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西凉的妈妈来学校接他回家,我和吴故送他到校门口。当看着那个头发一丝不乱地绾在脑后,身着精美套装的中年美妇从黑色宝马车上下来时,我提着陆西凉书包的手握紧了一下。
“妈,你怎么亲自来了?”陆西凉惊喜于顾芳的出现。
顾芳笑着上前,从吴故手里扶过陆西凉,说:“你腿不方便,我不放心别人来接你,送你回家我再去公司。
“妈……”陆西凉想说什么,却随着另侧车门被推开的声音,车上的司机下来将一只手机递到了顾芳面前,说:“顾总,是工程部打来的,说有批急用的材料有问题。”
顾芳脸色迅速沉下,柳眉微蹙地松开扶着陆西凉的手接过手机,先是问了几句,然后脸色越来越难看,边说边朝旁边走远,看那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冲手机另一头的人发脾气。
这通电话大约是在五分钟后结束,顾芳盯着马路愣了一会儿才快步走过来。
“儿子,对不起,我……”刚一走近顾芳满脸愧疚为难地看向陆西凉。
“妈,你有事先走吧。让吴师傅送我回家就行。”陆西凉脸上带着笑开口。
还没等顾芳说什么,手上的手机又响起来,她没有去接,伸手扶过陆西凉去开车门。
可能是因为站的太久,陆西凉突然腿一发软,整个人斜倒下去,一直站在他后面的我急忙伸手去扶他,情急中紧紧握住了陆西凉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握他的手,掌心很温软,因为正值六月,带着微微的汗意,但却很真实。
“这位是……”顾芳的手比我慢一点,没能扶上陆西凉,这才开始对我这个已经站在这里十几分钟的人投以目光,而那目光,我察觉出了警惕和一丝敌意。
“妈,这是我同学夏晚歌。”
顾芳迅速扫看我一眼,极淡地应了一声,然后神色淡漠地别开眼神招呼司机,提醒他路上小心。
一切安置好后,顾芳才接起一直在响个不停的手机,边跟手机里的人说着事,边踩着高跟儿鞋朝前面的路口去打的士。
“吴故,晚歌,再见。”车子沿路驶开,陆西凉从车窗伸出来来冲我和吴故摇手,吴故抱怨这六月天太阳急不可耐地朝回跑,我却站在路口像傻了一样,陆西凉刚才说什么了?
晚歌?他叫我晚歌?对,是晚歌。多么亲切呀,我呆呆立在原地十几分钟,六月的太阳晒得我汗水直冒,我的心也如这六月骄阳一样暧得像团火,然后我疯兮兮地张着胳膊在六月的太阳下跑,当时好想大声叫陆西凉的名字,可是不能,这个时候是不宜张扬的,我要等待,我要静候。
下午我也回了家,没有人接,独自一人提着书包走进一橦半旧居民楼。五楼的防盗门前我掏出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就被人拉开了,门后露出一张经历风霜的脸,皮肤不再白皙,颊上有了些斑,还好并未有白发,所以这应该还不算太显老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妈,我回来了。”
“怎么这晚才回来,我正打算去路口看看呢。”妈妈有些责怪,顺手接过我的书包。
“今天坐车的人多,等了久点。”我进屋在桌边坐下倒了开水想喝,拿到嘴边又想起来自己在车上吐过了就又起身去卫生间刷牙,妈妈说去厨房给我热饭。
我从柜子里拿出以前在家用过的牙刷,却在漱洗台上拿杯子时发现了两只插着牙刷的杯子,一蓝一黄。
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爸爸在两岁时因病去世,除了母亲家里没有外人,怎么会有两只牙刷?
