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小白哪里没有咬她呢。”弄梅道,“少爷您没看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额头上鼓了那么大的包……”
三少爷想起方才在后院见到那小丫头的情景,看她倒是狼狈的很,只是她哭什么?分明当日对他趾高气昂羞辱他的人是她,不过是叫两只鹅追了一下,倒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真是窝火,自己日日修炼棋技,都有半年了,竟然还是输给了她!
虽说今日她叫大白小白追了一场,模样狼狈,但自己不能在棋技上将那小丫头片子给打败,着实不爽。
何况,自己以主子的身份压制她,就算是胜了,多少也有些胜之不武。
想到她今日赢了自己的棋时的那模样就生气——眼睛笑得弯弯的,都要放出光来了。
三少爷冷哼一声,“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少爷,”弄梅试探着问,“叫谁?”
“还能有谁。”却是一旁的红樱冷冷道道,“自然是那厉害无比,连大白小白都能搞得定的青水呗。”
三少爷就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聪明。”
言罢,心中一动,竟是抬腿就往外走,“算了,我亲自去瞧瞧。”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口,四个丫环在他身后对视一眼,满是惊诧之色,见他走远了,这才急急跟了上来。
却说三少爷带着四个贴身大丫环浩浩趟趟来到偏院的倒座南房前时,白清水正自坐在床边朝西晴西雨放狠话呢:“那两个呆头大鹅,当真是气死我了!你们等着瞧,今日之仇,姑奶奶我总有一日要报回来!待我出谢府那日,便是他们两个倒霉之时,我若不将它们宰了吃掉,我便不是白清水……”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头有人重重哼了一声,随即就听得“哐”一声响,三人一惊,忙跑到门口来,开了门一看,灯笼映射之下,只见远处的抄手游廊里,三少爷领着四个大丫环正疾步而去。
廊前地上躺了一只摔碎了的瓷瓶,西晴拿起来一看,又闻了一闻,皱眉道,“像是药。”又吐吐舌,“方才你说的话,怕是叫三少爷给听着了……”
白清水见那三少爷怒气冲冲而去,不免想起今日白天的情景,顿生一股不祥之感,喃喃道,“我也没有说什么呀,我还真能宰了它们不成?”
西睛西雨对视一眼,摇摇头,喃喃道,“你,你,你得罪了三少爷。我看你这以后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你,你你还是离我们远点吧……”
“哎……”白清水大惊,“你,你们,你们方才不是还问我是怎么降服大白小白的吗?你们还听吗?”
“不不不,不听了,我们困了,要睡了,睡了……”西晴西雨双双摇手,爬上床,嗤溜钻进被中,不一刻,便想起了二人刻意而为的鼾声。
白清水真是气得胸口都疼了,替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凉水,罐进肚中,这才将满肚的邪火给压住了。吹了灯,也爬上床,黑暗里,细细回想当日大挫三少爷的情景,当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当初怎么就鬼谜心窍说了那样的话呢?
一时懊恼的将被子一掀盖住了头,粗布被子撞上额头的大包,疼得她在黑暗里龇牙咧嘴。
抚手上去摸了一摸,那包弹弹嫩嫩,也不知要几日才得消。一时又觉委屈,将手探入颈中,摸索着摸到了挂在脖上的那枚玉佩,这玉佩尚是她入谢府前一日,康二爷亲自替她戴上的,只言有此玉在,便如有他陪伴在侧。
她轻叹一声,想起他对自己的交待,“谢家是诗礼之家,喜好安静的丫环,你只管落落大方即可,切莫多嘴多舌……”
谁叫她白清水这辈子就是个痴情的种,为了爱的这个男人,竟是潜入谢府做丫环这等事也都干得出来。
她在黑暗里自笑了一笑,眼睛一闭,便听得外头的敲门声,“青水?你可睡下了?”
白清水皱皱眉,“是弄梅姐姐么?我已经睡下了。可是有事?”
“三少爷叫你去为他守夜。”
“守夜?”白清水猛的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时恨不能将自己的头发揪几根下来,他堂堂少爷难道竟还要叫一个丫环替她守夜?!
旁边两张床上的西晴西雨闻言,也不装睡了,都坐了起来,黑暗里,几人只看到对方的一个黑影,“弄梅姐姐,三少爷怎会叫青水去守夜?平日里不都是福泉守夜的么?”
“主子的吩咐,哪里容得我们下人的置喙。”外头弄梅话语难得的有了些不郁。
白清水哀叹一声,仍是只得乖乖从床上爬起来,穿了衣裳,抱了被子,自开了门,随着弄梅去了。
白清水抱着背子到谢楠生的屋子时,三少爷正坐在外间的书案前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听到响动,就抬起头来,见到头上鼓了一个大包的白清水,手中的书卷就放到了膝上,皱眉问道,“你抱个被子做什么?”
