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回身看了玉书一眼,意味不明道:“这画才不过能入眼?你倒是谦虚。”
似乎半点儿没察觉到胤禛的怀疑,玉书有些羞涩地说道:“奴婢的画儿,也不过幼时先生教过几日,剩下的都是奴婢自己个儿胡乱琢磨着画的,也不曾给别人看过,便不知道具体如何。只奴婢自己个儿觉着还能看的过去罢了,没想到,今儿个在爷跟前儿献丑了。”
说了这么些,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胤禛的意思,眼睛一亮,欣喜道:“难道,爷这么说,是觉着,奴婢画的不错?”
见她那不似作伪的欣喜表情,胤禛眯了眯眼儿,心里放下了些对她用作画邀宠的怀疑。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算这是她在邀宠又如何?这院子里的女人又有哪个不耍手段、不邀宠的?
为了地位、为了孩子、为了家族……为了达成各式各样的目标,获得种种好处,她们就得讨好他、巴结他、想尽办法获得他的宠爱,以便从他身上那些想要的一切。
宫里、府里、全天下的女人,可不都这一个样儿?他今儿个又何必在意起这个女人和别的是不是不同?
不过是个格格,让他觉着舒坦就成了,就像这幅画儿,也不过是一幅画而已。画的不错,让他赏的开心也就够了,就算是被画来邀宠的,倒也不必觉着是辱没了它。
即便想清楚了,胤禛仍觉着刚刚的想法有些让人扫兴,竟开始有些索然起来。他也没了对玉书的说法寻根问底的兴趣,只淡淡道:“画得是不错。”
敏锐的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对,玉书闪念间琢磨了一番也不得要领,只能按照自己在胤禛面前的人设,接着表演出一副喜悦不已的样子,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胤禛求证道:“真的?奴婢可从没想到能得爷一句夸奖,爷~您可不能哄奴婢哦。”
看她那喜出望外的样子纯稚无伪,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也看不出半点矫饰的痕迹来,胤禛的心情倒因此而重新好了起来。
他可不觉着,眼前这不过十三岁的小女子城府能深到骗过他去,那她这样表现,便是说明,她画画儿没有邀宠企图不提,说的话也都是真的,对他也更无谎言相欺。
甚至见面至今,一直对他赤诚以待,这倒让胤禛有些感动起来。
历经二十六载春秋,胤禛深深知道,能得一人真心不易。
从小至今,所有人接触到的人对他都有企图,都有欲望,都是在他身上谋求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对他也有感情,不过那些感情总是夹杂在利益之中,不管是亲情、友情或是所谓的爱情,在权利面前,都如纸一样薄,就像是一个个谎言,华丽的外皮,也掩盖不了丑陋的本质。
在皇家这个权利最为集中的地方,谋求一份纯粹的真心,简直是可笑、可悲复可叹的。
胤禛暗地里眼神复杂的瞥了玉书一眼,很快回转目光,将心里刚刚升起的感动驱散。
人总是会变的。
就算她如今真心如何,很快,她也会被这府里的繁华迷住眼,被权利的华裳诱惑,到时候,真也变成了假,现在为她费的感情,倒是不值了。、
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格格,一个玩物而已,又有什么资格来牵动他的心神?
想到这儿,胤禛的心情又恢复了初来时的轻松。他来后院,是来放松心神,过来找乐子的,想那么多,又是何苦呢?
于是,他变回了一开始的松快态度,偏过头,挑眉看向玉书,调笑道:“你这小没良心的,爷何时哄过你了?嗯?”
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玉书娇俏地吐了下舌头,赶忙拉住他的手,水汪汪的眼睛对上他的,讨饶,“哎呀,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哄奴婢?奴婢不过一时情急才说错了话儿,爷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见胤禛不松口,又晃了晃交握的手,拉长音儿,撒娇,“爷~”
胤禛满意的点点头,“嗯,爷就放过你这一回。”
玉书赶忙灌迷魂汤,谄笑道:“就知道爷最好了~”
“哎~”胤禛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对玉书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爷只说放你这一马,可没说就不罚你了。”
知道他这完全就是在玩儿,玉书心中虽半点不慌张,面上却苦着一张脸,嘟着嘴儿,为难道:“啊?爷,奴婢都认错了,您还要罚奴婢啊?”
胤禛故意板着一张脸儿,逗道:“你家爷可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你既做错了,爷不罚你可怎么成?”
“那……奴婢都认错啦?而且……”玉书偷眼瞥了瞥胤禛,声音小小地,带着点点不服气,“爷刚刚还说要放奴婢一马呢。”
“嘟囔什么呢?”胤禛用折扇敲了她脑门一记,“爷说放你一马,是说可以从轻发落,不罚是不成的。”
“那,好吧。”玉书瘪瘪嘴儿,不甘不愿道:“奴婢认罚了。”她拽着胤禛的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胤禛,里边满是祈求,“爷,您要罚奴婢什么?”
