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吗?以前我从不想这个问题,然而最近,面对那个人冰冷的眼神,我依然无怨无悔吗?
“我还有事,先挂了。”
“好,我不再打扰,我们老板让我跟您说,不论何时,只要您愿意,唯尚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愿您幸福。”
电话断了,我抚着胸口,好半晌不能平静。我下了床,蹲到最底层的抽屉前,那一直以来被我尘封的角落……
就在我颤抖地想伸出手去拉它时,熟悉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仿佛来自我灵魂深处的记忆,不,是它能够召唤我的灵魂。
我迅速地抓过手机。
“喂……阿陌?”我急切地呼出声,双手抓紧手机,心怦怦跳着。
“是我。”那边简单地应道。
“嗯。”换了一只手握住机身,刚刚那只手的掌心充满了汗水,声音也变得异常哽咽,无法成话,只能硬挤出一个单音节。
“晚上7点一起吃饭,我让司机去接你。”
“好。”
那边在我这声“好”之后就切断了,熟悉的忙音再次传来。
电话挂断后,我打车去了T市知名的发廊,当然和一些上流人士专门去的造型店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距。韩陌是白手起家,起初他只是个小职员,这几年一路飙升,后来自己出来干,过了一段苦日子才有今天,因此我知道钱来之不易,而我本身又一向认为内在修为最重要,于是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买书和一些类似插花礼仪的功课上,对服饰、发型这些外在的东西没有很大的兴趣,所以也不太清楚那些上流社会的小姐、夫人们惯常去的是哪些地方,对于这些,我完全是个门外汉。
车子在一家看起来很热闹也很不错的发廊前停下,我付了钱,向发廊里面走去。
“小姐您好,您是要剪发还是烫发?”门口一个样貌清秀的服务生清脆地问道。
“我要盘发。”
“小姐说的是做造型吧,在二楼,Aaron带这位小姐上去。”
我跟着他手指的那名叫Aaron的男人上了楼。
“夏姐,这个交给你了。”说完男人下了楼。
我有些惊慌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我的头发笔直,是典型的“清汤挂面”,以前头发长了的时候一般是自己拿剪刀进行修理,我喜欢自己打理这一切,因此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理发店了,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很有档次的地方。
“你先在这坐着吧,一会儿就到你了。”
我点头说好,然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翻着旁边的杂志。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可是女人刚刚所说的那个“一会儿”竟然足足让我等了两个半小时。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本来很生气,可是看着她一张明艳的笑脸,态度还算不错,心想算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手中拿着剪刀的女人突然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哎呀,今天您怎么有空过来?上回您要的那套护发产品今天刚到,真是巧啊!”说完忙喊道,“小张,把我放在箱子里给周小姐留的那套法国的护发品拿出来。”
“好嘞……”那边喊道。
整个过程我就站在那儿,成了隐形人。
我看了看表,有些着急地开口:“是不是该到我了?”
“阿夏,我一会儿要参加朋友的聚餐,现在帮我弄下造型。”女人不咸不淡地开口。
“好好,这就帮您弄。”
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我再次开口,这回音量提高了一些。
“请问是不是该到我了,我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很抱歉这位小姐,周小姐是我的老顾客了,你看你要是等不及的话,我让别人帮你弄怎么样?”说完也没问我是不是同意,便冲一边一个看起来是新手的女孩喊道,“小张,你帮她弄个头。”
“可是夏姐我现在的手把……”女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在那位夏姐的眼神下硬生生地住了嘴。
“这位小姐请跟我过来吧。”她转过头笑着对我说。
我暗暗握紧拳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我不过去。”我大声说道。虽然我生性不喜争吵,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就算脾性再好,也会忍不住爆发。
那位周姓小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不屑。
“这位小姐,今天真是抱歉,不然下回你来我给你免费修发怎么样?”似乎料定给了我这样的便宜一定会让我点头应允,女人转过身开始给那位弄起头发来。
“我不需要。”我出声否定,一种被侮辱的感觉涌遍全身。
她看我不同意,干脆转过身不予理会。
这样的态度着实惹恼了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剪刀。
“如果不能弄,你一开始告诉我就好,但是你告诉我只要‘一会儿’,我看你忙,便一直在等,这‘一会儿’硬是延伸了近三个小时,现在你又告诉我不能弄了!我不需要你的所谓的‘免费’,我只要公平,我在这等了近三个小时,现在你应该给我做!”
