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湲缓缓睁开眼。
昨夜,似乎没往常那么难熬。
她拉开被子下床,盥洗的水早已被尽责的仙婢放在门口。琉璃宫内的水总是透着一股特有的莲香,淡淡的并不浓郁,对于安神却是有那么点帮助。
日湲对着铜镜梳理及腰的青丝,梳着额前细发时,不期然觑见眉心多了一点赤红。
这是……?
她狐疑地拨开额发,镜中映出她眉间一点硃砂般的小痣,虽不明显,但饶是每日都会对着铜镜打理自己的人,都不会放过这点细微变化。
日湲心下疑惑,但仅剩的时间也不容许她慢慢思考,她盘上垂挂髻,理好前襟,打算出门听天帝讲课。
即便她不知道,天帝紫式将如何处置自己因无法使用仙术而造成的习术困难,总是得去了再来听候发落。
经过桌案时,余光瞥到仍然不知原主的那把剑。
昨日鶱无离开后,基于好奇,她曾打开布瞧瞧那把剑的样子。原以为会是把普通的剑,真正瞧见后,却大大出她意料之外。
那把剑的剑身上满是锈痕,尖锋也缺了几角,黯淡无光,浑然不似有灵性的仙剑,通身不具仙家光泽,若不是被细心包裹着,她恐怕会认为那是一把废弃的凡剑。
她曾询问过替她打理房间的仙婢,却个个不知其来由,只说当她们进来时便看到那把剑了。
日湲拿起剑,锁眉沉吟。
或许,其他人会知道这剑的原主人是谁。
思及此,她还是带着剑往西向校演场而去了。
只是专注于赶程的她并没发现,那把黯淡的剑在得以近她身的那一剎那,若有微芒一闪而逝。
春归山下,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雪尽芽萌,多少黄发垂髫转瞬皮皱齿摇,红颜剎那悲了白发,对于几乎感受不到岁月流逝的仙界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足为意。
天际倾流而下的河水依旧环绕着天帝的琉璃宫,藉由渠道细沟流淌于宫中每一个角落,最终化为雨水,洒落人间。
几度人间飘雨,莲花开落,距日湲初次进琉璃宫,屈指一算,竟不觉过去了三年。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生活几乎没有丝毫改变,那夜之后,回风并未在众仙面前显露更多,也不知是他早已想通,或者是另有什么打算。除了头一年他们仍会在天帝的课堂中见面外,后两年由于天帝声称回风业已达到登极的仙法要求,无须继续与众仙一道上课,回风便进入锁门闭宫、自我修炼的状态。
天帝不允许有外人打断无阶仙至关紧要的修行,在回风闭关的宫殿外设下重重禁制,也防止外敌侵入。
自此之后,足足两年,怕是连最亲近的云意也未曾见到他一面。
天帝紫式依然亲自教授他们仙术,起先日湲在天帝的授意下,只是站在一旁观看众仙修习术法。然而头一年过去,她发现自己的仙力似乎正慢慢恢复着,与消失时无二,同样不知缘由。这一年以来与她走得最近的龙菲头一个知晓这件事,欢喜得不得了,三天两头碰见一个仙婢便抓着人家大声宣告准战神有多了不得,她们当初嘴碎胡乱造谣简直是污蔑云云,吓得仙婢们见了她们就要绕道走,据说打理龙菲房间的仙婢还是抽签决定的。
小麒麟白韶不再泫然欲泣,只因他的主人——那夜日湲在绿瓦亭中遇见的仙界太子洛阳终于不再逃课,而是抬着下巴意气飞扬地踏入校演场中。
「本宫可不是因为你那番话才来上课的,别以为胡诌个什么花期未到本宫就会全然信任你了。」小男孩抬头瞪了日湲一眼:「本宫只是想,本宫好歹是个仙界太子,逃课这种事做多了可是会影响整个仙界的风气,所以才来的……本宫绝对不是因为有点想看看你才来上课!懂吗?」他的口气恶狠狠的,双颊却浮现可疑的霞红。
日湲还没回话,倒是龙菲忍不住跳了出来:「自闭花你凶啥啊!一来就欺负我们惹人怜爱又强大的准战神殿下,以为我不敢教训你第二次吗?」
惹人怜爱又强大?这是什么诡异的形容?
