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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荆棘鸟·瞬间天涯

大夫为飞雨诊治了重伤的右臂,不同于之前的皮肉伤,这次她筋骨受了重创,造成的损伤已无法弥补。她再也不能持剑了,也不能提重物,勉强举起茶杯就值得她欢颜成笑。彼时在汉宫有上官浩枫为她疗伤,如今她只能勉强用左手自行针灸,收效颇慢,恢复之日遥遥无期。

子昭并不常来看她。

在那些话经由她口中说出之后,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彻底的崩塌了。

他亦没有惩罚小薰。彼时不过小薰一句话,他就可以二话不说的处死晚樱。小薰说的没错,若她真的在那天将她折磨致死,他大约也不会将她怎样的。她知哥哥会容忍她,她知在哥哥的冷漠背后是对她无边无际的纵容。

当她在东照台前为他浴血奋战时,根本不知那一幕是他们兄妹两个联合起来哄骗她、哄骗彼岸天州皇廷的戏码。

甚至更久之前,天州和瀛洲之间的那一片光射海洋,她挺剑刺穿他的胸膛,用尽各种手段来迫使她折回去救他的人仍是小薰。小薰纵身跃入东海,她曾受的折辱和凌虐就都从此掀过,她只得乖乖随他入岛,寄他篱下。

从始至终只有那兄妹两人是同心的,是一体的。

而她,不过是个不知好歹兀然闯入的外人。

养伤就是这样一桩可以生生折磨死人的事,飞雨躺在飞香舍的床榻上,整个右半身动弹不得。有一根看不见的锁链将她锁紧在这冰冷坚硬的地方,她已是废人。

城南少纳言奉命伴在她的身边,珐琅描花圆钵中沏了消暑清茗,体贴喂到飞雨唇边。她侧过颜去,紧闭双唇。

许久听闻耳畔一声幽叹。

城南姬绵细的声调,莫名叫她觉得温润,话也由此听进去了。

“请中宫原谅了薰罢。王与她,共同死过无数次了,那样的情谊自是怎样也不能抹杀的。”

飞雨不睁眸,却觉好笑。她哪里恨东方迟薰?她恨的是那嘴上说爱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欺骗她的人。

“……可王与中宫在一起,却次次都是重新活了过来。这样的情谊,亦是世间最最珍贵的。”

飞雨被这话点着,微微张目,刚好迎上城南姬恳切的婉眸。捕梦者仍在她腰间系着,因靠近檀香炉而发了轻忽的焦味。玉石玛瑙,黑晶银丝,网兜紧实编结,看似沉默而坚不可摧,内心却只受了轻灼便枯萎死去。他的捕梦者,跟他是一样的品性。

城南姬亦瞧见了捕梦者。她唇角轻扬,“那首岛唄,该有个名字才是。”

飞雨抬眼看她。

“如此,便叫‘织爱’。”女子笑的暖彻,“那句‘仰望大树,勿踏花朵’的话,讲的是和平,但,亦可解为‘不要忽视爱人的细小心意’吧。王的心意,尽是一点点织给中宫了。”

飞雨腾地坐起,勉力支持剧痛的身体,对她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人,不要随意曲解我父王的话!”

城南姬经她一吼,依旧不慌不忙,反而就势将茶盏递到她唇边,纤手搭在她左臂上,状若搀扶,实则钳制。她的真诚竟不像有假,“请中宫将茶饮了吧,饮过后,认清现实。若我是如晚樱般的女侍,如今亦不会在中宫身边了。”

飞雨倒吸一口冷气,眼仍瞪着,女侍已强行捏开她的嘴,将那盏茶尽数灌入了她口中。

她被呛到,咳了几声,眼泪遂溢出了眼眶。

城南姬灌进所有茶后收了杯盏,强硬的按飞雨躺下,为她敛好被子,形容间对这病榻上的王妃却很有几分怜悯。她躬身退下,“王已退朝,少顷便会驾临。”

夕阳已落,飞香舍的宫人似乎忘了掌灯。窗前彼岸花开始剥落细长的瓣,阵风扫过,花丝入窗拂过她面颊,霎时痒痛。她想伸手抓挠,却牵动右臂,剧痛一旦发作便是数个时辰停不下的煎熬。

这时忽听得“哐”的一声,窗子被看不见的手关紧。

阴影落在少女眉间心上,她一时惊的不知身在何处。

那一瞬间,飞雨忽然懂了。小薰重伤了她,子昭不但不会惩罚,甚至还会在心底隐隐快意。现在她是个废人,他就更方便控制她。一步步走来,一直是他谋划,小薰行动,但凡他们两人联手的局,瀛国从未输过。

如此绝配,如此绝配。

而她从始至终不过是他战胜时意外捡得的小利小惠,是他伤害世玙、羞辱汉宫的最佳武器。

飞雨盯住天花板许久,忽而抬起了左臂,指甲抓入披着红绸的墙壁,将身体一寸寸拉拽起来。待到坐起,已是全身冷汗,气喘吁吁。松开左手的一刻,贝壳般光洁的指甲几近撕裂。她深吸一口气,将双脚塞进青缎小屐。

