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三少爷冷哼,望着这个被自己抵至假山上的姑娘,那拳头还在她的脑袋旁,此刻隐隐作痛,已有血迹渗出。一时就见白清水皱了皱鼻子,似乎闻到一股血腥味,脑袋一偏,嘴唇撞在他手背上,叫他内心突的一颤,她已经低呼一声,“少爷你留血了。”
伸手就去抓他的手来看。
他又重重哼了一声,疾退了两步,将那只手背在身后,一双眼里仍是波澜无惊,冷冷将她打量着,“还是说我从前错看了你,念哥儿无心之举射你一箭,而今你竟是要取他性命不成?”
谢楠生此话何其诛心!
白清水只觉脑中如有闷雷炸过,“轰”的一声响,身子就歪了一歪,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她白清水的确是自私的,与康二爷伪了身份进来偷方,所为不过是想嫁一个良人,自此一生,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此举也可称是龌龊的,但即便再是龌龊,她也不会心狠到要害了这么个小小不过六岁孩童的命!
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想取得那孩子的信任,于接近谢夫人有助益而已。更何况,今日她此举,不是成功了么?不是也都什么样的事没有发生么?
经了这事,那孩子是断不会再跑来踩这什么劳什子冰了。难道他身为他的三哥,竟不知那孩子顽劣若此,不下猛药,如何治得住他?!
她红了脸,眼中的泪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一粒粒滚下来,谢楠生望了她半晌,只见她埋着头,一双手极是慌乱的抹着脸上的泪,好似在他跟前哭,似多么丢脸的一件事。
他眼中就愈发阴沉起,将那包袱掷到她身上,冷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语罢,再不多言,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的出了这假山肚。
白清水见外头黑灯瞎火,他却把灯笼忘在了这里,忙开口喊,“少爷,你灯笼没拿。”
他却哪里理她,急匆匆而去,瞬时连脚步声也没有了。
一时万籁俱寂,独留白清水在这假山腹中。她抱着双臂,发呆良久,心中急思,而今这情形,怕是这谢府再难呆下去了。
就抹抹脸上的泪,将那方才烧掉的纸灯笼处理了,方提起谢楠生留下的灯笼一照,却见方才被他一拳捶过的假山壁上血迹斑斑,颇是有几分吓人。
也不知是要动多大的怒,他才会伤自己若此。
她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罢了罢了,赶出府便赶出府去,原本也是她心存不轨。只是康二爷那头,却是注定要对不起他了。
她吸了吸鼻子,自摇摇头,拎起那包袱,又提着灯笼,出了假山肚,偷偷摸回自己的寝房来。
屋里炭火未熄,她拿火钳拨了拨,丢了两根木炭进去,又从炉火上提拎了热水,在盆中烫了手,净了脸,这才方呆呆的坐在房中央的桌子旁,桌上还摆着白日里他给自己的那只喜上眉梢的黑漆楠木匣子。
她一时心意起,就打开来,只见满匣的首饰,在烛光的印射之下,泛出一点淡淡的光晕来——白日里时间紧,都没有来得及看这匣首饰。
此刻世间清寂,而她心下黯然,反倒有了闲情来细观,一时就将首饰一只只拿出来看。
原来竟是有项饰三副、手饰三副、耳饰三副,却是玉一套、银一套、金一套,除了白日里粗粗看过的那只银镶玉兰钗与金累丝海棠步摇,另有与首饰相配的玉钗、银簪、金钗各一只,白清水就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三少爷,果然是个大方的,无怪得这谢府的丫环们一入了谢府,便入同嫁了候门般,个个喜不自禁。
一时又去打量那只白玉并蒂莲花簪,灯光之下,两只莲心一点殷红,竟是有如赤血,叫人望而触目,再不忍移眼。
她心中动了一动,蓦的像到了什么,一张脸瞬时腾起一片云彩,像火烧去一般,直烧到脖根去了。
转念一想,他向来对自己不喜,自她从入谢府的那日起,他对自己便百般刁难,何曾善待过?此番给这许多首饰,想是真如他所言,她不过是个下人,却也不能丢他三少爷的脸面。
想他身边的几个大丫环如弄梅、红樱、翠竹、墨菊四个,哪个平日里不是穿金戴银,出手阔绰,那才是真给他这主子长脸!
