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秋宴会还有十多日,夏缭歌足不出院,整日在房中练舞。
舞姿是最魅惑人心,也是世家小姐们最看不上的。可她,从小在父兄的舞姬那里耳濡目染,又在古籍上偷学过几式古舞。也算有些精致引人之处。
这几日,她一直在探听公子胤和孟云的消息。
孟云伤已经痊愈,在城关镇守茂陵。而公子胤则会在中秋大宴文武群臣时,返回茂陵。
夏缭歌连做梦,都是中秋的宴会,凉风习习后苑中桂花飘香数里,而公子胤便站在树下对她温柔的笑着。
她一日一日地盼着,每日都充满朝气,努力练舞,她要一舞惊鸿,舞给易明涵看,舞给孟云,更加,舞给公子胤。
她的,公子胤。
中秋佳节,终于,如约而至。
开场便是几个舞姬以翘袖折腰舞为始,水袖长甩,如流水行云般,飘逸风流。腰肢纤绣,如弱柳扶风般,婀娜多姿。
算不上出彩,也绝不平庸。
随后,韦敏媚献筝,一曲长相思,十指飞扬,缠绵人肠。
阴颂丽则献歌,一阙虞美人,声色婉转,如泣如诉。
夏娆歌随后献上一舞,以轻纱遮面,在月夜下独舞,映着清冽月光,红衣鲜烈,格外动人心魄。
缭歌心中却隐隐不安。娆歌本是要献一曲琵琶,怎么改成遮面之舞?
来不及细想,便轮到缭歌献艺。
缭歌也是以薄纱遮面。身着白色广袖长裙,腰肢收紧一寸,鬓上只着九珠流光步摇。
片刻,舞起,皎洁月光与舞裙融合在一起,身姿轻灵,回旋,裙角绽放如花,盛开一朵又一朵,雪白纯美月色之花。
她目光所及,看见易明涵痴醉的目光,望见公子胤白衣胜雪在一旁自斟自饮,他一瞥回眸,正碰上她的目光。
她不知所措,连忙转过目光。
孟云,也在注视着台上。可却时时向娆歌看去。
她二人皆戴面纱,娆歌今日发鬓也与她平日梳妆无异。
想必,孟云是在认哪个是她?
一曲毕。
她们四人,未有交谈机会,便被分
别送回房中,等待宴会后世子召幸。
缭歌惴惴不安。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过了二个时辰,终于有宣侍官来宣寝。
〞宣,夏氏缭歌侍寝。〞
缭歌,百感交集。一路上艰难险阻,终于等到这一日。
她理好衣装。入轿。
不久,已近子时。她掀开轿帘往外望去,只见一片漆黑,深苑寂寂,树影幢幢。
这哪是去世子寝苑?
她挣扎着要下轿,却被一旁的侍从绑了起来,嘴巴堵上。
她惊恐,委屈,在轿中不敢在挣扎乱动。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又是谁在想害她?
又复行了一段时间,落轿。她被仆从扔在了一座假山后面。
她拱掉塞上嘴里的布条。等那伙人走远了,她才敢放声呼救。
除了,夜莺的凄叫,无人应她。
她将捆在手上的麻绳,在地上的杂石上使劲的磨擦。累了,就歇一会,再磨。
直到,天将放亮。
她终于解开麻绳。巡逻的卫队也终于发现草丛里有异动。
〞你是何人?〞
她已筋疲力尽,还未来得及回答。
〞啊!〞侍卫向她身后指道:〞大胆府婢,竟敢与人私通。〞
她回身,看见一个男人竟半裸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她又惊又怒,早已折腾一夜,霎时,气血上涌,急昏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在大牢中。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耳边,几个狱妇嚼舌的声音便随风飘至。
〞啧啧,你们是不知道,世子对夏氏的宠爱,今日,赏赐千金,又赐号皎月妃子。〞
〞唉,谁说不是呢?听说,昨夜夏氏一身白衣,临风似仙子,把世子的魂都勾去了。〞
〞世子除了正妃,以下都称如夫人的,看来夏氏要飞黄腾达了。〞
〞你们看?真是同姓不同命呀!听说昨个,她也献舞了,一身红衣没被世子瞧上。末了,还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这简直找死嘛。〞
〞小声点。怎么说她也是皎月妃子的堂姐。虽犯大错,有这样的妹子在世子面前,世子多少也要饶她一饶。
这些话,字字如刀。剜进了夏缭歌的心口。
她牙齿紧紧咬着嘴角,不一会,舌尖上血红一片。
娆歌,好个夏娆歌。
一样蒙纱,一样发鬓,相似的身影,同样献舞,为的就是让别人无法觉察,好行掉包之计!