“嗯~”胤禛假做沉吟了一会儿,直到见自己小格格的眼里的祈求被不安替代了,这才大发慈悲地指指案上的画儿,道:“爷便罚你把这幅画儿画完,才准用膳。”
听完这要求,玉书松了好大一口气,等看到胤禛眼里的笑意时,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她连忙不依的跺跺脚,嗔道:“爷,你真是坏死了,又逗人家。”
“爷这可不是在逗你,”胤禛面上一本正经,“这惩罚,爷可是很认真的。怎么,你这是不服气?”
貌似十分害怕他改口,玉书赶忙道:“服气、服气,对这惩罚,奴婢再没更服气的了,奴婢认罚。”
说完,还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般,赶忙上前一步,探手从笔山上将毛笔抽出来,蘸上墨汁,提在手里,一副现在就要开始的样子。
于是,当苏培盛领着两个搬钟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跨进门槛时,便看到这屋里的两个主子都站在西窗前摆着的案几那儿。
钮祜禄主子正提笔作画,他家主子就站在她身边儿,不但眼中含笑,一脸欣赏状,偶尔还会在钮祜禄主子需要的时候,自己伸手磨墨!
看着这一幕,苏培盛觉着,自己的确是受了惊吓。
这位爷,打小儿便金尊玉贵,几乎没什么是需要他主动伸手做的,他自己都全是靠人伺候的,更别说做些伺候人的活儿了。和伺候人搭点边的,估计除了脱女人衣裳,那就再没有了。
磨墨这事儿,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都是有小太监跟着伺候的,也就只有在这位爷兴致上来的时候或者就不想要有人在旁边伺候的时候,才会主动动动手。
给别人磨墨?这事儿他还真是打伺候这位爷起,头一次见着了。
于是,苏培盛心里再次啧啧感叹起来,这钮祜禄主子,嘿,真绝了!
这钟虽搬来了,看这两位主子的情形,苏培盛赶忙冲搬钟的小太监摆摆手,让他们停在外边儿,自己则缩到了角落里,打算见机行事。
在整幅画上添完最后一笔,玉书端量了片刻,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
胤禛也站在旁边端详,点点头,赞道:“嗯,画的不错。”
“啊~”玉书似乎被他突然出声吓到,轻叫了一声儿,手一抖,毛笔便从手里滑落了下去。眼见着好好一副画儿就要被毁了,胤禛在那笔将要落地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见到胤禛手上一片墨渍,玉书一下儿慌了。她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着急忙慌地伸手去够胤禛的手,想给他擦干净。
胤禛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冲她摆了摆,止了她的动作,“别急,不过是墨汁沾了手,没什么大碍。”
玉书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看着胤禛,口中无力道:“奴婢,奴婢……”
看着自己小格格眼里的泪花都急出来了,胤禛将手上的毛笔插、进笔山,口中哄道:“没事儿啊,爷没怪你。”
见着这一幕的苏培盛和青衿等人,早就悄没声的退下了,这会儿,正带着水盆、巾子等洗漱用物走来。胤禛洗净了手,转身一看,自己小格格脸上还是一副自责难堪的样子,便道:“也没什么大事儿,你也不必如此。”
听了这番大度的安慰,玉书脸上的难堪之色更加明显了。她垂着头,沮丧道:“奴婢只是、只是不能原谅自己只顾着画画儿,竟然忘了爷还在一边儿。这才,这才……”
“你这是专心,专注,是极好的品格儿。”
胤禛赞赏道:“只用心在一件事情上,只为它花费精力,这样一来,便能将这件事办得更好,这样很好;你只专注于做一件事情时,不会为别的分心,哪怕那别的是爷、是对你很重要的人,这显示了你真挚、不易为外界所惑的品格儿。”
他点点头,看着玉书,再次肯定道:“你这样儿,真的很好。”
听完这番话,玉书一下子红了脸。她低垂下眼睫,羞声道:“奴婢哪有爷说的那么好,不过是个笨人,没法子一心二用罢了。”
胤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这不是笨,不过专心二字耳。这世上,肯花心力、费心思、老老实实做去一件事儿的人少,倒是汲汲营营、好高骛远、胡乱忙碌者众。”
说着,想起朝堂上的那些个只顾争权夺利,却不肯踏踏实实做好份内差事的官员,无奈地叹了口气,“若这世上多一些你这样的人,倒是能让爷少费不少心思了。”
“爷过奖了。”玉书声音越发羞涩起来,“只要爷不怪罪奴婢,奴婢便觉着十分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