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生活是强大的。
小学的同学是熟悉的。
小学是耍怪女茁壮成长的地方。
——苏素七岁，展现头角。
有人说，地球和命运很像，都是一个整圆，走到最后，便会重逢。
不知是不是不幸，亦不知是不是万幸，完美的花无缺小朋友最终和猥琐的苏素同学进了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级，嗯，不巧还是同一个小组。
大概就如同他乡遇故知一般，纯良的花无缺同学从进入班级的那一刹那，就被苏素同学给焦点注视了。她飞扑过来用十二分的热情同他欢笑：“花同学，咱们幼儿园出来的就仅存咱们俩了，以后我们要更加亲密地做小伙伴！”
她笑得眼睛都晶亮晶亮的，一伸手，就把花无缺的手给握上了，还顺带摇了摇。
花无缺天生是个乖顺温柔的孩子，尽管在幼儿园的那三年，总是在快要闪烁出光彩的时候，被苏同学不经意地压制，但是那也不减他对苏同学谜一样的好感。
“啊，这样吧，花同学，要不这周末你来我家玩吧，我家有好多有趣的东西。”觉得亲密度不够，苏素难得诚挚地邀请了花无缺小朋友。
“啊，这样呀！我一定会去的。”花同学矜持而又认真地应了下来。
于是，周日的时候，花同学在苏同学邀请的另外几个小朋友的带领下，第一次拜访了苏同学的家。
苏家是双职工家庭，所在的小区也是厂里分配的。远远一看，几栋灰蒙蒙破旧的外立面的小四层，夹在整片拔地而起的商业小高层楼里，很不起眼。
初入小区的时候，几栋洋气的小高层倒是让小朋友们赞叹了一番。有小朋友惊叹：“哇，苏同学家的楼好高。”
立刻有去过苏素家的小朋友纠正他：“错了，是苏同学家附近的楼好高。”
“哈哈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领着路的苏素小朋友一挥手，领着大家在高楼中穿行，走过一片“辉煌”之后，终于抵达了风格朴素的老小区中。
刚一入小区，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同刚刚穿过的高楼相比，这片老小区简直是不堪入目，它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存在。整个小区的楼面都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着墙粉，走得慢的，就会被一大块墙粉打在头上。因为是厂区宿舍，没有物业管理，所以垃圾都是一堆一堆地随处摆放，散发着馊味，这更显得小区杂乱残破。
有些地方，因为水管破裂，都垫起了石块，以方便小区居民行走。
苏同学一个人走在了前面，丝毫不在乎周围的环境有多恶劣。她小小的身躯在垫起的石块上穿梭，轻盈若燕。
受邀请的小朋友一共去了七个人，其中有六个都捂上了嘴巴，停在了小区的门口，再也不肯往前走。
“花无缺，我们不想去了。”说话的是个圆圆脸的小姑娘，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头发还弯卷着，像个小芭比娃娃。
“是呀，好脏的样子，怎么这么久了，苏同学的家门口还是这样。”说这话的，是上一次也止步于这里的小伙伴。
“嗯，那你们和苏同学打过招呼后就回去吧。”唯一没有捂住嘴巴的，就是花同学。
多年良好的教养让他知道，如果此刻他也捂上了嘴巴，堵住了鼻子，那就会让住在这里的苏同学很尴尬。
“那你呢，不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吗？”苏素扭头有些期盼地问他。
哎，总是这样，想要请玩得好的小伙伴来家里，每次要跨越这些石块时，他们便都会被吓跑。这么一想，她不免有点失落。
“嗯？不，我想要去苏同学家里坐一坐呢。”花无缺微微一笑，提着小书包，踏着垫在污水中的小石头，走得歪歪扭扭。
