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星凌感觉自己被一双柔软的臂膀抱了起来,几步颠簸下去,忽然有带水的毛巾擦拭自己的脸庞。
原本满是污垢的脸庞,洁净清爽了许多。
紧接着,自己被人放在了一张满是柔软舒适的床上,褴褛的衣衫被褪去,被套上了一套质地还算柔软的衣服。
这手法熟练轻盈,手掌的触感也是细腻柔软,星凌隐约觉得以前似乎经历过。
对方把自己放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尽管自己睡意还浓,还是强努睁开了眼睛。
侧过身子遥遥看去,是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中。
一个身形纤瘦的妇人,小跑着到门口处关闭了门和窗户,又转过头走向自己这里。
透过黯淡的光线,星凌隐约看到了妇人的脸庞和身体的轮廓。
在辨别清楚的瞬间,星凌原本孱弱无力的身躯,莫名的蓄满力量,从床上坐了起来。
“妈……妈……”
星凌语气稀疏,晦涩朦胧,好似这两个字已期盼了很久,此刻说出去却无比艰难。
赵氏走到床边,蹲了下来,轻抚着星凌的脸庞。
“告诉妈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躺在这里?爷爷呢?”
星凌听到母亲细腻如丝的声音,宛如回到了从前。
几日来,爷爷离开的痛苦,流离失所的颠簸,登时如同火山爆发般释放出来。
星凌抱住母亲,痛哭起来。
赵氏也抱紧紧住孩子,把头放在儿子的右肩,一如往常地右手抚摸着孩子的后脑。
魑魅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两只眼睛四处看着。
与常人不同,常人的两只眼球只能一齐看向同一个方向,但是魑魅的眼睛却可以分散开了,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四周的路人,显然并不关注这一点。
半透明的连衣黑裙包裹住妖娆的身子,腿有大半部分露在外面,上身能看到耸动的胸口、如雪般的脖颈,瓜子脸上写满了妖娆。
若是注视久了,人大概会像是中了毒,再也忘却不了她的容颜了。
魑魅本想着向路人打听一下,那小乞丐的去向到底在哪里,但是思索片刻,还是收敛起来。
兴许这些男人只会对自己图谋不轨,若是自己生气起来,一掌下去拍死一人,倒是惹得麻烦。
袁魁一直告诫自己,在平凡百姓面前,切不可施展任何法术,否则就会遭受到女娲的‘禁制’,瞬间丢掉性命。
当然,有几个例外,比如施展法术的时候没有人类看到,那么‘禁制’就不会产生了。
或者,在用法术的时候,直接把所有目击者杀死,那么禁制也不会产生。
若是目击者没有杀净,还留着性命,哪怕不到一秒,自己也会被‘禁制’所困,立刻死亡。
魑魅咧着嘴角笑着,想试一试。
其实从拜袁魁为师以来,自己都渴望触碰‘禁制’。试试这‘禁制’,是否真如袁魁所说的那般厉害。
但每次试着触碰前,都因为惧怕‘触碰禁制’后的结果,又不敢动手。
现在,或许是个机会了。
袁魁站在星月镜前,看到镜子中的魑魅,忽然在路边随手抓了一个壮实的汉子,往一边的胡同口里拖去。
这路人却并未惊恐,反倒是一脸欣喜的神色,大概是错认为好事降临。
袁魁眉头紧蹙,疑惑渐起,自己不太能想象到魑魅为何要抓住路人。
在胡同的深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来往的路人断断续续地经过道口,有的会转头瞥向胡同内。
魑魅紧抓着汉子的袖口,脸庞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像是在询问着什么。
这汉子的表情,从最初的贪婪欣喜,忽然变为难受和惊恐。
大概是这汉子说了什么话,使得脖子下面这双稚嫩细腻的手,忽然爆发出了想象之外的力量。
魑魅右手抓住汉子衣领,左手摊开,紧贴着汉子的腹部,手臂一震,整个身子都晃动了一下。
尽管这只是轻微的一个动作,但袁魁已经看出,是魑魅施展出了最浅层的夺魂术。
“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
魑魅对着镜子愤怒地说道,但显然镜子外另一边的魑魅,是完全听不到的。
袁魁也知道,一旦在凡人面前施展法术,便可能被‘禁制’束缚住,进而死亡。
只有两种情况除外,一种是施展法术时,没有人类目击者:另一种,是在施展法术的时候,将所有人类目击者一并杀死。
假设,只有一个目击者没有被杀死,哪怕是在路过胡同口,偶然瞥到她在施展法术,‘禁制’也会发挥力量,在瞬间将施法者的生命带走。
看来,这一次,魑魅是要冒险试一下的。
也难怪。袁魁思索了一会,叹气道:
其实在百年前,自己得到赵梓灵的时候,一方面给她更名为‘魑魅’,一方面把她的心智和身体都锁定在了二十岁的年纪。
二十岁的少女,抱着玩闹的心态,去接触自己一直以来强调的底线,也是完全可能的。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从自己教导魑魅的第一天起,就反复告诫她‘禁制’的力量,切不可试着触碰。但是魑魅却几次三番地表示,若有自己无比强大,定要试着凭借自己力量触碰禁制,并且做到不被禁制杀死。
袁魁知道,如果‘妖物’的力量高于女娲的力量,那么就可以越过禁制了。
但是,魑魅能做到吗?
