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走了,向大禹的边境行使,向夕落城前进,向皇宫……我的家,我可爱的家呵,我回来了……
此时,我怔怔地站在宫门外,痴痴地凝视着这古老的宫墙砖瓦,我伸手抚摸它们,内心一阵莫名感动。
汝宁宫。
宫慈正痴痴地望着那木梳发怔。这时,突听一太监来报,“太后……公主回来了……”
宫慈一怔,慢条斯理地扭过头,“你说什么……”
那太监欣喜道,“淮阳公主回来了……就在宫门外……”
宫慈垂下眼睑,呢喃道,“淮阳回来了?”她突然冲了出去。此刻,她不再是高贵优雅的太后,没有所谓的仪态端庄,没有礼仪束缚。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思念孩儿的母亲罢了。是的,她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汝宁宫,向宫门外奔去,生平第一次,她恨,恨这皇宫的路竟如此遥远。
一道急迫的身影突然映入我的眼帘。是她,没有宫女太监充当阵容;没有往日的威仪冷冽;亦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她提着繁缛华丽的衣裙向我奔来了。那高绾的发髻微微松散,青丝在她的耳际垂落,可她不顾,不理。她笑了,那如花般的容颜上绽放出属于母爱的笑靥。
我泪流满面地向她奔去,呼喊着,“母后……淮阳回来了……我回来了……”我扑入她的怀里,吸取她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温暖的亲情令我眷恋依赖。宫慈紧紧地抱住我,喜极而泣道,“吾的孩儿……”声音嘶哑颤抖。
我赖在她的怀里,仰起头,天真地望着她那张溺爱的脸庞,笑靥如花。宫慈轻吻我的额头,柔声道,“傻孩儿……”她激动的泪水落到我的脸颊上,灼热滚烫。在场的侍卫们都不禁默默地低下头,似受到了感染。直到许久之时,她回过神儿来,轻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率真道,“墨衍放我回来的。”
宫慈一怔,不动声色道,“当真?”我点头,贪恋她的温暖。宫慈笑了笑,轻声道,“傻孩子,瞧你一身风尘,母后替你沐浴,可好?”
我眨巴着眼睛,突然问,“母后,淮阳再也不离开你了。”
宫慈一怔,深深地吸了口气,强颜道,“嗯。”我把脸埋入她的怀里,并未看到她眼底的忧伤。
夜,寂静。我躺在宫慈的身边,把头枕在她的手臂上,抱着她,轻声呢喃道,“母后,我一辈子都呆在宫里头,好不好?”
宫慈轻抚我的头,柔声道,“好。”
我突然又道,“墨尔默……他们对孩儿很好,可我孤独,先生说编蚂蚱就不会觉得寂寞,他骗我。”我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里充斥着说不出的惊惶。
宫慈怔怔地望着我,心底泛起了一阵锥心的刺痛,只觉得喉头一堵,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偏过头,待心情平静后,小心道,“那墨衍可有欺负你?”
我摇头,突然道,“他说母后离弃我……母后,你不会抛弃淮阳的,对么?”
宫慈一怔,沉默了,好半会儿,她轻声道,“傻孩子,母后不会离弃你的,皇宫才是你的家,永远的家。”我笑了,那双眸子里闪动着星子般璀璨的光芒。
直到现在,我都还贪恋当初母亲怀里的温暖。我喜欢赖在她的怀里撒娇,喜欢抱着她的脖子亲昵放肆。那时,我并不懂得我对母亲的意义,也无法体会到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伤痛苦楚。因为我还只是个孩子。可当岁月流逝后,我才明白,我与母亲之间的爱,就像两只刺猬之间的脆弱。除去肚子上的软肋后,就只剩下了刺,和壳。
第二日,我去了清明府。我静静地望着八角亭下的哲,他的神情依旧淡然,那双深幽的眸子里渲染着落寞。他怔怔地望着石桌上的棋局,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我突然缓缓地走近他,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粗声粗气道,“官爷,留下买路钱。”
哲微微一怔,一抹欣喜爬上了他的容颜,他笑了,轻声道,“在下身无分文,不知大爷如何处决?”
我轻笑一声,俏皮道,“那我劫色……”
哲掰开我的手,扭过头,望着我,痴了。他呆呆道,“真的是你么?”我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笑靥如花,他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轻颤道,“淮阳……”
我的指尖点在他的唇上,细声道,“什么都不要说。”
静了,一片寂静,我们就这样拥着,似忘记了一切。我闭上眼,痴痴道,“哲,我能抱你一辈子么?”
一滴泪,突然滴到哲的手臂上,灼伤了他的心,他浑身一颤,“淮阳……”
良久,我恢复了平静,缓缓地松开他。我坐到他的对面,那双被泪水的浸染过的眸子清亮得令人心悸,我突然轻声道,“哲,你们都不会离弃我,对么?”
