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梦里，又像是现实，很多人在我眼前来了又走，很多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又消失。而这些也都只是模糊的记忆，最清晰的只有疼痛，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有些亮光，像是一条隧道越往前亮光越大，逐渐的照满我的眼睛，就连呼吸也变的很清晰。
“禹歆，禹歆……”
我转动着眼睛看着四周，眼神定在了父亲身上。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疲惫，双眼边的皱纹愈加清晰，白发也增加了不少，英勇善战的父亲如今却是这般模样，而这一切也只是因为他有这样一个女儿。
“爹爹，对不起。”我有些沙哑的嗓音努力的挤出这几个字。
“好啦好啦，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父亲没有责怪我，但越是这样心中越是自责，还不如骂我一顿，让我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找些借口。
父亲不时的打量着我的全身，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看着我安然无恙或许是他现在做大的心愿，“禹歆啊，还好没什么大碍，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为父如何向你死去的娘亲交代啊。”
“爹爹！”说着泪水也不住的流了下来，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让我对父亲的爱有个更深的了解，深沉的像是一潭湖水，却亦如大海般宽广包容。
“禹歆。”
我的头微微的望向帐门口，秦王大步跨进来，却愣在了门口，微微喘着粗气，像是狂奔而来。
父亲打发了帐中的人一并都退了下去，此时只剩下我和秦王，满心委屈不敢对父亲说，怕他担心，但是见到秦王，那个在我闭上眼后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男人，心中的委屈像是有无数匹奔腾烈马，不听话的涌出来。
我吃力的拿出一只手，慢慢的伸向他。
“别动。”说着，秦王迈着大步走向我的床榻边，握紧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在洛阳城中，无数次梦见秦王坐在自己的床榻边，像现在这般温柔的看着我，紧紧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梳理着我的碎发，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甜蜜的微笑比那晨光还灿烂。
“殿下，我……”还未说完，秦王的手已轻轻放在我的唇边。
“别说话，大夫说你刚醒要多休息，等你伤好些了在说。”
我有些失望，好不容易就见到秦王，还因为伤势不能说话，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准许你在说一句。”秦王像是看穿了我似的，微笑着说着。
我眨了眨眼，弱弱的说道：“我不说话，这样干坐着多无聊啊。”
“我说，你听着。”
好霸道的条款，他说，我听，明知我的个性还要如此，难道这就是他对我的惩罚。
谁让他是王而我是民，我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静静的听着他的每一句话。
从我离开军营到如何来营救我，秦王简单而又明了的讲述着我不在期间发生的事情，部队打了几次仗，齐王无事时依旧是喝酒闹事，而小武回来后，也遭到了秦王的冷落。这一切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而我在洛阳城的日子也像是一场梦。
不知何时自己已昏昏沉沉的睡着，等再睁开眼睛时帐中已点起了油灯。四处静悄悄的帐外来回的脚步声和稀稀疏疏的蟋蟀鸣叫却显得格外清晰。床榻旁也不见了秦王的身影，我抚摸着他曾坐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觉到我在熟睡时他轻抚我的额头，还能感觉到，感觉到脸颊旁微微的轻触，有些柔，有些温暖，像是一个吻，那样的甜蜜，就连呼吸声也好像还在耳旁似的。
“裴姑娘，你醒啦。”李韦氏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床榻旁，轻声的问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用力的撑起双手，想把自己的身子也撑起来，李韦氏看我想坐起来，赶紧过来扶我，“姑娘，大夫说你还得多躺会儿。”
“还是让我做起来吧，躺的我全身都不自在。”
李韦氏看拗不过我，帮我在背后点了一重被褥，让我靠在了上面。
“谢谢夫人。”
“客气什么，但是坐一会儿你还得躺下。”
“不，我是要谢你帮我出城。”我握起李韦氏的手说道，“要不是你，现在我说不定被王世充绑到了城楼上了呢。”