日湲顿时无语。
洛阳被吓退了几步,瞧清朝他大吼的是龙菲后,一对英气不足秀美有余的眉立马竖起来了。
他瞪大了凤眸,眼中火光乍现:「不准叫我自闭花!你这粗俗暴力龙!」
「谁粗俗谁暴力啦哈——?你这闭月羞花!」龙菲双眼喷火,柳眉倒竖,扯着洛阳的领子切齿问道。
洛阳胀红了脸,也不知是被勒得呼吸困难还是被气出来的,却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句:「本宫说的就是你——粗、暴、龙——唔!」
他生平最恨别人拿他容貌和孤僻的性格取笑。
白韶眼见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上课的洛阳此时又与龙菲起了争执,看看洛阳又看看龙菲,好几次想劝阻却又无从插话,想到天后可能降下的责罚,眼眸又水润了起来。
……看来,小麒麟往后还少不得烦恼。
至于云意,自回风闭关之后,日湲竟是鲜少见到她。她虽有注意到云意罕少出现这事,倒也没兴趣打探原由;只是龙菲闲不住,向天后旁敲侧击之下得知,随着下一届天帝交位的日子渐近,身为下任天帝伴侣的云意也须腾出绝大多数时间,心无旁鹜地向挽碧学习继承天后之位的规矩。
「她原先就有些古怪,我上回在娘娘那见到她,她又变得更古怪了……彷彿,换了个人似的……」龙菲蹙眉,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她的看法:「总之,她这人不好相与,你要是见到她,就别理会她吧!最好是绕道走!」
龙菲心性虽耿直,平时举动大大咧咧,看来丝毫没半点身为龙宫三公主的架式与自觉,某些方面的心思与直觉却是出人意表地再细腻不过。
听罢龙菲所言,日湲只淡淡应了声,不以为意。
除了云意曾因回风之事对她抱持敌意以外,她们之间平时其实无甚交集,待到三人即位之后,回风及云意二人坐镇琉璃宫,君临仙界;而她则唯有回战神府一途,平日里守镇大荒,只偶尔回宫叙职,要横生枝节,怕也没那么多机会。
夜里日湲依然会拨空去看看那只雏凤,三年过去,丹诛毫无成长迹象,更别提化为人形;不过牠本身似乎没怎么在意,黏她倒黏得欢脱。若不是怕惹人非议,日湲委实欲将牠带到自己身边照料。
仙尊允息向来行踪飘忽,期间日湲曾在探视丹诛时偶遇他几次,正式场合,他一向如故地推托不去。老仙尊有时也不知从哪弄来了人间的食物,总是乐呵呵地邀她享用,全然毋将仙界戒律放在心坎上。
令日湲不解的是,她好几次探视丹诛,总要小心翼翼以免被其他人发现——尤其是凤凰的真正主人,天帝紫式;但事实上,这三年来,天帝从未出现在丹诛面前,至少未曾在夜里出现。数次下来,日湲不再绷紧精神,内心的疑惑却日渐加深。
莫非,天帝真的已然抛弃了厌恶他的灵宠丹诛?
这个疑问使她替丹诛打抱不平,言语上没显露出来,只是在私下与龙菲谈到天帝时,可能还是流露了些许埋怨,已大略掌握她的性格的龙菲才瞠目问道:「日湲,你什么时候讨厌天……啦?」语调高扬,也亏她还记得在关键字词处放低音量。
为了不泄漏丹诛尚未成长的秘密,日湲只得推说没有,只是漆黑眼瞳中偶露的不满还是骗不过龙菲。
善解人意的龙菲尽管没多问,后来每每见到日湲和天帝同处一地,就会了然地拍拍她的肩,倒令她哭笑不得。紫式见状,虽没追根究底,然而扬起的眉昭示着他某种程度上被隐瞒的不悦。
而日湲的师父鶱无,这些年来仍然远守大荒,几次魔族犯境,意图突破他的防守,侵入仙界,果不期然遭到战神出手制服。
然人、魔、妖三界已是骚动频繁,其中尤以人间为最。
人界战乱频繁,常有妖魔趁乱幻化人身,夺取人心而食,百姓人人自危,天下修仙门派无不整序待发,以期讨伐作乱魔族。
魔界的主宰魔主夙朽,近年来似有再次攻伐仙界之意,短短数百年之内,将自初代魔主消亡后各自为政的魔界整顿一新,如今声势大振,前些年还联合失去主君以后安分守己的妖界,积极促成两界同盟。
自万年前仙魔大战后,主君不知所踪的妖界,不知从哪迎来了据说为初代妖君的新王。与万年前不同的是,这位妖君选择加入魔族阵营,妖君与魔主将一同进退的命令早已传遍原本还算安逸的妖界。
冥界与神界,则超脱于其他四界,独然于纷乱之外。
然而居于琉璃宫中的日湲,此时还不清楚这些动荡。
她只知道,过几天后仙界将迎来二十年一度,由天后挽碧主持的蟠桃宴。
原以为只是一场盛事的她,殊不知这场蟠桃宴,将为仙界带来莫大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