走路不大稳当,她便以左手拄了以眺圣剑。

稍作调整终于稳当,她想将圣剑推开,却霎时失了平衡,跌坐在地。

门缝嘶哑出声,几缕光条散乱的打落在她脸上,素白衣角悠闲而缓慢。她不需抬头,也知头顶那冷酷的目光。

他脚下的少女,左手拇指是存留十年的伤痕,右臂是弩箭射穿的孔洞。

都是属于他的印迹。

子昭俯了身,凝视飞雨这狼狈的样子。若他的心还好好的,或许会疼,但已碎的东西,硬是无感。他听到一个声音,那样冷酷的声音,居然是他的。果然冷酷是他。“想去哪里?”

飞雨嫌恶视他,自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回家!”

“汉宫焉会要你?”子昭冷笑,“自从你嫁我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汉人。夫人,你叛国久矣。”他眯起一双清俊的瞳,玩味她眸中浮起的怒火,“只要夫人有勇气爬到令尊墓前去给他看你如今的样子,我就放你归国。”

如何伤她,他最懂。

飞雨双颊血色消失殆尽,怒火随之成了灰烬,眼睛成了乌黑的洞,一瞬间如行尸走肉。

她有何颜面给父王看如今的样子?

子昭轻轻抬起飞雨纤薄的下颔,在指间揉捻,“我知汉宫有人宠你爱你,恨不得把星星摘给你。回去也好。回去叫他们知道,那个叫高贵的汉人们捧在手心里的你,如今不过是卑贱的瀛人的玩物。”

她如何将他自尊打碎的,他亦要如法炮制。

她不是坚强的人,稍加折辱,便可倾塌。

脑海中那三个字没有被时间消弭它锋利的尖刺,每响起一次,便血流如注。

你也配?

你也配?

他不配,他一直不配。他始终是那粒海底的砂,一辈子仰望着天上的星。可他一直卑微的指望她不知道。

针灸了几日后,飞雨右臂终于有了细微的好转,勉强吃饭举杯,但决计不能舞剑了。万般不愿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武功已经废了。纵然内功心法不会消失,但姑姑的以眺圣剑对她来说从此是一件废物,不能施展。

要练左手剑也可以,但她须一切从头开始,不能争朝夕的短长。有时她会独自想着东方迟薰的那只弩器,乌木铜骨,施用时要依靠肩背之力,不像长剑那样完全消耗臂力。她读过兵工堂中的营造之卷,脑中还能忆起详细的机械构造。

如今她的左臂与右臂是一强一弱,正适合弩器。苦苦思念那柄剑终是无益,她要再度站起来,可以去使弩器。

从那一日起,她开始筹谋属于自己的弩器。她回忆着父王昔日布下的桃林雨阵,便又有了新点子。如今的弩器不过照弓箭前进了一步,一次也只可射出一枚箭,经她改良,大约可数箭齐发,甚至射出漫天箭雨,威力无疑将大增。

飞雨动了心思就立刻付诸行动。桃丝竹,厚里瘦骨,可加定弩身;实心竹,富弹性又柔韧,可绕银而动;葸劳竹,用久微滑,以酸浆渍过宿,复快利如初,可作弩箭。

如今她根本是被禁足,想要什么都须问城南姬,而少纳言最懂何为“婉拒”。她聪颖且谨小慎微,辩得清王和中宫究竟何者为大。

转眼半个月过去,她成日的只瞧见三个人,除去他和城南姬,便是佐纪。这孩子如探监一般例行检视。其实比起右肩的重伤,她原本的病已算轻松。

不同的是,佐纪不再心心念念着她的捕梦者。

飞雨只得请求他为自己找来那几种竹材,想着即便他拒绝,即便他去禀报他的王,她受的囚禁凌辱也不会比如今更甚。

出乎意料的是,佐纪只又瞥了一眼那捕梦者,怜悯而幸灾乐祸的看飞雨一眼,“我会想想办法。”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三日后佐纪就为她搜集齐了竹材和银材。

将东西放下,佐纪疏疏道:“那日,若非王知道一切都万无一失,就不会放你在外面为他拼命。若非知道你绝不会有事,他就算拖着病体也要将你拉回去。”

飞雨眉睫一颤,没听见似的低头将竹材分类摆放,连谢字也不再说。原来佐纪慷慨的为她找来这些东西,是作礼的。他是他家王的说客,来劝她屈服。

每日从城南姬离开到那人驾临之间,她有些许独处的工夫,窗关着门关着,烛火亦不亮,她摸着黑摆弄竹木与银器。

只有左手可以使力,做什么都不易,然而她咬牙坚持。她想着,待这只弩器做成,要将它命名为“瞬涯”。

瞬间便至天涯,该是多么迅疾的良兵宝器。

渐渐的,那人每夜都回来极晚。她乐得时间充裕,反复咂摸竹子银丝的匝数,支翘的角度,直至它完美无缺。她终于将瞬涯做成的那一夜,兴奋的手舞足蹈。端详许久之后,只想走出去找处开阔地方试它一试。