哲的背脊微微僵硬,只觉得心底仿佛被刀子戳伤了般,疼,却不敢说出来。他呆呆地望着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苦涩道,“淮阳,对不起。”
我低下头,咬紧唇。这声‘对不起’彻底地让我明白,我该清醒了。我突然发现我真的很傻,我以为墨衍送我回来他们就会留住我;我以为我是他们的一切,他们会保护我;我以为他们是爱我的,胜过生命……可我错了。我挣扎,呐喊,哀求,可我唯独不能反抗,只有顺从,默默地忍受。良久,我强颜道,“我回去了……”那一刻我才明白,墨尔默终究会吞噬我,将我彻底埋葬。
我缓缓地起身,偏过头,走了。我的背影,仿若是荒凉中的羔羊,孤独而落寞,可又那么倔强,不愿说一个不字,只是默默地承受,忍耐。也在那一瞬,无知的我突然醒悟过来,这个世界上并非唯我独尊。世界很大,而我很渺小。我身边的人,他们不会永远都围着我转,而我要学会长大,学会自立,学会在生活中挣脱哲的牵扶。然后站起来,勇敢地跨出……一步,两步。
哲痴痴地望着我,张了张嘴,突然起身向我冲来,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他的脸紧贴在我的脸上,沉默。我闭上眼,告诉自己,淮阳,不能哭,既然你已决定了顺从,就不要落泪,不要让他们难过。可我依旧贪恋他,恨不得不顾一切。良久,我淡淡道,“松开我罢,哲,松手。”
哲固执道,“不。”
我偏过头,咬了咬唇,平静道,“松手。”
哲依然固执。我突然在他的怀里挣扎,可他依旧死死地抱紧我,不愿松手,也不想。我愤怒了,“清明哲,放开我。”他怔怔地松开我。我转身,泪流满面,我闭上眼,痛苦道,“哲,放手罢……”
哲摇头,“不。”他的眼神依旧坚定。
我浑身颤抖,内心苦涩难堪。傻瓜,从和亲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没有未来了,没有了。我仰起头,淡淡道,“放过我罢,我是墨衍的女人,墨尔默的人……”
哲怔怔地望着我,背脊微微僵硬,只觉得喉头一堵,强忍着心底的痛惜,依旧倔强道,“我会把你夺回来。”
我抬起头,望着他,落泪道,“哲,不要再傻了,放开我罢。”我突然缓缓地跪了下去,跪在他的面前,“哲,求你放了我,放过我……”
我想放声大哭,想告诉他,哲,这不是我的真心话。可我不敢,我的一生已经毁了,我亦不能让他也毁在我的手里。不能,也不可以。
哲痴痴地望着我,要扶我起来,可我倔强道,“答应我,哲,忘记我罢,那个淮阳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我望着他,那双如水般的眸子里渲染着针刺般的决裂。是的,我要告诉他,不要对我再抱有希望,我要掐灭他的希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过得好些。
哲闭上眼,平静道,“我不,绝不。”
我握紧了拳头,突然狠下心来扇了他一耳光。那声清脆,在空中飘浮,久久不愿散去。我嘶吼道,“清明哲,你混蛋,你是男人么?怎如此窝囊?”声音凄艳决裂。
哲盯着我,就冷冷地盯着我,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指印。他沉默不语,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竟暗藏着残酷的杀戮,那种说不出的诡异邪恶。他突然一把将我揽进怀里,狠狠地吻住了我,带着残暴的渴求。
那灼热沉重的气息令我惶恐心悸,我在一瞬间便坍塌崩溃,沉沦在他炙热的探索中。我们缠绵深吻,那一瞬,我亦彻底地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沉沦。
良久,哲松开我,我从他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那张苦涩的脸庞。他温柔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突然向我靠近,狠狠地咬破了我的唇。我吃痛,闻到了一丝血腥。他盯着我唇上的那抹腥红,淡淡道,“我会学着忘记你……”他笑了,那抹笑靥温暖如三月的春风,却隐约地带着嗜血的残忍,那种残暴的歹毒。
我浑身一颤,不舍道,“你恨我么?”
哲微微扬起唇角,懒懒道,“恨?”他温柔地把我扶了起来,轻抚我的发丝,淡淡道,“若没有爱,何来恨?”一脸淡然宁静。
我怔怔地望着他,也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泛起了一阵怪异的寒冷。我伸手抚摸他的脸,苦涩道,“对不起,一定很疼的。”
哲深深地凝视我,淡淡道,“不疼,它让我记住了一件事,男人不能太窝囊了才是。”他的眼神诡谲,那双黑亮的眸子变得更黑更亮了,令我心悸,却酸楚疼痛。我伤了他,伤了他。
良久,我酸涩道,“我走了……保重。”
哲盯着我的眼睛,淡淡道,“保重。”
我转身,拖着疲乏的身子走了,远离了他的视线。我的背影萧瑟苍凉。我亦明白,哲,我将永远地离去,离开你。从此,我将是一个人,一个人面对一切,一个人孤军奋战。可我不会害怕了,因为那一巴掌亦告诉我,一个男人不能太窝囊,可一个女人也不能活得太懦弱。是的,我要活得有尊严,哪怕我只是一颗可怜的棋子。
哲静静地望着我远去的背影,目中布满着可怕的血丝。他握紧了拳头,唇角竟荡开了一抹妖孽般蛊惑人心的笑意,仿若黑暗中寂寞绽放的罂粟般,冷冷地散发出它诱惑的致命芬芳。
这场争夺纠葛,亦在此拉开了序幕。清明哲,他就像罂粟般悄然无息地浸入了我的骨髓,令我欲罢不能。而我与他之间的纠葛,斩不断,理还乱,越理越糊涂。更或许,我此生注定得与他纠葛下去,就像我赐御酒鸩杀他,却又传御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