从出生到现在，他的生活都极为精致，什么东西，父母都会挑来最好的，所以他实在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小区，里面还住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
踏过最后一个石头，他便看见苏素家的大门大大地敞着，门口站着笑容满面的苏爸爸和苏妈妈。
看见只有花无缺一个小朋友，苏素爸爸立刻探头向外看，同时问道：“花花同学，苏素其他的同学呢？”
花花不擅长于说谎，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他们都回去了。”
苏爸爸苏妈妈立刻醒悟过来，拉着无比沮丧的苏素对着花无缺笑得更加和蔼可亲：“那你快进来吧，苏素为这次请客准备了好长的时间呢。”
走进屋才发现，屋里阴暗无比。里面唯一的光源，就是一盏暗橘红的小灯泡。倒不是没有其他的灯，今天客厅四十瓦的白光灯碰巧烧了丝，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去买新灯管，所以只能将许久不用的橘色小灯泡给点起来。
这么一看，花无缺小朋友的眼里不免带了深切的同情。他甚至偷偷飞快地看了苏素一眼，见她开心地笑着，他不禁从心底里赞叹，苏同学真是个天使一样的存在，就算在这种环境里成长，也丝毫不减她的快乐。
苏爸爸咧嘴，带着僵硬的笑容：“小朋友，洗洗手，吃饭吧。”他又不是和蔼可亲的人，硬做出个和蔼的笑容，便更显得古怪无比。
家里到处都是苏素临时翻出来的玩具和图书，里面还夹杂着苏爸爸订阅的报纸。苏爸爸讪讪地笑了笑，大手一拨，将衣服报纸都推到了阴暗的地方。
“苏素，你和花同学一起来洗手准备吃饭。”
苏爸爸举起旁边午饭时未洗的饭碗，从塑料盆里舀起了一勺子水，对着花无缺继续和蔼可亲地笑：“小朋友，伯伯帮你舀水！”
那只饭碗上还粘着几粒饭粒，被苏爸爸的食指一搅动，都松松地泡开，荡在了碗里。
花无缺眼睛死死地盯着碗，怎么也不愿意伸手。
“我跟你说，淘米水洗手，手会白白的哦。”苏爸爸继续和蔼可亲地笑，并做出很有水平很有知识的样子。
其实，用这只碗舀水给花花同学洗手，有很多的利处。比如可以顺带洗了脏碗，比如可以将刚刚洗过菜的水循环用掉，再比如，可以显得自己家非常爱卫生、讲清洁。
这样苏素就不会被小朋友们看不起。最起码在这么个小区里，也还有个讲卫生的苏爸爸。
“来，叔叔给你冲手。”苏爸爸高高举起饭粒已经全部被泡开的碗，可蔼可亲地建议。
花无缺小朋友连忙摇手，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叔叔，谢谢，我来的时候洗了手。”开玩笑啊，用这水洗手，不脏的也洗成了脏的了。
于是，大家开始很和谐地吃饭。
桌上一共有四道菜：番茄炒鸡蛋、鸡蛋炒青椒、炒鸡蛋、鸡蛋汤。花无缺同学举着勺子，迟疑不决。
四道菜都被炒成了焦黑色。据说，这四道是苏爸爸的拿手好菜。
可除了鸡蛋，苏爸爸什么也不会做。所以苏素家的鸡蛋特别多，常常一周七天，变着样子在饭桌上遇见它们。
在苏素一家人热切地注视下，花花同学终于闭上眼，狠下心，夹起一块黑黑的鸡蛋，颤抖地送入嘴里。
呃，差点没有把花无缺的眼泪给吃出来。
那一块鸡蛋居然是臭的。
至此，花花同学再也没有吃过一筷子菜。他拿着饭碗，眼泪汪汪地看着苏素一家吃得欢乐无比。
他从心里发出最怜悯的感慨：世上居然有这么穷的人家，自己果然是过着天堂般的日子。
只不过他不知道，苏爸爸苏妈妈虽然算不上富有，但是绝对算得上是小康。他们之所以这么节省，是因为苏家一家都喜欢看存折。
他们紧衣缩食，将所有能攒的钱都存下。然后，每天晚上睡觉前，大家头碰头地对着存折陶醉一把。
吃完臭蛋的第二天，花花同学就因为腹泻而发起了高烧。
一旦身体起了警示，让他因腹泻而感到不适的时候，他便更加对苏素感到同情。想象一下那晚的臭蛋，他就对苏素生出无限的同情和怜悯来。