月至中天,夜随风消散大半,窗外棉絮团团的蒲公英已全部飞走,八重樱亦凋零成泥,只有彼岸花依旧开的殷红妖娆。那蜘蛛般的手爪如暗夜妖魅,曾欺上她面颊,那时她初尝任人戏弄的痛苦。

今夜城南姬没有将窗掩紧,只留一道缝,只要精准,她的小巧弩箭可将将穿过。

飞雨坐直身子瞄准彼岸花,想象着是那人阴沉的脸。屏息片刻左手拉弦,小箭弹空而出,擦出“淙”的清声,直捣目标喉关而去。

嗖——嘭!

在最后一刻,她手偏了。小箭只差毫厘,撞在木棂上弹回,连纸窗都完好无损。

飞雨弯腰将那支箭找回,箭头弯了,箭身亦有扭曲。真是不结实啊!她甚郁闷,泄愤般将小箭摔在床上,盯着它重又琢磨起竹与木的构造来。

正在这时,那人如同算好了时辰一般,拉开了飞香舍寝殿的门。嘶哑滑声叫飞雨一阵心悸,只恨弩器还没做好不能硬闯出去。她迅速躺倒在榻,将锦被拉到自己身上,闭目假寐。

可那支箭还在她身侧躺着。

飞雨叫苦不迭,然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已不能回头去取。

不是怕他,只是这时连与他四目对视都是折磨。

背后躺下了冰冷的一块,让她全身不寒而栗。他来便来了,她不用理他,也不用怕他对自己做什么。每夜都是如此同榻而眠,彼此只当对方是具死尸。

然而今夜他一反常态。不多时,她脊背碰上了他的胸膛,他将她身体拢进臂弯之内,小心翼翼的不碰她右肩。她赤着的脚碰到了他的腿,他微微一颤,将她抱的更紧。她一手被压身下,一手使不上力气,只得任抱。她撑着一口气没有吐出,直到他渐放缓了抱拥才可息神松懈。

好容易她稍微开心一些,他定要来破坏。

若她的小箭没有掉了头,该为主人好好刺这坏人才是。想着他要被那竹木硌着睡一整夜,她才解了恨。

这时他呼吸有些急促,有些什么,按捺不住似的钻将出来,让她全身发毛。

右肩伤口阵痛。

若以后想日日拉弓用弩,她自行疗伤的针灸也该跟上……

针?

她刚才把姑姑的十支银针藏在何处了?

腰际温热一片,飞雨腾地坐起身,瞪视着那刺眼的猩红一片。十支长针,已没入他身体大半。怪不得他刚才颤抖,呼吸急促。忍不住的不是做坏事的念头,而是疼痛。

那人面色在黑空下是灰白的暗淡,五官却仍轮廓清晰。若无其事的睁眼,睇她不知是痛还是痛快的神色,竟还能浅笑端方,语气温良。

“绵里藏针,夫人好计。”

飞雨咬唇避开眼,不看他腰侧伤处。“我没你那么聪明。”

听到这话,子昭才忽转冰冷,俨然不快起来,脸色因疼痛和愤怒的交织而冷峻异常。他翻身下床,草草止了血,所幸伤是伤不到什么的,只不过剧痛在肤罢了。他坐在床榻边,蹙眉与妻子对视。“不是故意的?”

飞雨急怒攻心,仍然忍得冷语,“你这使的又是什么计?针刺入身也不躲开,已经邪恶到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了?”

子昭端端给了答案,他听上去又是失望又是遗憾。

“我以为是你故意……所以没有躲开。”

一时间两人俱静,因为都知这话说出了什么。

飞雨抱膝,将脸埋进了膝间。这最不知好歹的男人,有世间最古怪的逻辑,却也叫她最心碎难平。因此他今晚顶着剧痛,伸出手臂来拥抱她。他以为她惩罚了他,就会消气。

她透过双腿间隙看着褥间那十支针刺出的一滩血,耳边听那人踢踏着出了寝殿,想必暴怒。

她自然不会关心他,却一下子睡意全无了,将银针丢至一边。那截弯箭亦沾了血,她甚至不愿去想刚才是否也刺进了他身体,索性也丢掉。

将一众凶器扫入小几边的鎏金鹤擎博山炉,泪终是不争气的掉下。

但经此一遭,她莫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怕了。

从枕畔取来瞬涯,将纸窗开的大大,她拉弓挽弦瞄准彼岸花,射出第二箭。这次果然有了准星,蜘蛛脚似的瓣碎裂一地。

她长舒一口气,弯眉生笑,一瞬间顾盼神飞。她拍着胸口决定回去睡觉。

甫一转身,门旁那嘭的声响就爆裂开来,她不及回身,猝不及防被那双修长的手臂揽入怀中,扳过身子。弩器坠地,唇被浓烈的吻封住,她在那瞬间窒息。

直至吻到她全身无力,他才悻悻放开。拾起地上的小器,送到她面前,讥讽道:“可知箭为何会弯?银是软物,韧性够了坚硬却不足,掺些碳石生铁进去便好了。这般浅显道理给了你三夜也看不出,真是笨的没救了!”