“我们本就不该卷入战争中，更何况要陷害你的是我的好姐妹，就当为她赎罪了。”李韦氏提起梅艳娘还是有些难过，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姑娘，你可别怨恨艳娘，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是这局势一手毁了她的幸福。”
我从未怨过任何人，虽说梅艳娘想拿我当人质，但从头至尾都没有恨过她，我只是可怜，可怜这样一个世间难得的才女子为了情爱葬送一生，可回头再想想，难道这不值得吗，如今的自己不也是陷入这漩涡无法自拔，假使有一天，让秦王在名利和我之间做一个抉择，或许我会和梅艳娘一样的下场。
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从来都不是主导者。
看着李韦氏发现她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俗话说旁观者清，或许她就是那个最明白事理的旁观者，亦或许她早已被着所谓的现实伤害的遍体凌伤，才会对许多事看的如此的透彻。
“夫人，你多心了，我不会怪梅老板，反而要谢谢她，要不是她的收留，我在洛阳城还不知会怎样。”
“姑娘，别夫人夫人的叫我了，咱们也算是一起同当过难了，以后就叫我了韦姐姐吧。”
“韦姐姐，您也别叫我姑娘了，怪生疏的，就随他们叫我禹歆吧。”
“哎，禹歆妹妹。”
一时间帐中充满了我俩的欢笑，在洛阳城时李韦氏给我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温雅贤淑，美丽大方，才学造诣更是不输男儿。之前有很多事让我们变得既熟悉又陌生，如今，我们之间也再没什么隔阂，相称姐妹更是再合适不过的。
谈诗论画，女红手工，成了我养病后的全部内容，有李韦氏在身边悉心照料身子也都在一天天中康复，虽说大夫还要让我多休息，但是坐不住的我早就不甘再在病床上躺着了。
小武也在我养病的时候偷偷来看过我几次，却每次都只在帐外看看不敢靠近。看来秦王对他的责罚让他变得老实多了，可没几次就被我硬生生的拽了进来，我们本就不是规矩能束缚住的人，还没聊上两句，彼此又恢复了以往相互逗趣的心态。
秦王每日早晚都会来看我，这也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虽说只有短短几句问候，却足以一整天来回味。
“看什么这么认真。”
我猛地回头看见秦王站在我身后，帐中的丫鬟不是什么时候也被遣了出去，看来是自己的看书看的太入迷。
“‘佛经’？你什么时候开始读这种书了。”秦王有些惊讶，嘴角又不住的流出一丝窃笑，在他眼里像这种需要静下来看的书籍都是不符合我的。
我却抬了抬头，显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我为什么就不能读呢，好歹我也是女孩家，不能总是读些兵法书。”
“对于你这个年纪的，‘佛经’确实会有些深奥，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的。”
“这可是韦姐姐推荐给我的，她说多读读能消除浮躁，参透生活。”我站起身，接着说道，“再说这佛只渡有缘人，跟他的年纪没有关系。”
“眼下本王才不管什么有缘人，本王只关心你的伤势。”说着一把横抱起我，我还没有准备，腿脚突然腾空吓了我一跳，不由自主的叫了出来。
被我这么一叫却惊动了帐外的士兵，不由分说的冲进帐中，看着抱着我的秦王，两个士兵相互看了看，对眼前的状况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是。”
自己的脸颊却已是通红一片，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秦王却好像没事儿似的，抱着我上下掂量了几下。
“不错，好像重了一些。”
“殿下，快放我下来。”我不好意思的说道，却又不敢大声。秦王抱着我走向床榻，轻轻把我放下。
“伤势虽痊愈了，但还是要静养，这么晚了还坐在桌前看书，真不让人省心。”一边唠叨着，一边为我盖上了被褥，然后坐在了我的身后，慢慢让我靠在了他的怀中。
帐中的灯光昏黄幽暗，显得那样沉静，像是走过千年的老者，少语，内敛，没有了年轻的活力，只剩下那耐人寻味的人生轨迹。
“等你伤好了，就送你回长安。”
我身子怔了一下，最后又恢复了松懒的姿态，本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留下来的机会，但是又想起了临行前对父亲说的话，如果犯了错，随时都可以把我送回长安，独自行动深陷洛阳，让我没了狡辩的筹码。
“真是难得见你如此听话，尽然没有反驳。”秦王打趣的说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玩弄着被褥一角，“我哪里还敢反驳，我是该被送回长安。”
“回长安后就直接住进秦王府便可，不必再回将军府了。”
我微微起身，有些不解，却又想起秦王曾说过要娶我的话，难道秦王要向皇上请旨吗？
“将军府也没什么人，你一个人怪孤单的，再说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提前住进王府习惯一下那里的环境也好。”说着，秦王又慢慢的把我重新拥入怀抱中。
