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去宫里发生了什么?回来后就见你一直沉默,我很担心。”杜若给江之彦批了件外衣,轻轻从背后抱住他。
“杜若,关于你六姨娘的事,你知道多少?”江之彦把衣服取了下来,神情甚是严肃。
“六姨娘?”
“对。”
虽然不知道江之彦突然问起六姨娘是为何,但杜若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出来:“六姨娘在杜府的时间只有半年,家里有五位姨娘,都是爷爷替父亲张罗的,只有六姨娘是父亲带回府的。六姨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会做好看的绢花,会弹好听的曲子,会给我扎漂亮的发髻,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只除了六姨娘。
但是……”
“但是?”
杜若调整了一下心绪:“但是因为六姨娘,杜府满门被抄斩。”
“杜若,你心里怨恨她吗?”
“不怨,这也不能全怪她,是父亲把她带到了杜府,而且她待我那样好,比杜府任何一个人待我都要好。”
“那怀秀呢?”
“嗯?”
“杜若。”江之彦拉住杜若的手,“你知道怀秀可能当皇帝吗?”
“你说什么?”
“那就让他允许,他若不允许,就让别人来做皇帝。”
当日怀秀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这段时间以来,怀秀就像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讯息,如今突然听得这样的消息,杜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怀秀要造反?
“太子夭折,皇上病危,决定让怀秀娶二公主入赘皇家,来日,公主继位,则由怀秀辅政。”
“太子夭折?”杜若记得那个孩子,是个还不足周岁的婴孩,怎么会夭折?
“没错,太子夭折,公主年幼,皇室后继无人。”
“可太子夭折,与怀秀又有什么关系,那时候怀秀根本不在这里。”
“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吗?我被关禁闭,太子夭折,皇上病危,怀秀娶公主,所有的事情,不是巧合,而是预谋。”
“不可能,怀秀他不会!”
杜若刚一说出来便沉默了,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何去说服江之彦相信?
“之彦,就算怀秀娶公主,但继位的也是公主,怀秀最多是辅政。”
杜若的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闪过,却总是什么也抓不住,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底的想法:“如果是预谋,你会伤害怀秀吗?”
话语一出,江之彦甚是震惊,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杜若,她以为,在杜若的心里,自己至少可以比怀秀更重要一些。
“之彦……”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无言以对。
“将军,夫人,吃饭了。”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香荷在外边叩着门,轻声唤道。
“吃饭去吧。”江之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起杜若往门走去。
“等一等!”杜若挡在了门前,“之彦,怀秀对于我而言,是我这世间仅剩的亲人,所以我关心他,但是你对我而言,是我的爱人,我以为不需要我说什么,你就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担心。我承认我刚才说的话不妥当,但你们当中不管是谁受到了伤害我都会难过的,我不希望你伤害怀秀,自然也不希望怀秀伤害你,我——”
“杜若。”江之彦拉开了杜若,推开门,“走吧,你不饿吗?”
而此时此刻,袁怀秀看着突然来找自己的宋元,记得自己明明叮嘱过他,不可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而此刻他却堂而皇之地来到自己府中。
“宋元?不是说若没有什么大事不要轻易找我吗?”
“袁大人。”宋元抓了抓脑袋,“婚姻大事算不算是大事?”
“什么?”喝了一半的茶噎在了喉咙口。
“这不是听说您就要娶二公主了嘛,能不能跟二公主说一说,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指给我?”
“你不知道宫女与侍卫私通是死罪吗?刚刚调到宫里当差就捅这么大的篓子!”
“不是私通!不是私通!”见袁怀秀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宋元也不由一紧张,连忙否认。
“那个丫头,你是如何与她相识的?”
“上个月,与大人赛马结束之后,那丫头突然来找我,说想要学骑马,这丫头也真是,不会骑马却非要挑烈马,从马上摔了下来又哭得稀里哗啦,我都没辙……”
“那丫头叫什么名字?”怀秀看着宋元提起那女子时的神情,心下也暖了几分,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成全他也罢。
“她说她叫刘琀。”
“什么!”
怀秀的脸色沉了下去,宋元感到莫名其妙:“大人?”
“你知道二公主叫什么吗?”
“二公主就是二公主呗,叫什么名字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当今二公主闺名,就是刘琀。”
“皇后娘娘?”