飞雨恼火的伸手去捉,子昭却豁的抽回,丢开远远。她怒吼,“你一直躲在外面偷看么?”

“不看,如何发现你朝我放冷箭?”

飞雨气的跳脚,若不是被按着手真想掴他,“我没有朝你放冷箭!”

她只想朝那株妖花放箭,只怪他恶人有天谴,站在哪里都能碰着报应。

她被他钳着身体逼到内殿,一路挣扎踢打。如今两人谁也不再顾忌对方的伤,让彼此狠狠的痛。纠结着倒在榻上,她背脊撞到床沿,疼的咧嘴。他这才敛了怒容,回复冷酷模样,站在一边看她爬也爬不起,袖手旁观,幸灾乐祸。

飞雨被他忽然的发作打的措手不及。这是怎么了?几天来谁也不理谁,不是相安无事的好好的么?

子昭兀自拾了弩器来,放在手中,以戏弄的眼神翻来覆去把玩,对这物事很是仇视。“结实与否先不论……这许多天,好歹叫你攒出个东西来了。可有名字?”

飞雨冷脸相对,不屑答话。

子昭本来也不等她的答案,“瀛语中弓箭叫‘阈弥雅’。”

(注:日语中没有“箭”这个汉字,弓箭写作“弓矢”,假名写作ゆみや,音为yu mi ya,谐音作“阈弥雅”)

飞雨回着他的轻蔑,“好难听。它叫‘瞬涯’,是瞬间便到天涯的意思。”她倔强的站起,双眸炯炯,“它只有汉名,没有瀛名。你给我记好了,别再拿别的什么语辱没它!”

子昭慢笑,修长手指轻轻一弹,弩器便落在她面前。哐当一声,摔的几乎散架。她灌注了全部心意的武器,他轻易摔来摔去。她瞬间便到天涯的愿望,恰恰与他疯狂占有的爱相悖。

“从明天起,你不需日日关着紧闭了。想走到哪里便走到哪里,有本事,用你那一只手游回天州去吧。”

不需他铺设什么囚笼,岛国便是天然的囚笼,有四面大海作为屏障,她这折了翼的荆棘鸟,永远飞不出生天。

不知何时,他离去。飞雨坐在地上,整夜无眠。

次日的阳光洒入飞香舍时,她被城南姬唤醒,搀扶着躺回床榻。眼圈青黑,满面的泪痕,她两颊都深深陷了下去,瘦的脱形。

城南姬一面为她备膳,一面细细轻叹。“如果可以,请中宫多练练弩箭罢。”少纳言轻轻的劝,似是知道飞雨不会答话,很自然的微笑继续,“如果可以,请中宫……多像昨夜那样笑着吧。”

飞雨怔忡,她昨夜笑过?

城南姬捧着东方王妃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为她擦洗,那上面有些小伤痕,但依然是只美丽的手。她低垂着眼,声音温润。“那时王在窗外静静看中宫……如每晚一样。中宫将最后一枚竹楔钉上时,笑的一定是异常的美丽。”

飞雨拼命回忆也记不起那时纯致的快乐,所有快乐,都被他的羞辱洗刷的一干二净。“你瞧见我笑了?”

城南姬摇头,耳畔流苏随之轻晃。“我在外面,如何瞧见?我只瞧见了王的笑容……汉话中有‘光风霁月’四字,那时的王,正是那四字。那样的情景,只有诗文中才能见的到。”

她轻声吟咏起来。

秋夜是傍晚最好,

雁成群的飞去了,

鸟雀也归巢。

那淡紫织衫的男子,外夹白色的一袭衣袍,

所谓天际山尖,紫雾缭绕着的微亮夕辉颜色,

便是那种的高雅。

(注:借用日本平安时代才女清少纳言《枕草子》中的“四时的情趣”和“雅男”,拼在一起稍作修改,对原文不敬之处,还请体谅)

“有朝一日我会将那夜所见写成集子的,说不定,千年后还有人流传。那一刻王因看到中宫愉快而生的愉快,就像他是初次活着一样。那样的愉快,值得感动千年。”城南姬暖言,“因此,如果可以的话,请中宫一直那样微笑吧。”

可他看到之后,做了什么?