“妈,这两天家里来客了么?”我一边挤着牙膏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厨房里铲子在锅里翻炒的声音停了两下,然后再继续,妈妈有些不太自然地说:“是……是有个客人。”
蓝色牙刷是妈妈用的我认得,至于这个黄色我凭感觉出这个男人,其实我已猜到一二,但我没有追问。在爸爸病逝后也有很多人给妈妈再介绍过对象,但妈妈都说不合适拒绝了,只咬着牙凭微薄的教师工资将我养大。我知道她是怕我受委屈,但如果妈妈愿意再接受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真能带给妈妈快乐,那么我也会很高兴。
接下来几天,妈妈在前一天就旁敲侧击地问我,如果带个叔叔到家来做客我会不会介意,我都表现很乐见其成。
唐军是在一个周后的下午到我家的,大热天却还穿得西装笔挺,平头,浓眉,略黑的皮肤,看起来很老实的模样,但又不土气,身上带着一股儒文气。
“这就是小歌吧,真漂亮。”唐军提了一只果篮进门冲我打招呼。
我自然知道这是句客套话,但我不介意,笑容满面地接过果篮放到桌上,又亲自倒了茶水递过去,说:“唐叔叔喝茶。”
唐军对我如此有友好有点意外,侧眼冲站在厨门口旁边的妈妈对了个眼色,妈妈的眼里露出了欣慰的光。
聊天中我知道了唐军的情况,他也是个老师,在A市旁边的C市重点中学教地理,唐军的前妻与他离婚已有五年,唐军独自抚养一个目前也要升高三的女儿。唐军与妈妈相遇是一年前在C市的一个公开课上,因为有相同的职业和相似的独身抚养孩子经历所以两人颇有话题,开始只是逢年过节偶尔发个短信问候,后来因为半年前唐军到A市出差时在超市与妈妈相遇两人联系才开始多了起来。
我一直保持着微笑和唐军聊天,这个男人虽然没有多少太吸引人的地方,放到街上根本没什么值得人侧眼相看的特质,但至少这样看来比较真实可靠,所以我对唐军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
吃饭时,妈妈很高兴的坐在桌边,时不时给我和唐军夹些喜欢的菜,我突然莫名地有些想流泪,赶紧借口去厨房盛汤,刚一进厨房隐隐听到妈妈正和唐军的对话。
“我就说过小歌不会反对的,你看她对你多客气。”
“嗯,小歌不成问题了,等我跟欢欢说通这事儿,我们就去民政局把证儿领了吧。”
见到唐落欢又是在一个周之后。那天,我正咬着笔杆子跟一道化学题较劲儿,左看右看就是觉得这题目做过,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听着窗子外面细叶榕树上知了的杂叫,我感觉烦躁到头顶快要冒烟。
又盯着看了题目几分钟,我气馁地把笔一丢,心不在焉地拿起杯子到客厅去倒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然后又倒了一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喝,脑子里还在纠结着那道题目。
听到有开门声,我以为是妈妈买菜回来,习惯地叫了声,扭头朝门口看去,看到的却是一个漂亮的女生。
黝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瓜子脸,大眼睛,白色连衣裙穿在身上很漂亮,像是从某幅艺术画报上走出来的一样,可是她又不像那些模特,她有种凌厉的独特气质,如深冬的霜气,但那种感觉只有一瞬。
我盯着她看,直到妈妈和唐军从后面走了进来我才站起身。
“小歌,这是欢欢。”妈妈提着一篮菜进来向我介绍那个漂亮女生。
“欢欢,这是小歌,比你大三个月。”唐军也提着一些鱼肉之类的东西走进屋,向唐落欢介绍我。
“我叫唐落欢。”唐落欢一脸温顺地冲我笑,上前向我伸出手。
莫名的,我感觉这样的顺从和热情有些不太对,但我又找不到一丝破绽,只能微笑了一下伸手与唐落欢交握,说:“我叫夏晚歌。”
“小歌,你和欢欢聊天,我去做饭。”妈妈对于我和唐落欢初次见面的友好很满意,笑着安排了一下,就系起围裙进了厨房,唐军也挽起袖子主动承担洗菜之类的活。
家里很久没有来过客人,况且还是身份较特殊的客人,我有些不太习惯地冲唐落欢笑了笑,问:“要不,看电视吧。”
唐落欢微笑,说:“你在做作业,我看电视会影响你,要不你找两本书给我看看。”
我带她进我的卧室,说实话我也是有点懒性的,但好在不是特别过分,被子折了,鞋子有点不整齐但也不算太乱,白色的屋子四壁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靠墙的地方排着一只半旧的书架,架侧边是窗户,窗前放着同样半旧的书桌,桌上的书到是乱成一团。
“你到书架上看看吧,书都在那了。”我指着书架出声。
唐落欢走过去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左向右一一滑过,最后停在一本《张爱玲传》上面,她说:“你喜欢张爱玲?”