关于张青缨,刘珠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她从来只是远远地站在父皇身边,张青缨的生活,与自己从来没有什么深刻的交集,即便是每年的宫宴,也只能是远远地望上一眼。
而如今,这个女人却站在自己的面前。刘珠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来找自己?皇宫的女主人,很是年轻漂亮,也可惜了这一份年轻漂亮。
“珠儿。”张青缨走上前,拉起刘珠的手,“太子夭折,大公主又远嫁到了匈奴,皇上身边仅剩你和琀儿两位公主。如今琀儿闹别扭寻死觅活的,我和各宫的娘娘都是什么办法都试了也没有用,皇上身子不好也没有精力去管教,我思来想去,也许只有你去劝劝琀儿,她大抵还能够听进去一两句。”
珠儿点了点头,后宫人心凉薄,与刘琀平日里虽没有什么交集,但同是母亲身份卑微、自幼失怙,心里也还是有一两分惺惺相惜之感的,故而刘珠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张青缨的请求。
走在路上,心里也还是忐忑十分,自己与这个姐姐,几乎从无交集,她是否愿意见自己?在宫女的指引下,刘珠来到了刘琀的屋前,双手踌躇了许久才在门上轻轻叩动。
“滚!都给我滚!”刘琀将房间的门关得死死的,任谁都不许进去,听见外边有人敲门,将手边最近的花瓶朝着门便是砸了过去。
“二姐?”
“我说滚!我谁都不想见,都给我滚!”
刘珠迟疑了一下,没想到刘琀的脾气竟是这样差,又轻轻叩了下门:“二姐,我是珠儿,我就在门口坐着,等你愿意见我为止,可好?”
屋里再没有任何声响,仿佛里面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刘珠将阶前的落叶用手轻轻拂去,在腾出来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二姐,其实我还是很忐忑的,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我这个妹妹,愿不愿意理睬我?我母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皇也没记得我这个女儿,甚至懒得指一个娘娘来抚养我,是宫里的老嬷嬷将我带大的,可是前年老嬷嬷也死了。有时候一个人在皇宫里晃荡,甚至会有人把我认成宫女,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其实很喜欢大姐、你,还有小弟弟,我总是觉得血浓于水,血缘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可是我真的是很难喜欢父皇,你可不要到父皇跟前去告状,我只说给你一人听的。二姐,其实身为公主,我们至少生活得衣食无忧,我有一个教习姑姑,她跟我说,在宫外,穷人家的女儿,因为生活困顿,会被父母卖掉,去做丫鬟甚至是娼妓,一辈子都被毁掉了。好吧,我们又有什么差别呢?大姐嫁到了匈奴去,跟被卖掉又有什么差别呢?你也还好,听说袁大人是文武双全的男子,你也许会喜欢他。”
“你烦不烦!”身后的门终于被打开,刘琀的声音虽然莽撞却没有怒意。
“二姐?”刘珠小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前的刘琀,面色苍白,双眼却格外有神。
“你进来。”不由分说就把刘珠拉进了屋里。
“二姐。”
“刘珠!”
“嗯?”刘珠刚想把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话说出来,却被刘琀打断,半句话只能噎在喉咙口。
“我知道你。”刘琀的话语柔了下来,“每年宫宴我都会瞧见你,就像你说的,不论其他,血浓于水这一事实是我无法否认也无法更改的。我敬爱大姐,心里也是极其愿意亲近你和小弟弟的,但这深宫里,就算是身为公主,特别是并不受宠的公主,也是步步惊心。”
“二姐——”刘珠心有不忍,上前握住了刘琀的手。
“珠儿,我不喜欢这个皇宫,我并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皇宫里,我想要逃出去!”
“你疯啦!这是父皇下的旨意,你如果逃了,就是抗旨不遵!就算是身为公主,也难保性命。”
“要不活着自由,要不死后自由,大不了一搏,无论结果怎样,我都受着。”
刘珠紧紧地抱住刘琀,这具瘦弱的身躯,到底藏着多么大的一个灵魂?自己从来都只会抱怨为何会生在这深宫之内,却从来都没有作为。可刘琀,她同样厌恶皇宫向往自由,她要不顾一切地飞出去,哪怕代价是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