听明白。他只是在想,要是有能力,他还要养二十箱蜂,他还要到岛上来,老乔说的不错,岛上遍地奇花异草,是养蜂的好地方。

老乔是个好人,他的女人也是个好人。她烧的红烧肉真好吃。

一只蜂飞到了老乔家的饭桌上,老乔不看它,它喊了老乔几声,老乔仍然不回头。蜂生气了,上来蜇老乔,老乔跳了起来,他养了这么多年蜂,蜂从来不蜇他。老乔跟它们说,你们不要蜇我,也不要蜇别人,因为你蜇了人,你就会死。蜜蜂不想死,它们听老乔的话,就不蜇人。但是现在老乔的蜂蜇人了,而且蜇的是老乔。

你想死啊,你活够了啊?老乔他骂它,可是它仍然狠狠地蜇了老乔。

这只蜂蜇老乔的时候,他的几十万只蜂,正在村子里疯狂地蜇人,村里人抱头乱窜,无处躲藏,他们咒骂老乔。老乔跌跌撞撞跑来了,老乔在他们的咒骂声中痛哭起来:“你们别蜇了,你们别蜇了,蜇了他们你们会死的。”

老乔疯了,难道蜂比人还重要?老乔的蜂也疯了,它们简直就是集体自杀。村里有个人说,鲸鱼也会集体自杀的,它们来到海滩上,怎么赶它们都不肯回到海里去,最后它们就干死了。老乔的蜂正在一只一只地死去,它们死的时候,小小的身子直落落轻飘飘地往下掉,像撒落了一地的花粉,不像那些躺在海滩上的巨型鲸鱼。

老乔扑通一声跪下了,他朝着满天遍野疯狂的蜂哀求道:“求求你们了,别蜇了,我答应你们,我们马上就走!”

乔世凤拉住老乔的衣襟:“你要干什么?你要到哪里去,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老乔扒拉开乔世凤的手。乔世凤哭了,她说:“老乔老乔,我哭了,你看我的眼泪淌下来了。”

老乔打点了行装,收起蜂箱,他没有过桥,却去找了船家。

“我要坐船走。”老乔说。

船家不搭理他。

“我要坐船走。”老乔又说了一遍。

我不愿意载你走。你也配坐我的船?

船家还是不搭理他。

“他也是坐船走的,我也要坐船走。”老乔说。

船家终于开了口:“你跟他不一样,你没有理由坐船走。”老乔说:

“我有理由的,我的蜂闻不得汽车上的汽油味。”船家说:“船上也有味,有柴油味,跟汽油差不多。”老乔坚持说:“差得多,差得很多,汽油和柴油,完全不一样的,汽油是汽油,柴油是柴油,我的蜂,它们知道。”

蜂飞出了蜂箱,围绕着船家哀求他。船家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是船家被它们打动了。“看在它们的面子上,我载你走。”船家说。

船在风浪中前进。老乔没有感觉到风浪,也没有听到船家的抱怨,他想起多年前买过的那本书,书里的内容他看不太懂,却记住了其中的一句话:蜜蜂不知道是谁吃了它们采集的蜜。老乔不太同意这个说法,如果让老乔说,老乔就会告诉别人,蜜蜂不会在意谁吃了它们采集的蜜。老乔觉得自己的想法更靠谱,因为这是蜜蜂告诉他的,是它们亲口在他耳边说的,不会有错。

船到了岸,船家看到老乔往北走了。船家以为老乔走错了,往南走,才有蜜源,但是老乔却往北去了。老乔从来都是正确的,但这一次,老乔往错误的方向去了。

这时候,老乔正在想,朱小连,他为什么要别人叫他小连,我从来没有叫过他小连。

附记:当一只工蜂发现一处丰富的蜜源时,它就在蜂箱里跳舞,以这种方式向其他蜜蜂通报他的发现。舞姿不同,通报的内容就不同。如果蜜源就在附近,它就跳圆舞。

(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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