“这被子我睡惯了。”白清水道,一时就自去小踏上铺了被褥,一回过头,见谢楠生仍自握着那书卷,看得入神。
她心中愤恨,到底也不多言,一时碍于谢楠生在场,她又不便自钻进被窝里睡大觉,一时就只好坐在踏上,半个身子歪在被子上,哈欠连天的打着。
就听到谢楠生的声音,“你若是困了,可以先睡。”
她一个激淋,笑着朝他摆手,“不碍的,不碍的,哪有主子还没有就寝,做下人的先睡下的。”
谢楠生的嘴角就弯了一弯,“即如此,你去小厨房替我要一盏冰糖雪梨羹来。”
“此刻已到亥初了,少爷此时用食,只怕会积食,我看还是明日再……”
话未说话,三少爷的手中的书卷已经在膝盖上轻轻一摔,桃花眼在灯光下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只望得她毛骨悚然,忙站起来,低着头就往外头走,“我这就去叫弄梅姐姐。”
“弄梅已经睡下了,你自去便好。”身后三少爷的声音传来,白清水的身影便是一顿,垂头丧气道,“那我去。”
一时咬牙切齿,在门口提了一只灯笼在手中,直往小厨房而去,却是只见四处黑漆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只得又去敲了一旁守夜婆子的门,只道是三少爷想吃一盏冰糖雪梨羹。那婆子许是因着扰了她的清梦,自是不乐意,“怎的现在才来?”
白清水初来乍到,却是哪里知道这许多,只得道,“因新换了奴婢守夜,不知道三少爷的习惯,三少爷问起才来。还请妈妈见谅。”
那婆子倒也不过多为难她,自进小厨房取了,“一直温着呢。三少爷夜夜苦读到子时,你初来,需得小心侍候着。”
“是。”白清水道,“多谢妈妈提点。”
倒不料这位三少爷却也是个努力的,然则这努力却是害苦了白清水,她今日原就是叫那两只大鹅追得身心俱疲,却是哪里还有力气陪这位爷读书到子时?一时心中哀叹,提着那冰糖雪梨羹回了谢楠生的屋子。
待白清水用一只白嫩嫩小碗从那盅里盛了一碗冰糖雪梨羹出来,往三少爷身前的桌上一放,哽着脖子说了一句,“少爷,吃吧。”
言罢,转身行回小踏旁,靠着被子闭目养神,耳听得谢楠生那头的动静,一时心下也不由得感叹,这位少爷吃东西倒是斯文得紧,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如此想着,又闻到那雪梨羹的香甜,下一刻,便听得自己肚中传来两声“咕罗”响声,顿时便闹了个大红脸。
那三少爷原本看书看得少神,只是冬日气燥,夜间吃一盏雪梨羹润润燥,已然是成了习惯,此刻他边吃着羹,边翻着书,冬夜寂静,冷不防听到这声响,一抬头,就见小塌之上坐着的那丫环正一脸懊脑的模样,嘴唇就忍不住勾了起来,“可是饿了?”
白清水脸一红,吞吞吐吐道,“没有,不饿。”
“嗯。”三少爷点点头,再不多言。
白清水一时气结,还只当他会大发善心,赏自己半碗雪羹,不过想她白姑娘向来有骨气,不食嗟来之食,他便是给她吃,她也是不会吃的!
如此想着,猛又听得那三少爷在吩咐:“研墨!”
他就瞪了一眼这位三少爷,心知今日这人如此做作,自然是打的要折磨自己的主意,只是没料到自己被那大白小白那般追赶一场,累个半死,竟然也还未叫他如意,当真是可恨至极。
一时心下冷哼一声,暗道你这人果然心眼小,你若想气我,我就偏不气,我偏不让你如意!
就笑意盈盈站了起来,颇是乖巧地道,“是,三少爷。”
就行至书桌旁,捏着那墨锭在砚中研磨起来。
白清水的娘原是那定芳楼里的花魁,后来自打有了白清水,是下了狠心要离开定芳楼,自己搬出来过活的。即是花魁,自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晓的。因而白清水自蹒跚学步那日起,她娘便下了心思是要将白清水养成一个大家闺秀,虽说白清水是这样的性子,但幼时受她娘亲的压迫,琴棋书画一类,也是学了些许的。
她娘又惯会风雅,便是研个墨,也是要求她研出一番风姿来。因而多年浸淫,白清水对于如何研墨,且还能将这墨研好,研得好看、研得漂亮,也自是有一番心得的。
谢楠生也自觉诧异,见她将脊背挺得笔直,研墨时尾指微翘,墨锭在砚中轻研,偶尔撞着砚壁,竟是发出清脆之响,连贯来听时,竟是有如乐曲,只是这乐声短暂,谢楠生只当自己听错了,用笔粘了墨,自去写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