上小学以后，他们的午饭也是一起吃的。轮到花无缺执勤负责打菜的这天，他肯定会给苏素多打一勺。即便不是自己轮班，他有时也会省一块鸡排留给苏素。
“啊，我的牙龈出血了。”课间的时候，苏素愁眉苦脸，捧着肿起来的半张脸，对着前排的花花抱怨。
“这是缺少维生素了。”花花很中肯地回答她，联想到她贫穷的生活现状，忍不住多嘴，“苏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吃我带来的水果吧。”
他的家里聘了一名有名的营养师，每日的水果，都是他配好的，剔了皮去了籽，用小食盒盛好，干净又方便。
想起自己随时随地都这么幸福，他不免更加羞惭。
怎么会介意？苏同学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点着头，不客气地接过来：“老师教导我们，不要拒绝同学的友善。花同学，吃不下的都送来吧。”
“那，那都请吃掉吧。”他不擅长说谎，推果盒的时候结结巴巴的，小脸都涨红了。
于是苏素笑眯眯的，毫不客气地把食盒里的水果给吃得干干净净。
唉！真是个可怜的同学，连这么普通的水果，她都吃得这么幸福，花无缺很是感慨。
从这以后，他每日的餐后水果，都奉献给了苏同学。他的心有满满的充足感，那是因为帮助别人而带来的愉悦。而苏素因为每日可以额外吃到好多新鲜的水果，而且同时还帮助了花无缺，倒是也天天开心着，连带着，苏素和花花的感情也前所未有地亲热起来。所以，于苏素，或者于花花，彼此心中都将对方定为了自己的战略性伙伴。
所以在花无缺生病一周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苏素同学打来的。
“苏素同学，明天真的春游，不是下一周？”花无缺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鼻音浓重。他生病了，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学校，重感冒的感觉真是不好。
不过，他模模糊糊地记得春游不是下一周吗？
“嗯嗯嗯，真的，花同学，老师说买点吃的喝的。”苏素在电话的另一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
“啊，你打算带些什么？”花花看看自家庞大的冰箱，为选择食品的种类而皱起了小眉头。
有的时候，选择太多，反而会失去了准心。
电话的另一头，苏素默默地沉思。过了好半天，她才犹犹豫豫地回答：“带两根甘蔗吧，既可以挑行李，又可以吃。”
苏同学，难道你是猪八戒吗？春游需要挑行李！花无缺同学很疑惑，但是他良好的修养将他要说的疑问给忍了下去。
小学生的春游，多么巧妙，将吃喝游联系在了一起。
“那你打算带些什么？”苏素转头，看了看桌上余下的两个硬邦邦的馒头晚餐，叹息着问。
没有选择的人生，真是无趣。
花无缺沉思：“我暂时不知道啊，得让爸爸妈妈去买。”
吧唧吧唧，电话里的苏素不停地咂巴嘴巴：“我已经在吃明天的份额了，如果不够，明天就跟你借，下次春游还给你。”
哎？这个可以借吗？
但想到那一餐蛋炒蛋，花无缺的心立刻就软了下来，苏同学，她一定为买不起春游的东西而为难吧。那些说不出口的，大概就是少女的骄傲吧？
“记住我只是借啊！”电话那头的苏同学依然死要面子，嘴巴倔倔地重复。
花无缺同学叹了一口气，十分斯文有礼地回答：“好吧，苏素同学，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借走。”东西应该多买一点，除了主食，副食类的一律两份。
稍上苏同学的那一份，东西突然就变得很多。
苏素在电话的那头继续喋喋不休：“我爱吃棒棒糖、薯片、火腿肠……”得寸进尺，恐怕说的就是如此。