没有人会知道我有多想嫁给秦王，但是每每想到他王府中的几位夫人，自己又有些退缩了，害怕自己成为她们中的一个，害怕自己在某天清晨站在府门口迎接另一个新人。
以前总以为是对秦王的爱不够，如果足够爱他还会再害怕自己变旧人吗？可如今才发现不是爱的多深而是自己没有度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爱人的爱。
“我，不愿意。”不知哪来的勇气让我说出了与自己心相违背的话，可却又是那样让我如释重负。
当我说出那句不愿意时，我能感觉到秦王身子的颤动，“你难道不想嫁给我吗，等攻下了洛阳我就向父皇要你。”
“我，我……”
“我不强求你，自知不能给你一个好的名分，还要委屈你做一个妾室，嫁给我以后，有时还会受各房的气，不能随意出王府更要警言慎行。我也不能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娶别的女子，身处帝王家有许多无可奈何，本以为早就适应，可直至见到你才发现，自己是多麽讨厌这些无奈。”
一番话后，我早已是泪串成珠，秦王所讲的这些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可还是没有办法不去爱他，多想留在他身边携手到老，可心中那担忧让我有些害怕。
“明知现在所做的一切在今后会伤害到你，可就是没办法不去做，我爱你，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而我为你能做的就只有我心中所有的位置和一颗只属于你的心。”
“殿下，您别说了，您知道我要的不是什么身份地位，有你今日所说的一切就已经够了。”
直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嫁给秦王，也就是到今日我才这么肯定的愿意承担所有的恐惧。福兮祸兮皆源于他，但也正因为是他我愿意尝试我们共同的未来。
“所以，你愿意入秦王府了。”
我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终于看清楚了所有的一切，终于，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的心走。
“我爹爹，他怎么说。”自己的幸福也要有父亲的祝福才会完美，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先经过父亲的认同。
“裴将军说一切都由你决定。”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父亲把所有的最求幸福的自由给了我，或许正因为托付终生的人是秦王，他才会如此放心。父亲从来不喜欢嘴上说什么，却只会用行动来表达心思。
夜晚的军营格外宁静，疏疏的虫鸣显得愈加热闹。只有在这狭小的军帐中才是我和秦王共同避风港，如此宽厚温暖的怀抱让我越来越依赖，有节奏的呼吸给我带来莫名的安全感，那是一种幸福在我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军营中的日子依旧往来重复，秦王的部队依旧包围着洛阳城。自己的伤势也都痊愈，闲暇时大夫也允许我在帐外活动。
“禹歆妹妹咱们别忘前走了，秦王他们都在军帐中商量军事呢。”刚走到主帐前，李韦氏便劝着止步。
我点了点头，沿着来的路返了回去，自从上次齐王醉酒闹事后，就没再见过他，如果等会遇见了他还不知道有多尴尬。
“禹歆。”没走出多远，就被身后的声音给叫住了，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是秦王。
商讨军事的将军们都出了帐，看到秦王叫住了我也都识趣的告了辞，齐王看了我两眼也跟着众将军辞别秦王直径走开，李韦氏见状也悄悄的退了下去。
人都走了，可唯独没有见到父亲。
秦王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解释道：“我裴将军监督前方战事了，众将军中如今我最信任就是你父亲了，今后依仗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跟在秦王身后，也不敢与他并排走，毕竟在这军营中还是要讲礼仪尊卑。
“殿下，我爹爹年事已高，哪还有余力帮衬殿下，只希望殿下别总是让爹爹操劳。”父亲不喜朝堂间的尔虞我诈，一直都是中立派，如今我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让父亲为难。
秦王拉起来我的手，起初还有些不情愿，但看着秦王坚定的目光我还是妥协了，有时他与生俱来的那股霸道让我有些惊慌却又是那么欢喜。
“以后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本王自会好好待咱们的父亲。”
“对了，前两天本王已命人回秦王府安排了，秦王妃会打点好一切，还有你的贴身丫鬟也一并接入府中，也好照顾你。”
没想到秦王的办事效率这么快，看来我这几日便可动身回长安了，可看看这四周还真不舍，不知再相见的时候这军营中熟悉的人还有几人平安归来。
战争年代就是这样，今日离别或许将是永别，一切都在未知中惶恐度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