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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下水 荣耀 战马

阿麦带领众人回到营中时天色已经擦黑,营中的军需官李少朝正站在营门口外慢悠悠地绕着圈子,见阿麦等人从远处过来,这才停了下来,脚下连迈了几步迎了上去。等看清楚大伙身后背的东西,李少朝高兴地嘴一咧差点没笑出声来,可这嘴角才咧到一半,就又看到了自家大人那张满脸泥汗再也俊俏不起来的脸,那嘴角又强强地收了回去,只是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营中可还留着饭食?”阿麦问道。

李少朝一边去接阿麦身后的盔甲,一边连声说道:“有,有,有,给大伙备着饭呢,都是干食,还有荤菜呢!”

众人一听,忍不住都欢呼起来,齐齐地瞅向阿麦,只等着她下令去吃饭。阿麦见状也笑了,吩咐李少朝把这次带来的兵器盔甲都点清楚,看是否损坏丢失,自己则赶紧领着大伙去吃饭了。

等阿麦这里吃过晚饭,李少朝那里也已经清点完毕,过来给阿麦回话。阿麦随意地问了几句营里现有的情况,李少朝都详细地答了,说着说着便又把话说到了军队操练上,道:“大人该向元帅再要个好的教头来就好了。”

阿麦闻言抬头看着李少朝不语,李少朝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咧着嘴干笑。

她这才转开了视线,淡淡说道:“要去你去,就这些东西还是我把脸皮在石壁上磨了又磨才从元帅那里讨回来的,你家大人这张脸是已经用完了,没得剩了。”

李少朝被阿麦几句话噎得只能嘿嘿干笑,说道:“那咱们就先等等再说,要不就先在咱自己营里找,总能挑出几个枪棒刀箭好的人来。”

阿麦也点头,她其实也很清楚营里现在确实少一个好教头,可只西泽山一役,营里的老人就死了个七八,现在大多是新招募来的兵蛋子,要想找出几个武艺精通的谈何容易,心道这事也只能暂且押后再说。

可事情偏也凑巧,就在李少朝提了这事没多久,老天爷还真给他们送过来一个没得挑的教头来——就是那在西泽山一战中失散的原第七营的校尉营副黑面!

大伙都没想到这黑面还活着,再次相见着实激动,团团地把他给围住,七嘴八舌地说得热闹。黑面比原来瘦了不少,面皮更黑了,原来那日他在后阻拦鞑子,身上不知被砍了几刀中了几箭,后来体力不支昏死过去,等再醒过来时战场上早已无人。当地一个猎户把他从死人堆里背了回去,足足养了月余才能爬起身来,一能爬起来他就往乌兰山深处找寻江北军,后来辗转寻到了江北军大营处,商易之留了他几日,便让他回第七营了。

众人听了皆是欷歔不已,不由得想起了惨烈战死的陆刚和杨墨等人。阿麦心中更是复杂,眼前只不停地浮现杨墨最后给她的那个灿烂笑容,一时间竟然连话都忘了说。直到李少朝出来打圆场,阿麦这才惊醒过来。

黑面过来和阿麦见礼,阿麦对他好言抚慰了几句,心中对于黑面的回归却是有喜有忧。喜的是黑面是一员难得的猛将,这下子营中的教头也总算有了着落;忧的却是这黑面本就看不起她,现如今她却又成了他的顶头上司,难免他会不服。

谁知,阿麦这次的担心纯属多余,也不知道黑面来之前商易之交代了什么,总之黑面对于阿麦的安排非但没有抵触,更是少见的配合,这让阿麦大大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营中人员装备差不多已补齐。这一阵没有什么战事,日子便过得格外快些,眼见着天气一天天变热,江北军在乌兰山中的第一个夏天姗姗而来。

天气越来越热,士兵操练的时候穿得越来越少。到了后来,黑面带头,满校场上都是打了赤膊的汉子,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第七营的主将阿麦。阿麦非但每日里军装穿得整齐,就连外面套的软甲都不曾脱下过。最初亲近的几名部下还暗地里夸自家大人那是儒将,和自己这伙子粗汉子不同,可等大家热得都光了脊梁,自家大人的背后也印出碱印子的时候,众人眼中难免有些怪异了。

人们私下里难免会议论几句,有次正好被第四队的队正王七听到,王七嘿嘿地笑了两声,瞅了瞅四周见主将阿麦并不在附近,这才嘿嘿笑道:“那是因为咱家大人肉皮子太嫩,又白,太不男人了,哪好意思往外露啊!”

