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媒体似乎已经发展到了瓶颈,报纸摇摇欲坠,杂志周刊变旬刊、旬刊变月刊,甚至做得好好的一本杂志说停就停了。
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公司从事业单位转企改制。变成企业后,压力也大了许多。
之前社长给我们开会,打鸡血地说公司申请批地,要修建自己的传媒帝国大厦,现在食堂难吃得要命,他打算以后去做伙食团团长,改善我们的生活。后来总编开会时又给我们说:“你们看,你们有多少人是怀着纯粹梦想来到媒体行业的,当初的热情呢?一年后、两年后、三年后,你还和以前一样么?”然后他报一通不太乐观的行业数据,把编辑中心的同事们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现在哪家公司压力又不大呢?说来,我们公司也还算是比较有人文关怀的地方,所以人员流动性并不大。某天上班,常常路过的编辑中心里的一个工位突然空了,一连好多天那位同事都没有来,让我颇有些意外。
我问与那同事玩得很好的一姑娘:“你的小伙伴呢?咋这么多天都不见了?”
她说:“辞职了。回江浙老家了。”
这回答让我有些叹息。总觉得工作了几年的环境突然出现了变化,少了那么一个人,颇有些不习惯。大家习惯了没有变化的工作状态,变化总让人叹息。不久前工作满三年,我和公司续签了五年的劳动合同,朋友都说:“啊?你咋就把五年的青春卖了啊!”
我说:“公司还挺好的啊!”
想想,自己也是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在这里做着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三年、五年、十年、一辈子……好像没什么不好。
没多久,离职姑娘的工位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学即将毕业的那种,满脸笑嘻嘻,带着无限的青春气息。这样纯粹的小姑娘,笑起来会让人觉得是真的想传递开心给你。那天早上,她笑嘻嘻地拍了拍我,问我工位旁边的打印机是不是出问题了。我起身帮她看了看,打印机恢复工作,她笑着说了谢谢就离开了。
这是一种久违的笑容,美得炫目。因为太多的同事打招呼,都是见面点头,皮笑肉不笑,并非有恶意,只是大家都是这样,像提线木偶似的被捆绑在工作岗位上。
工作几年,用总编的话说,我们进媒体行业时的激情呢、理想呢?这个问题平日很少有人敢问自己。被问的时候,我都不敢回望,即便回望的时候,都是自命不凡地觉得自己很拼命,可依旧能看到自己正在离当初的那种激情越来越远。我进杂志社时,脸上也分明挂着和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一样的表情。
重庆的天气很热,热得要命。有天下午三四点,下午茶时间。新来的小姑娘下楼去买了很多娃娃糕,就是小时候我们吃的那种咖啡色和白色相间的娃娃造型的雪糕。她从办公室的那边挨个发到我们这边,每个老编辑都有。有的人没要,有的人接下了。
到我这里时,我迟疑了一秒,准备接,又缩回了手,后来还是接下了雪糕,自顾自地说了句:“谢谢,好像很久都没吃雪糕了啊。”小姑娘笑着继续往后面发,最后还不忘说:“还剩下几个,都放在冰箱里了哦,大家要吃自己去拿。”语气里都是开朗。
不管是她想和所有编辑中心的同事搞好关系,还是仅仅觉得新来的编辑需要大家照顾,她此举确实掀起了一阵讨论。大家都在感叹,好久都没有吃雪糕了啊。在拿到雪糕前,大家都只是闷头在工位上工作,不发一言,好像都失去了开心地和其他同事聊天的能力。
此后,新来的小姑娘还给我们发过好多次糖果之类的小东西,不贵,但你会觉得,这姑娘就像是一种鲜活的力量。在这种媒体行业摇摇欲坠,创新突破成为口号的环境下,在大家被挤压得努力想要完成工作任务,想要提高质量把杂志销量弄上去的环境里,大家都是死气沉沉气喘吁吁的状态,只有她不同。
她就是满怀希望地觉得,自己是新来的,应该做好,需要大家更多地提携和帮助自己。然而她却不知道,她在许多编辑们的心里,带来了多少感叹与思索。这小姑娘活泼的模样,不正是以前我们自己的样子么?
有个北京的朋友,和很多北漂一样,独自北上,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朋友,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拼命争取。他做新媒体营销工作,常常要团队接任务,帮甲方制订营销方案,推广一些项目。素来有钱的都是大爷,甲方虐你千百遍,你还真只能当他是初恋,不管背地里怎么骂,当着面即便觉得对方缺乏常识傻X一个,还是不得不点头哈腰地一副“谢主隆恩”的表情。
工作压力大,甲方赐个加班熬夜什么的,太平常不过,不就是改方案么。晚上八九点下班太正常,为了赶方案周末没休息也是常事儿。都说大城市有梦想,也很公平,你那么拼命努力工作,自然会为你换来应得的。朋友做了三年工作,月入上万很正常,可他压力大,年纪轻轻就开始高血压,偶尔还要吃点降压药才能缓缓头晕的症状。
都说,年轻的时候不拼一下,还要什么时候拼?可朋友的问题也很明显。工作太累,几乎每天都在家附近吃点简餐,回到家里什么事儿都不想做,常常就开着电视机,躺在沙发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电视机里杂乱的声音成了他的催眠曲。
一觉睡醒,有时候半夜还会起来吃个杯面,有时候是去洗澡然后回卧室睡觉。高收入,比一般人的住房条件都好,因为工作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可他也没有变得更加快乐,甚至连私人化的社交都很少。有时候朋友叫吃饭了,也会偶尔去凑个酒局饭局,有时候他懒得去,连借口都懒得找。
更大的问题是,二十八九岁了,连女朋友也没有。人长得还过得去,收入绝对不低,可就是缺乏和异性交往的能力。那种学生时代的浪漫情怀,好像在他这里比搞定一个百万级的项目还难。
高压的工作,让他做所有事情都变得追求高效节能,怎么能更好更快地把事情处理好就怎么做。可感情,从来都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几乎是当下社会的通病。生活压力太大,每个年轻人都是地铁里疲倦得有个位置就会睡过站的上班族,渐渐看书少了,社交少了,出门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少了,听到木心的《从前慢》内心触动一阵唏嘘,可到头来,好像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我们忽略了太多生活中的小快乐。这样的大环境,几乎无力抵抗,也没办法凭借一己之力去改变什么。可我们明明还没有真正地失去快乐,就像我们公司那新来的小姑娘递给我的娃娃糕一样,就像我们看到某个漂亮女孩仍然会心动一样,在忙碌的工作之外,或许我们不能丢失了那个只有夜色里在疲倦时才会真正显露的自己。
我们渴望爱,我们害怕孤独,我们想要开开心心地笑、痛痛快快地哭,那就不要太多地伪装坚强,不要自以为是堂吉诃德可以和世界对抗,放轻松,我们也只不过是一个拼命生活的人。那些触动内心深处的柔软,才是生活最原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