“还好,没有特别喜欢谁的。”
“你猜我喜欢谁的?”唐落欢笑嘻嘻地问我。
我想了想,说:“席慕容?三毛?”那时候还没有韩寒、郭敬明,安妮宝贝也还没有出名,所以我说了两个在书店看到比较多的人名。
“不,我喜欢李碧华,很冷艳的那中,薄情。”唐落欢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一脸温温的微笑。
我看出她有话想和我说,便顺手将房门掩住,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
“爸爸说的没错,你真的很聪明,跟聪明人说话要省很多事。”唐落欢微笑着倚靠住书架看我,然后又接着说:“你也看到了,我爸爸要和你妈妈在一起,我不想有后妈,但是爸爸很想再娶,所以我暂不会反对。”
“嗯,我看出来了。”我在椅上坐下接道。
“我们约法三章,第一,我姓唐,所以我有我的自由,希望你妈妈不要管我。当然,只要不触犯我,我也绝不为难你妈妈。第二,在家里你和我要享受同等待遇,我不希望出现偏心。第三,我妈妈就是我妈妈,她曾经是爸爸的合法妻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即使你妈妈嫁给了我爸爸我也希望她尊重我妈妈。”
我有些气愤了,这是明晃晃的条约,好像我妈妈是要巴结着嫁出去一样,但没等我的话出口,她又已经开口,说:“你不用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会把这三条同样转告诉给我爸爸,你在我爸爸面前有和我在你妈妈面前同样的待遇。这样,我们都会舒服些,他们也省心些。”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微垂下长长的睫毛,缓了缓继续说:“我和你说就是希望通过你让你妈妈明白,我不想直接谈是怕她会觉得不舒服。”
我沉默着细想了她的话,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停了几秒后说:“我妈妈不会对你有任何妨碍,至于我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小歌,欢欢,把桌子收拾一下,出来吃西瓜了。”是妈妈在外面叫。
我开门答应,后面的唐落欢也笑着应声,然后挂着一脸乖巧笑容地去厨房帮忙端西瓜,隐约还听到妈妈提醒她说不要把果汁沾到裙子上,会洗不掉的。
因为已经是高三,暑假自然不能同其他年级相比,几天后我回到学校开始为高三冲刺做补课准备,同时妈妈请了熟人帮忙,也将唐落欢转到了瑞金高中。
唐落欢选了理班,所以我们基本没了交集,即使是偶尔在学校遇到,我们也从不打招呼,有时能相互看一眼已经算是交流了。对于唐军嘱咐说让我和唐落欢在学校相互照顾,我们当时都笑着应下,真到学校就默契地忘记。
其实,让我照顾唐落欢,也根本用不上,凭着她的出色容貌和人前的乖巧,只要她愿意,没有任何人会拒绝她的任何事,说她左右逢源一点都不过分。
不过,她的一切我都会在无意间从别人的嘴中知道,比如她迅速成为新任级花,比如有某班谁向她表白,等等。她漂亮且勤奋努力,脸上永远挂着乖巧温顺的笑容,是完美的好学生,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