花花在电话的另外一头，默默地记录，足足二十分钟，苏同学终于报完了待借事项，她在电话里兴奋地尖叫：“花花，你别忘记啊！我们到时候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游山玩水，想想该是多开心呀！”花无缺握着电话，不知道为何，忍不住就嘴角弯弯地笑出来。
苏同学，的确是一个热情的同学啊。花无缺举起零食目录看了又看，半晌，终于忍不住，哈地一下子笑出来。
第二天是周五，苏素同学举着两根甘蔗，花无缺同学背了两包零食，双双站在了教室门外。
“苏素，花无缺，你们的脑子里是糨糊？下周的春游，怎么听成了今天！”班主任出离地愤怒了，敲着苏素的脑袋，吐液横飞。苏素咬牙，坚强地容忍，惊得旁边的花无缺颤抖不已。
花无缺泪流满面，虚弱地认错：“老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颤颤地垂在那里，显得他很是柔弱。
老师突然想起这个孩子前几天还在生病，心一软，对他说：“快回教室吧，让苏素一个人站着。”
花无缺跟着老师走了一步，又想起自己这样未免太没有义气，于是又退着站了回来。
嘁，懦夫！叛徒！
苏素用眼睛表达了自己愤愤不平的心情，更加昂首挺胸地用甘蔗抬着书包。
意思本来就表达对了啊，不过是提前了一个星期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大人们真是无趣，总是将一切都设定得条条框框的。
咕噜，她的肚子好一阵响，这才想起从早晨到现在，她由于极度兴奋，而忘记了吃早饭的事情。苏素十分懊恼。
“给，面包！”花无缺从包里掏出个面包，向她递了过去。
苏素横眉怒对，想起他刚刚差点叛逃的举动，扭过脸去。哎哟，那个面包真是太好看了，上面奶油雕着的花，看起来真美味。她没有出息地咽口水。
“苏素，你就帮我减轻点重量，减轻点负担嘛！”花无缺又伸了伸手。
“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苏素一把接过面包，哗啦哗啦地撕开口袋，啃起来。
这是多么伟大的团队精神。苏素为自己的行为而骄傲，虽然花无缺的面包很好吃，也是自己点名借的，自己出手是应该的，但是从本质上来说，能帮他减轻负担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天使。
花无缺从包里掏出瓶果汁，犹犹豫豫地递了过去：“苏素，别光吃面包，干啃噎人，你来喝点水。水的重量也不轻哪。”
嗯嗯，不错，不错，苏素的心情又愉悦起来。春天真好，有玩有乐，还有吃。最好一周一次春游。
日子匆匆过，转眼又周末。这次可是真要春游了。
焦躁而又莫名兴奋的苏素同学思考再三，傍晚时分，终于忍耐不住，又拨了个电话给花无缺。
“花花，记得啊，明天春游。”
……
花无缺泪流满面，这是第六个电话，难道苏素同学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交代完？
果然，苏素同学继续关怀道：“花花，我想明天再借点口香糖。”
潜台词是：是借，又不是不还。
花无缺默默点头，声音闷闷的：“苏素，还要点什么？我一起带上算了，不要说借了。”
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你当我是泼皮无赖？苏素骄傲的自尊被刺伤，严重地抽痛了一把：“花花，你太侮辱我的人格了，你在怀疑我的品行……”语气哽咽，忧伤不已，不带这么刺伤人的，自己那颗幼小的心灵都受到了伤害。
“啊……”花无缺郁闷，喃喃道，“对不起啊，对不起，苏素同学，我为自己伤害了你骄傲的自尊而道歉，你继续借东西吧。”
苏素很大方地原谅了花无缺，在电话里嚷嚷：“没有了没有了，记得口香糖。”她用一种很意犹未尽的语气又叮嘱，“记得呀，明天要去春游！”
简直是魔音穿脑。
挂下电话，花无缺已经只剩下苦笑的力气了。
苏素那货哪里是去春游，她完全是在用嘴巴去看这个世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