多年前,袁魁把她从平凡人家夺过来,并封住记忆,教导成为弟子,就是看中了她无与伦比的灵气与天赋。
大概她在修炼千年后,可以与女娲比肩,但现在才刚刚百年,就敢触碰女娲的‘禁制’,这也太胆大了吧。
袁魁握紧拳头,觉得面前这个女孩更复杂了。
归根到底,魑魅离家出走十年,此刻刚回来,对于魑魅的法术水平,袁魁并不了解。
大概,她也只是是着的抱着玩闹的心态,去触碰禁制吧,但也有害怕的心态,怕‘禁制’生效,所以才在路边胡同深处,而不是大路上。
袁魁的眼神中,有惊喜,有担忧。
魑魅原本想着,在自己施展出夺魂术,要了这色狼的命的时候,恰好有一个路人看到,那该多好。
从自己成为‘夺魂师’那一天起,就一直再想象:被众多妖怪避而远之的‘禁制’,究竟有多厉害呢?
何况,自己此刻非常确定,自己此刻的水平已经高于袁魁。而袁魁则在自己面前自称是天下第一法师。
十年里的流浪里,每次下决心在人类前展示一下法术的时候,却又退缩了。
因为每一次施展前,她都想到师父说的那句话:施展‘禁制’的,是不可一世的天神女娲,除非力量高于女娲,否则必然被‘禁制’杀死。
那么,纵然自己天赋异禀,怎敢跟女娲比较呢?
刚才的一试,这壮汉的魂魄直接被自己夺去了,随手扔到了天空之中,估计以后就只是一只孤魂游鬼了。
眼角的余光一直看着侧面出口,在自己施展夺魂术的瞬间,好像没有人恰好路过胡同口吧。
魑魅松开手,壮汉的身体像是肉团,瘫软在了墙根。
她拍了拍手,迈着轻盈的脚步,一蹦一跳地从胡同口走出去了。
听完星凌的讲述,赵氏的眼泪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星凌讲的内容,就是在过去的这几天的事情:青阳镇里突发的瘟疫,进而爷爷全力救治,昭源城的知府亲自来查,冤枉是爷爷所为,进而追杀他们,爷爷死在树林中……。
关于自己是‘画魂师’一族的事情,自己只字未提,这也是按照之前爷爷临终时对自己的交代所为。
看着母亲痛哭的面容,星凌脑海里再度回响起了爷爷的交代:找到母亲,安静平淡地平淡地过完余生,不被任何人发现……。
星凌左手按一下胸口,紧贴在自己左胸的纸条,传来冰冷的触感。
如果自己按照爷爷所说,跟母亲就这样安详的生活下去,永远不被别人发现‘画魂师’的事情,那么胸口的纸条,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打开了。
内心中像是有一条困龙,明明想挣脱出去看清楚世界,却又被巨大的牢笼束缚着。
星凌左右看去,再次观察房间内的摆设。
记得母亲以前说过,她是在福陵城里最大酒楼做女掌柜,可是此刻她所在的房间,却是简陋之极,近乎破烂。
斑驳的墙壁不断往下掉着土灰,四面环窗都是由油纸糊成,木制的屋门被风吹着,发出‘吱吱’的声音。
星凌再看下脚下不远处,唯一的盆子泡着衣服,大概这盆子也用来洗脸吧。
“妈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你不是在酒楼里做掌柜吗?”星凌的语气带着几分质疑,几分稚嫩,却也有几分可笑。
赵氏听到,伸出微带褶皱的右手,轻抚着星凌的额头,笑容中有难以言喻的艰难与晦涩。
“妈妈其实是在这里做下人。”
简短沉静的一句话,星凌猛地像是懂得了什么,点起了头。
“嗯!”
“给我在这里也找个活干吧,以后我们就在这酒馆里生活吧……”
“嗯……”妈妈的眼神了,忽然多了一分安慰:“先从洗碗工开始吧,以后好的话转到厨房学厨子也行。”
“好!”
“不过,有一点,你跟我的关系千万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说你是我在外面看到带回来的……”赵氏语气里含着几分无奈。
“……好。”星凌有几分费解,看着容光焕发、恍若弱冠年华的母亲,喃喃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