不久,四遭竟出奇般静了下来。
远远地,环佩叮咚声传来,一袭金织长裙迤地。
〞姐姐,醒了。〞字字娇媚。
夏缭歌起身,目光阴恨,却虚弱地笑道:〞你终究改不了本性,迫不及待地便来了。〞
〞姐姐,此话怎解?〞
〞小时候,你这一房因叔父不务正事,整日爱娼爱赌,家底微薄。那一年,爹爹特在江南为我定制新钗。我不慎在你面前说露,第二日,你便戴了一支流金步摇在我面前炫耀,三日不曾摘下。〞
〞后来,我才知道,那竟是你将自己生母所传的玉镯与七堂妹所换。〞
〞你从小就这样,可笑似的倔强炫耀。哪怕自伤,也要高人一等。〞
〞哼。〞夏娆歌邪邪地笑着:〞那姐姐这么了解我,就不会怪妹妹抢了姐姐的一切吧。〞
〞一切?〞
〞其实姐姐遭劫,是我自己向叔伯们举荐来顶替你的。昨夜之事,也是我一手所为。往后,夏府也只会鼎力助我一人登位。〞
〞从今后,姐姐便只是我的影子了,一枚废棋。还不如从前的我。〞
〞你既然已经夺了我的一切,为什么不杀了我?〞
〞姐姐,你怎么笨了。〞夏娆歌指尖轻挑。〞你,背夫与人私通,被抓正着。是我在世子面前苦苦哀求,你才得以苟活。你爹,我的叔父,自然会对我感恩戴德,倾全力相助。〞
〞哼,你不怕我告诉我爹?〞
〞告诉有用吗?你已经不中用了,难道还要为了你,把我这个有用的给撤下。更何况,敢留你,便不怕你!〞
夏缭歌望着她狠厉的模样,不禁痴痴地笑出了声来。
〞我还真以为,你有这么厉害呢?〞
〞从我入府开始,你便在算计我,故意接近我,讨好我。可偷龙转凤,冒名顶替,将我半夜扔在假山后,嫁赃我与人**,是你一个人绝对办不到的。〞
〞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的,想必是你身后的那个人吧。你不是不想杀我,而是不能杀我。是她授意让你留着我的吧?〞
〞留个把柄,免得将来压制不了你。〞
她竟能一眼识破,看着缭歌轻笑的面孔,夏娆歌恨恨道:〞真想杀了你。〞
〞不过。〞娆歌饶有深笑,〞今日往后,你将要被罚到司库房做洗婢,我会好好关照姐姐!〞
说完,她缓缓离去。
头上满鬓银花玉片,刺得缭歌双目流泪。
〞从今后,这天地间就只剩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
曾有的一片真心,终是,自己太傻。
这世间,女子生当如梅。
顶风傲雪,唯有自己。
次日。她便从牢中打发了出来。世子仁德,将她终生发放在司库房,终生不得出。
司库房是府中存笔砚书画,布匹丝帛之地。她是操洗女婢。专门清洗司库地面,雕架,门扇。
自她到后,原有的两个操洗女婢,每日都在房中喝喝茶,抺抹粉,照照镜子。
她每日天未亮便起,夜深沉才归。
一连几日,脚裸都已肿起。
镜中容貌,越发消瘦。
一日暴雨而至,司库房中的画阁,窗阁大开,被刮断。
满身肥肉,一脸黑皮的库管刘大人。
叫着让缭歌去清理扫打。
缭歌步履缓慢地走到了画阁。一身湿透的一层一层打扫起来。
临到流英柜时,她脚痛不稳,跌在柜旁,一卷画轴滚了下来。
她一收袖,画轴顺势展开来。
她一看,是一幅大雁南归图,笔锋秀丽,用墨均匀,装裱精美。
落款是,易王长子胤。
是公子胤的画。
缭歌,心喜。泪如雨下,像是,漆黑里望见一瞥星光,她想起在茂溪,在公子胤的怀里。
〞在下,易明胤。夫人,冒犯了。〞
那种温暖踏实充盈心间。
她看下落款时辰是八月二十五,今日是二十六日,应是送来裱好,明日在送回给公子胤的。
她望了望手上的臂钏,把它褪了下来,沿着洁白如新的轴纸,狠狠刮下。
臂钏宛如一朵梅花盛开雪地里。
入秋后,两日暴雨,雨过天晴,可库房里却迎来了晴天霹雳。
大公子易明胤的新画,被人恶意损坏。公子胤大怒,下令彻查。
刘大人满脸谄笑,送走总管大人。
他满脸怒容,狠声斥令。〞说,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小贱人?敢把公子的画弄坏!〞
〞快点,站出来交代,否则让我查出来,我一定扒了她的皮。〞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一个一个的查了下去,最后,进入画阁的是,那日去清洗的夏缭歌。
〞是我,是我做的。〞缭歌大方站了出来。〞你们把我绑了,去见公子胤,以赎司库房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