他走进来,亲手把他会跟着一起微笑的微笑打碎了。

飞雨终于懂他昨夜的发作了。他其实并不喜欢她的自由或坚强,若她自由,若她坚强,就再不能受他所制。

城南姬道:“今日太阳很毒,待到傍晚清凉时,中宫去奈琅城楼上试练弩器罢。”

穿越漆黑夜空,飞雨走上了奈琅城最高的一处城墙。她从怀中掏出那柄比靡室的、薰的都小得多的弩器,玉头澄澈,银骨皎洁,只那微露的箭头犀利的翘着,时刻对周身的敌人虎视眈眈。

她的确向银中掺了碳石生铁,听了他的劝诫。

它叫瞬涯,因为它轻盈而迅速,瞬间就可以飞到天涯,自由自在。

她偏开身去,瞄准近海处的一块巨石,左手用力拉弦,猛地放松,一枚弩箭飞出箭筒的力道之大几乎可以将她整个人向后击开出去,响声若炮仗。毫秒之间,弩箭已深深捅入那块巨石,箭不弯折,可见其凌厉非常。

掌声从身后响起,她的丈夫不知何时立在了她的身后。

子昭不动声色,实则瞠目。他的确没见过如此快、如此猛烈的箭力。他的王妃不愧傍着兵工堂长大,生来就注定是兵家高手。瞬涯……瞬间天涯,自由自在。这是她心中最深的渴望么?

他一点点将拳握紧,箭再快,也飞不过沧海。

这时飞雨秀睫翩翩,明眸笑的弯如新月,让他的拳头刹那松弛了。

他想她幸福的笑着,但也不准她自由到离开他。

夜空下,飞雨双瞳有种透明的光亮,仿佛地上之星耀染苍穹,也似小鹿般圆透晶莹。子昭慢慢走近她,从容道:“改个别的汉名,‘鹿鸣’,如何?”

汉人的诗经,正是小雅卷中有诗名《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萍。

飞雨此时手中是瞬间天涯,眼中是开阔视野,面前是碧海潮生,身后是明月高悬,于是心情敞亮,一时不与他赌气计较,只微却了娇首,抚着小巧玲珑的弩器,觉得这名字太过优柔。唯有瞬涯二字,才不偏不倚,不短不长。她发觉自己正在爱上这兵器在手的心旷神怡。

她为这想法忐忑起来。居然会觉得“鹿鸣”二字绵软,而喜欢电光火石的交锋。心中竟不向和平之美好了?

飞雨霎时心乱,再度握紧弩器,朝更远的天际疾出一箭,直直刺向衬着素白沙滩的海线,翱翔无限,如弦在宵。

她醉了。

这不是心旷神怡,而是心醉神迷。以眺圣剑,应用起来只能与她人剑互相束缚。而弩箭却不同,它能代替她飞翔高远。

征海。

这两个字赫然出现在她舌尖唇齿。世玙说过,子昭也说过,他们要征海。

这始于敌对的事,是否一定也止于敌对?

王者如世玙,会爱上拓疆;智者如子昭,会迷恋探索;或许还有她手中的瞬涯,都不能熄灭这随心所欲进军未达之地的渴望。不同的目的,却可以靠彼此互助来到达,这是一场怎样的奇妙之旅。

最好的熔融和谐,会否正在征海的过程中实现?

在征海的风帆即将起航的前夕,在飞雨心中忽起踟蹰的关头,似乎命中注定般的,星阙闪烁,参商相和,那命定将拥宇内天下的少年王者,意外早至,亲自揽过了大航海纪的缰绳。当眼角瞥到那一抹如晨曦的金袍光影时,她还怀疑自己看错了。

然而一声洪亮的戏谑真真切切到了她耳中。

“死丫头,娘家人大老远的来了,你居然站在城楼上拿箭射我!看来这一嫁人,你的良心是真被某条狐狸吃干净了。”

飞雨被这澄澈洋溢的声音击中额头,一瞬之间又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下一秒钟,她已咚咚的跑下了塔楼,喜鹊般叽喳的声音传到仍居高临下的瀛王耳中,他忽然觉得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噩梦。

世玙含笑坐于东照台中,闭口不提自己是否故意早到了一天。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瀛宫四面开风的殿阁,只觉素门锦窗皆简洁明快且丝毫不乱,丝毫没有矫情装饰与华丽赘物。

东照台乃瀛王与瀛臣议事之所,仅是一张小几置于殿中心,米黄地格柔润沉静,玄青中天肃穆庄重。房屋的确低矮,但绝不显气闷,反而稳固坚定,立于这海之心,天之下。

走进瀛宫,上官浩枫唇线微紧,在小几下攥紧了绝巅圣剑的柄。世玙却轻松从容,甚至还觉几分好笑,因为瀛宫的内监宫婢多是有些年岁的老人,见到他身着金赤汉服,诚惶诚恐的下跪行礼。

金黄,是天朝帝王储君的专属颜色,他们都没忘记。

他们都忘了的是,瀛人已可以不用对汉人下跪,直到瞧见瀛王青灰的面色才回过味儿来,赶快起身,惶恐眼神却还是看向世玙的。

世玙微微一笑,简略挥手而过,他们方能松口气。

接着,他便只看飞雨了,手中还攥着她那支短小轻盈却坚固不折的弩箭。

她看上去很幸福。这幸福让他戏言“娘家人”时的开心只需要一点点伪装,也让他勉强阻止住了自己,没有狠狠拥抱她。是他巴巴的跑来要看她,发现她病好了自己是白跑一趟后,还满心宽慰,觉得一切都值得。