众人哄笑,有人笑道:“那越捂不是越白了?还不如跟咱们一样,脱光了晒上两天,自然就黑得跟炭人一样了。”

王七道:“胡咧咧,咱家大人跟咱们不一样,你看人家那脸色,整年这么晒着也没见黑了多少,还是跟小白脸一样。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有人故意激王七道:“王七,你就瞎说吧,说得跟你见过大人身上什么色一样,你也就是跟咱们吹吧。”

王七听他如此说,面上便有些挂不住,瞪大了眼说瞎话道:“怎么没见过?不瞒你们说,想当初咱和麦大人可是一个铺头睡过的兄弟,不信你去问大人,正经是咱们第四队第八什出来的!能不知道什么样吗?咱还和麦大人打过一架呢。”

众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哪里又能真去和自家大人核实,有人又笑着问王七:“那你和大人打架,谁赢了?”

王七老脸一红,嘿嘿笑道:“咱家大人下手可真狠,真狠。”

众人又哄笑起来,有那老成持重的便劝道:“咱们别私下里议论大人了,省得传到大人耳朵里招惹是非。”

有几个应声说是,其中一个低声道:“咱家大人看着脾气虽好,可军纪管得却严,就前几日那个什长,还是从西泽山跟过来的,大人一句斩就给斩了。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大人那脸,冷得跟寒冰似的,只问那小子可记得军法第九条,那小子答了句记得,大人就一句废话也没多说,直接就让人拖出去斩了。”

大伙听了忙都停了嬉笑,有人低声念道:“军法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有功又能怎样?那小子自己作的,可怨不得别人。”

众人听了都不住点头。

进了七月,天气更加炎热,有士兵耐不住酷暑,便趁黑偷摸到营前的那条浅河中洗澡,阿麦得知后倒也没有训斥,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在李少朝的建议下干脆定下了法令,每日操练完了,可由各队的长官带着下河去清凉上半个时辰,不过得注意安全,万不可发生溺水事件。

此令一出,全营欢呼,当天散了操便齐齐冲到河里去了。阿麦只远远扫了一眼,就赶紧转身回了营帐,第二日那法令后便又加了一条:注意军容,别脱光了下去,省得被附近的百姓看到不雅。

其实要说热,阿麦更热,可再热她也不敢跟着这群人下河。有次热得实在受不住了,便卷了裤腿和衣袖到水边站着洗脸,可即便这样还得防备着那些不遵法令脱光了下河的。阿麦觉得实在辛苦,干脆连在水边站也不站了,部下问的时候,只推说小时候溺过水,吓怕了,不敢下河。

别人不知怎么回事,张士强心中却明白阿麦的苦衷,可却也没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夜里多打上几桶水送到阿麦帐中,好歹也能让她擦洗一下。开始的时候阿麦还用这水,后来干脆连水也不让他打了,只每天半夜便独自一人前去巡营,天亮回来的时候总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张士强心中奇怪,便留了心,等这日阿麦去巡营的时候悄悄地在后面跟了去,见她出了营在四周巡视了一番后又向后山而去。

虽是深夜,空中有月光照下,倒也能看清山路,张士强远远地跟着阿麦,不多时便爬到了半山处。前方有哗哗的水声传来,张士强白天时倒是曾到过这里,知道前面绕过山壁处便有因瀑布落下积成的水潭。

前面阿麦的身影已经转过山壁,张士强没多想就跟了过去,人刚一转过石壁,便觉得面前一股寒气逼来,吓得他身体顿时僵住,再低头时见自己颈前已经架了把刀。

“你?”阿麦奇道,收回了刀,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张士强这才回过神来,答道:“我怕大人一个人有危险。”

阿麦笑了笑,收刀入鞘,说道:“没事,你这样跟着我,要是误伤了你怎么办?”