似乎是太过愤怒,我一向软绵的语调竟然变得有些尖锐,声音也陡地扬高。
她看了看我,似是被我义正词严的话语说得有些羞愧,脸色通红,然而看了看座位上的周小姐,她又强横起来。
“真的抱歉,现在我无法给你弄。”
“那……”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该怎样办才好,只知道不能就这样走了。
许是我们争吵的声音太大,人们的目光逐渐向这里聚拢。
“怎么回事?”来人底气很足,看来像是个管事的。
我转过身,手中还拿着刚刚夺来的剪刀。
看到转过身的我,男人的表情倒是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这不是韩总的夫人吗?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给您安排。”
面对男人异乎寻常的热情,我一蒙,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最后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笑嘻嘻地开口,那双桃花眼更是晶亮。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五年前耀阳的尾牙会上我看到过您,没想到您一点都没变。”
“真是不好意思,当时人太多我可能没太注意。”其实当时我真的紧张坏了,哪里还记得都有什么人,那个时候心就像是要从口中跳出一般,咚咚咚地不停地敲打着我的胸腔。从那以后,我和韩陌说我不想再参加这样的聚会,他心疼我便说一切随我,可是如今,就算我想要参加,想要挤进他的世界,似乎也变得不可能了,一切都成了定式。
“我现在立刻让人给您设计。”男人好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我点头,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向三楼。
临上楼梯之前,我突然回过头,看向刚刚那个女人,只见她一脸煞白,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那表情真是丰富。
“你是这儿的老板吗?”我突然开口。
男人一愣,随即笑着点头:“是啊。”
“你的员工素质很差。”
“哦……是吗?”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他眯起眼,表情异常严肃。
在他的带领下我进了一间屋子,那里面的装潢和下面相比明显是两个世界,虽然下面已经很豪华,与楼上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若是用花来比喻,下面的是红玫瑰,上面的则是蓝色妖姬,同为妖艳的代表,前者远远不如后者,少了一分淡雅和高贵。
“这位客人务必好好招待。”交代完他转过身,“阿企可是我们这里的王牌,相信他的手艺一定会让您满意的。我先走了,有需要和他说就行。”
“好的,非常感谢。”
说完我走向前,坐到座位上。
在镜子中,我看到男人在即将淡出我视线的时候,突然转过身,那双桃花眼与镜子中我的眼睛四目相对。
“她会从这家店消失的。”
人远去了,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任凭男人的双手摆弄着我的头发。
做完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有些不习惯,但不得不承认,换了个发型的我看上去妩媚明艳很多。
我道了声谢后便去前台结账。
“今天的事情非常感谢,请问一共多少钱?”
“不用付了,这点小钱就算了,回头帮我向韩总带声好。”
“可是……”
“再这样可就见外了。”
从发廊出来,时间还早,我一路闲逛着回了公寓。
韩陌的车已经等在下面了。
“高哥已经来了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夫人没有来晚。”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于讨好韩陌身边所有的人,从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一直到他的司机。
我希望能给所有人留下一个贤惠、知书达理的印象,我希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说我的好,我希望他心底的我还如当初一样美好,而他,还一样爱我。
“高哥,他最近的行程还是那么紧吗?”我担心他太忙而累坏身子,可是每次问他这话的时候,他总会冷冷地说没事、很好,然后就转过身去看公文了。
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便再也不好意思去问他什么,就连这些夫妻间最正常的关心话语都成了一种奢侈。
“抱歉夫人,韩总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低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刻板。
知道这是白问,他一向会拉拢人,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我知道了。”于是我淡淡地回答,头转向窗外,看着路上穿梭的行人和一排排后退的树木,喜悦的心竟然沉了几分。
“夫人,饭店到了。”
“好。”
“韩总说让您先进去,他一会儿就到。”
“我知道了,高哥再见。”说完我下了车,向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饭店走去。
大堂的服务生看到停在外面的车便知晓了我的身份。
“韩总已经交代我们了,位置就在里面,请跟我来。”服务生笑容可掬地说道。
开了门,一股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不适应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服务生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我摆手,只是光太亮了,房顶那盏欧洲宫廷式的华丽吊灯闪着灼灼的光芒,刺得人眼生疼。
桌子上的菜渐渐上齐了,桌子下的那把椅子却仍是空的。
屋里豪华的陈设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对这类东西,我下意识地有些排斥,因为在我心中,就是这些五光十色带着虚妄气息的豪华的东西让韩陌日渐疏远我的。
我们的婚姻没有因为这些耀眼的东西而变得好起来,反倒是被霓虹灯迷了双眼,那些平实朴质的东西在一天一天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消失。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在海角上
寄给那年七号的雨季
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长
已经枯萎在心底……”
听到那熟悉的铃声,我笑着接了起来:“喂,阿陌,我已经到了。”
“我有点事会晚些到,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他冷淡而简洁地交代着,好似我是他的下属。
“不,没事,我不是很饿,我等你。”我急急忙忙地说着,很怕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嗯,好。”
没有多余的话语,那边切断了电话。
我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菜,听着手腕上的表针嘀嗒嘀嗒的响声,从一开始接到韩陌电话时的喜悦感一点一点消失。
窗外的天空由傍晚时分的金黄慢慢变浅,变淡……
一直到最终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