世玙侧目去观察东方子昭,却见这白衣平整的瀛王陛下根本不对他表示任何敌意,或者有敌意也藏的深邃,面上仍是一派平淡从容。他与飞雨分席而坐,并不故矜身份的握着她手,或者以她丈夫的身份说些不咸不淡的欢迎之辞,暗暗讽刺这突兀出现的外人。她是他的妻,他一点不担心别人会抢。

无视,就是最大的蔑视。

而飞雨也压抑了迸发过的惊喜,如今平静视他,只有笑容明澈和暖,一如往昔。

她和他,似乎是吵了一架才分开的吧。

世玙不知不觉在袖底攥拳——这死丫头,忘得真快!

于是他郁然决定不这么快放过她。他问道,“王妃全然不顾天海约的军国之盟,出手伤人,是想公然挑起战乱么?”

然而他看到飞雨的笑靥甚至更放松,这丫头分明吃定他根本不会怪她。

飞雨笑道:“对不起。不过,我的弩箭倒像是先一步去迎接你了呢。”这圆滑的外交辞令,经飞雨口中说出却不会让任何人感到是谄媚。

东方子昭依旧一派超然,不言不语,仿佛妻子已是他的代声人。既然这条做丈夫的狐狸不说话,世玙索性不留情,气势汹汹的将一直捏在掌中的小箭丢还给飞雨。箭落在她右手边的地上,要她探出身伸长右臂才捡的到。

飞雨脸色煞白,垂了眼眸没说什么,艰难的挪了挪身体,试图伸手去够。

一直沉静的东方子昭,此时却如被雷电击中似的惊动起来,为妻子拾起弩箭,递还给她。两人的十指,因此相触交错。世玙这才明白,他是自取其辱。

然而飞雨很快躲开了他的手,看也不看一眼。她取出了弩器和箭囊,想将遗矢收回囊中。

世玙发现这弩器与众不同,起了好奇。

飞雨显然很高兴炫耀,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世玙其间打断她几次,询问构造上的细节,俊眸含疑,也渐渐漾开了兴致勃勃的笑意。她好容易停下,他赞道:“不错不错,你这丫头还是很聪明的。”

飞雨愣了一下,马上笑的开心。许久没人夸她了。

世玙不由分说将那小器取过来,捧在手心仔细打量,问道:“可有名字?”

飞雨笑吟吟道:“‘瞬涯’。”她斜了丈夫一眼,“他说叫‘鹿鸣’。”

她不知诗经,世玙却不可能不知。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虽然有些牵强,但也并非完全不搭。对这瀛寇来说,汉学修养算是不错了。

他苦笑自己都险些忘记对面是一对夫妻,琴瑟相合,共伴静好。

世玙抚着那弩器,轻声道:“莫若叫,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东方子昭那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现了一丝愠怒,然而他很快将这愤怒揉成了语焉无声的哂笑,低头暗抿玉盏中的茗茶,悠然道了天朝太子驾临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开口问飞雨道:“夫人如何看?”

世玙也自昂了首,目光炯炯。无论飞雨选哪个名字,吃亏的总不是他。

飞雨冷眼看着瀛王,恼火的夺回了自己的心血。她骄傲的站起身,护着它的心溢于言表,“一个赛一个的娘娘腔!我说了它叫瞬涯,无论天涯海角,它都无畏无悔!”

话音未落,她扬长而去,留下身后世玙和子昭,面面相觑。她想做的不是何人的小鹿或青衿。天涯海角……却不知,到底是天涯,还是海角?

烛光轻摇,洒脱一片溢彩纵情。红烛渐短,西窗凌犀而至的利风让其飘摇起来。

子昭缓缓道,“若太子殿下也无睡意,不如我们现在来看航海图。”

世玙睨他,他的确没刻意挑大白天的时辰登上海岛,却也不是故意挑半夜。如今是半夜,三更滴漏声过,是该安眠了。

若此刻渔舟上的渔人仍掌着灯,大约可以隔岸看到天朝东南沿海的一片风声鹤唳之势,舰队横陈,光华、夜冥两军步兵沿岸待命。

铲除天潮洋的猖獗海盗,天州与瀛洲可谓强强联手。

棕黄的航海图被取来,平整摊开在天朝太子和瀛国新王之间。上官浩枫用眼神向世玙点了几下,朝内殿努了努嘴,似有戒备。世玙漫不经心的挥手,示意他不用在意。

东方子昭与他略通了征海策的初步打算,两人貌合心离的互表军盟之谊,此夜的议事也就结束了。世玙见他从容的卷起褐色纸卷,忽然觉得这人的佯装平静甚是好笑。他嘲讽的问道:“我见瀛王在图上标注了西洲三国多处城镇,似乎,瀛王陛下的胃口不止于铲除西海海盗恶势?”