她一时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既然谢楠生打定了主意要赶她出府,她得不着方子,却也总得捞些好处!这黑膝匣子里的首饰她也懒得再推迟,唯有笑纳了!想叫她还回去,那定然是万万不能的。
而今既方子没有到手,想来是嫁不了康二爷,拿着这盒首饰去当了,得的银子再去置几亩田地,若是能有些余钱,与她娘亲一道,再盘一个铺子……
只是这只并蒂莲花簪太过精贵华美,当了却又万分舍不得……
一时心中思绪万千,只将这匣首饰仔仔细细收了,方提拎着从假山腹里拿来的谢念生那包衣掌去井边洗。
彼时天色大黑,天上挂着一轮大月亮,她也浑不管,只一味想着今日若不洗了,明日旁人问起,又多出许多口舌。
待洗完了,提去院中晾上,就听得脚步阵阵,有个妇人在喊,“哎哟我的青水,你去哪里了?找了你半日……”
却是小少爷的奶娘打着灯笼前来,“这大晚上的,你怎的还在洗衣裳?”
“小少爷的两件衣裳,我看弄脏了,顺手便洗了。”白清水端了水盆进屋,一边道。
“你现在都已经是大丫环了,这等粗活,交给下头的丫环去做便是了。”奶娘道,一边又说,“可沐浴了?小少爷吵着要你相陪呢。”
白清水皱皱眉,“要我相陪?”
“可不是。”奶娘的表情当真是有几分叫天不应之感,“那祖宗今日是不知又怎的了,如何也哄不住,便是叫你去。”
白清水就又轻的叹了一声,点头道,“我晓得了,我沐浴完,自去相陪小少爷。”
“那你紧着些,小少爷明日便要去读书,不能睡晚了。”
白清水点点头,待沐浴完,这才往谢念生的屋中来。还在外头,就听到那孩子高吭的呼声,“我不要,我不要你!我要青水,青水呢?快去叫青水来!”
白清水抚额叹息一声,将笑脸换上,踏步进去,笑着道,“小少爷,奴婢来了。”
便见在房中闹着别扭的谢念生眼睛一亮,从椅上跳下来,两步便奔到她身前,一把将她大腿搂住,抑起头,漆黑大眼在灯笼下印出光,“青水,你去哪里啦,怎的才来?”
“奴婢帮小少爷洗衣裳了呀。”白清水笑道,伸手在他脸上抚了一抚,“夜深啦,小少爷该就寝了。明日夫子开学,可不能迟到。”
“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我,我有些怕……”谢念生低声道,撅着小嘴,央求之意,自是叫白清水难以拒绝。
白清水心里一颤,看他这个样子,莫不是今日当真在湖边吓着了罢?一时心中竟是一揪,俯身将他抱起来,笑道,“好好好,小少爷说怎么样,我们便怎么样。”
她一抱着他,这孩子瞬势就搂住了她的脖子,用力之大,竟是叫她挣不开,无耐的朝立在那里的奶娘笑了一笑。
奶娘见状,亦笑道,“那今夜便由青水替小少爷守夜。”一时又将谢念生的诸般习惯对她细细说了,自掩上门去了。
屋中便只剩得白清水与谢念生二人。
待白清水服侍着谢念生睡下,自己又在床边榻上铺了被子,也躺下了,一时黑夜寂寂,心中格外的愁凉,耳听得谢念生在床铺之上左翻右滚,“青水姐姐……”
“嗯?”白清水道。
“你上来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这怕是不合规矩呀,小少爷。”白清水道。
“我怕……”这孩子的话里竟带了一股哭腔。
原也是自己造的孽!
白清水叹息一声,便就爬起来将被子放到床上去。
甫一躺下,这孩子便钻到她被子里来了,白清水便觉他小小的一团,像只小兽一般,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圆滚滚的双臂就搂住了她的腰,竟是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之声,不过片刻之后,竟是就传来他匀均的呼吸声,想必是已经睡着。
白清水不免苦笑,倒是没想到经了这些事,这孩子竟变得如此依赖自己。
只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为何此刻却觉出苦涩来?
到底还是因为那人罢?
因为谁?其实她也并不十分清楚,想必是因为康二爷,明日谢楠生定然是要纠集瞌府的下人,在众人面前,将她灰溜溜逐出谢府去……
她此生是注定与康二爷无缘,注定是得不着那几道方子了。
一时脑中思绪万千,紧挨着她睡得正香的谢念生却突然翻了个身,惊呼起来,“青水姐姐,救命……”
她吓了一跳,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起来,这孩子方又缓缓沉睡过去,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都喊起救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