子昭不动声色的扬了唇角,“有些事,总是要未雨绸缪的。”

西洲三国是两大一小,此刻也正值争霸的乱世。强势的罗曼国与迦太国分庭抗礼,弱势的丽泽国夹在它们之间,试图从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东方子昭年少时曾到过西洲,与各国国君各有深浅不同的交游。

世人皆知,战争是商人敛财的莫大良机,若他是想借此次出海收获些什么回来,也是正常。

几十年前,瀛王然达氏用天朝皇帝手中的兵工堂屠杀了整座西域,而几十年后,借着天朝皇太子推行的征海策,瀛王东方氏意欲在西洲的乱世中渔翁得利。谁说东方子昭不懂小国之道?他与他的前任一样,懂得如何让大国替自己埋单。

世玙不耐烦的扬剑出鞘,将航海图重又挑开,以剑锋点着西洲三国,决然道:“东方子昭,若你想在西洲大陆上搅混水,就要首先想想,无论对西洲哪个强国来说,你都是外人,是入侵。若他们合起来对付你,你有几何胜算全身而退?”

子昭笑笑。“这一点,太子殿下且去问天才是。”

世玙又道:“天海约并不强制我们在陆战中也互相协助,凭瀛国的半吊子步兵,而且是远途作战,死无全尸是能想见的结局,届时汉军决不会为你收拾烂摊子。”

子昭的笑渐渐转冷,“若我去求汉军的协助,那才是莫大的笑话。”

飞雨在内殿偷听着两人的谈话,世玙步步紧逼,子昭处处玄虚,两人仅是言语间的对决已经火花四溅。她佯装恼火离去,就是想在暗处听他们各自的打算。

如果东洲联军要首先迎战天潮洋海盗,而在此同时还互相倾轧,还怎么面对共同的敌人呢?她咬紧了唇,靡室口中的海盗是极不容易对付的强大舰队,那么面对海盗时必须要团结才行啊……

飞雨兀自思量着,不知何时外殿已经安静了。她眼前忽现一抹匀称颀长的素白,抬头看去,子昭俊美迷人的五官在她头顶上几尺,瞳光中隐隐的暗蓝焰呼之欲出。她被他发现偷听,颇是窘迫,双颊一红,便被他托着腰捞入了怀中。

“该听的,可是都听到了?”

飞雨双眉紧蹙,“我没偷听。”她狠狠推了他一下,“手拿开。”

子昭却凝目道,“方才殿中人人知道你在偷听。”上官浩枫给世玙那一眼,显然是察觉到了飞雨根本没走远,而是在内殿中偷听,想叫世玙警惕。

子昭不经意的错开了眼,拉着她向外面走去,“我不愿说。如今来了个肯说的,索性叫夫人听个够。”

他话中的隐隐酸意,她听出了些许,刻意不去理睬。

夜如阑干冰海,丝丝柔香旖旎遍地,午夜的奈琅都却似被金碧光环笼罩,明亮如白夜。飞雨忽觉晚风拂在自己脸上,而子昭还端端向前走着。

“喂——,我什么时候原谅你了么?”

此人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飞雨直想踢他一脚,“混蛋,你放手——,到底去哪里啊?”

“白滨。”

白滨如镜般的明水湖不过数尺见方,如地中央绽放出的一朵奇葩,水汽如仙境,舒意空濛,温润沾衣。滑石作地,飞雨赤脚踏上去还丝毫不觉刺硬。她周身不着衣衫,只裹了一条白纱,抱膝坐在石岸边,打量那“白滨崎之泉”五字。纤细双腿莹莹照水,在翡翠色的洁流中映出一对素皙倩影。

飞雨轻嗅着这泉的气味,似乎与她上次来不十分一样。她肩上有伤,本是绝不该沾水的。然而子昭今夜带她来泡温泉却别有用意。这一方净水其实是一眼药泉,她闻出了数种名贵金创药的气息,分来自东洲的上下南北。他定花了一番心力才凑齐全,为她做出了这疗伤之泉。

子昭面色如雅,静立她身边,“本想早些的,却被那两人耽搁了。”他语气仍有愠色,转而又成笑,“总叫夫人作汤给我,如今也还夫人一服汤。”

飞雨脊背一凉,白纱被他从背后解开,滑落下她玉肩酥胸。未给她惊惧的时间,他拥着她一同入水,温意霎时荡漾环绕。秀发亦如溪流淌,她讶然发现,原来一头青丝已有如此长了。她抚了抚垂在额角的散乱,羞赧垂首,却有丝缕的柔意拂到了他的胸口。

于是她听到了那佯装漫不经心出口的暧昧。“如此泡着也是无聊,夫人有否兴趣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左手指尖清凉一点,他将她纤指含入口中,舔舐、吮吸……酥软从指尖扩散到她全身。

“你这混蛋……”

他本就难耐的激情此刻点燃,修长手指轻抚过她右肩的疤痕,用唇瓣深深烙印。他们已经很久没如此在一起过了。

她再度伸手推他。

他修眉微颦,将她双臂按回了药泉之中,用他的手臂去抱她。

“正事不能忘。”

她后背被抵到了石壁上,在他的亲吻和爱抚中渐渐放松身体,如糖稀般融化在这一泓温泉之中。她双腿不知不觉缠在他腰间,将全身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在他耳边呢喃嘤咛。

朦胧氤氲之间,她隐约瞧见了镂空雕刻的鸳鸯合欢图,白的羽,黑的瞳,红彤的喙尖,生动的不似浮平画面。

她向后仰身,长发若蘅荇散在碧水浮沉,这时他含住了她胸前蓓蕾,舌尖轻弄。漂浮感托住了她的纤体,让她栖身于惴惴的迷醉欲升之中,呼吸急促。她听到他在耳边低语,“……真的那么想飞去天涯海角吗?”

他在她身上粗暴的吮咬。她右臂完全绵软无力,药力在层层深入,随之的还有他。她不知自己为何哭了,很久才发觉出了心中埋藏至深的委屈。

他并没因她的眼泪而放慢动作,继续更加强势的占有着她。

他双臂紧揽着她的腰和臀,将自己送进她最柔软的所在。他狠狠的吻她,想在她身上打下更多属于自己的烙印,“看到别人,真的那么开心吗?”他真想锁住她的喉咙,让她再也不能对别的男人开心的说话。或者,用珠纱覆住她的容颜,系一个只有他能打开的结。

心魔祟祟作响,他紧紧钳住了她的身体,重的想将她压入自己的身体。

陛下,别打他了,他还小呢……

你怎么也打孩子,他好可怜……

这是何人的声音,揭开他心底最深的伤痕?为何老天要让他在最狼狈的时候认识她,又在他终于拾回尊严时,收走了她?

他容忍甚至默许着小薰伤害她,他让自己的心魔抬头,在她的痛苦面前发出无声的阴笑,他庆幸她如今弱小到再也不会让他对自己生了无边的厌恶和轻贱……

子昭抚着飞雨的长发,攥住那一瀑清溪的手越加越紧。

身边温水因飞雨痛苦的挣扎而哗哗作响,原本缓流涓涓的温泉,现在激流湍湍,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放过了她的唇,依旧捧着她的小脸,“真的那么想离开我吗?……回答我!”

飞雨惊骇,他不是带她来疗伤的吗?为何转眼间,又这样残忍?

子昭本是心疼的抚摸着飞雨右肩的伤疤,眼神却渐渐变了,他在欣赏她的伤痛,他喜欢这样,她受伤后他来抚慰。小薰不过是另一个恶魔般的他,但不像他懂掩饰和伪装,她做了他想做却终究没忍心做的事。

飞雨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禁锢在自己怀中。

子昭低头凝视她,美如神祗的俊面上有喜与怒的交加,无论是喜是怒,终结于对她无声无息却稳如泰山的控制欲之中。他要将她牢牢握在手心中,不许她飞走,不惜折断她的翅膀。

“说话。”

含着爱的语言,随着白色的雾气飘散了。

“还想去天涯海角么?”

徒劳的拨水,在他臂间挣扎,耳际沉入水中,她感到颈间那双手一点点夹紧,直至掐断了她最后一丝气息。她知道自己眼中是绝望的哀求,泉水灌入前,她看到水面之上他模糊的辨不清面容的影子,鬼魅一般。

他会在这里杀了她的,那一刻,死字漫过了她的头顶。

他会杀死她,这样她就永远不能离开。

她虚弱看他,终于看清了那张无比明晰精致的容颜,冷冽清俊。他也轻轻喘息,凝视被他扼在掌中的她,淡漠的近乎冷酷无情。

这时他忽然忘记了,带她来白滨,本是想道歉的。然而看到她对别人微笑,心中曾有的温柔都消失了,恶意的伤害接踵而至。

她细白脖颈肯定已是一圈青黑的掐痕,她是那样瘦,他用一只手就可以掐断她的脖子。

他唇靠近她耳垂,“明天起回去飞香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一步。”

“痛……”

“看着我!”他甚至猛的一摇,她听到了自己骨骼被他捏的格格作响,即将开裂,“不要看别人,不要对别人说话。

她脸成了紫色,因为不能呼吸。“你……”

在那一瞬间,泪倾盆而下,滂沱成殇。“子昭……我、我爱你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面色一僵,放松了手。

出口的话,邪恶到他都不再认得自己。

“如今你已没有双翼可飞翔了,若还要妄图逃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飞雨夺路而逃,甫一走出温泉,就一头栽倒在地。她呼吸困难,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子昭看不见的地方,将衣裙穿回自己身上。

在丝绸锦缎中翻找几分,却遍寻不到她独创的小巧弩器。

瞬涯,不见了。

她知道是谁拿走了它,她站在原地愣怔片刻,还挂着泪痕的脸颊因水汽熏热而难受。她将他丢在身后,顶着还湿的头发,在这夜色如网中奔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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