张士强便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阿麦见状,便笑道:“行了,既然跟过来了,就到这边等着我吧。”说着她便转身又往前走去,到水潭边的一块大青石处停下来,转回身对张士强说道,“我下去冲个凉,你在这守着,帮我望个风。”

张士强没想到阿麦深夜来此竟是为了洗浴,听她如此说已是窘得脸色通红,忙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去山壁那边看着人。”说完不等阿麦说话便转身飞快地往石壁那边跑去。阿麦笑了笑,径自把软甲和军装脱下,只剩下里面的裹胸和短裤,扑通一声跳入了潭水中。

张士强这里还没有跑到石壁处,就听见身后的落水声,脚下一停,脸上不由得更红了,他急忙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背对着水潭笔直地站着。等了一会儿,他忽然记起白日里见这水潭深不见底的模样,心里不免一惊,生怕阿麦再出了意外,忙背着身子叫了一句:“大人!”

半天听不到回音,唯有远处瀑布哗哗的水流声,张士强又大声喊了几句,还是听不到阿麦的回音,不禁有些心急起来,顾不上避讳,转身又往那青石处跑,到了那只见到了阿麦脱在青石上的衣物,旁边的潭水早已是一片平静。张士强这下慌了,趴在青石边上只冲着潭中大喊“大人”,到后面又喊起“什长”来,声音里已隐隐带了哭声。眼见一点动静没有,他这里正要往潭水里跳,忽然见潭水中冒出个人来。

阿麦抹了把脸上的水渍,问道:“怎么了?”

张士强见阿麦安然无恙,忍不住破涕而笑,半晌才说出话来,声音里犹自带着哭音,说道:“我见大人半天没有动静,还以为大人溺水了呢。”

阿麦见他又哭又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骂道:“傻小子,我刚才潜到对面瀑布那儿去了,没听到你喊。你家大人从小就在河里长大的,就这小水潭怎么会淹死,也忒胆小了点。”

张士强也跟着傻笑起来,忽又见到水中的阿麦还裸着肩,吓得猛地转过了身去。阿麦虽不甚在意这些,可也不想让张士强窘迫,便悄悄地从水中钻出,胡乱地擦了擦就套上了军装软甲,这才问张士强道:“我还要到山顶上去,你可跟我一起上去?”

张士强红着脸点头,阿麦笑了笑,便带着他往山顶上爬去。两人爬到山顶处,东方已经隐有亮光。阿麦迎风而站,看着远处的山峦,对身后的张士强笑道:“张士强,你看我们乌兰山中的风景可好?”

张士强往远处望去,见晨霭之中山峦起伏各显造化,不由得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阿麦,见她身姿瘦削,发梢犹带水珠,又想她这样辛苦地混在军营之中,且不说每日里为着身份提心吊胆,只每夜里为了洗浴还得到这深山中来就非一般女子可以忍受的,忍不住问道:“大人,你为什么要待在军营?”

阿麦微怔,片刻后才回头缓缓答道:“为了——父辈的荣耀!”

“父辈的荣耀?”张士强迷惑。

阿麦转回身去,迎风张开双臂,闭上眼仰头大声笑道:“嗯,为了父辈的荣耀!”

山风之中,阿麦的衣角翻飞,太阳从遥远的东方跃起,刹那间万道金光射来,给她的身形镶上一道亮边。这个身影落入张士强眼中,竟似欲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他愣愣地看着,不禁呆了。

阿麦闭眼站了片刻,待心中澎湃的情感平静下来后这才转回身来,如平常一般笑道:“走吧,下山。”说完便自己率先向山下走去,张士强这时才回过神来,匆忙应了一声后,便追了过去。两人回到军营时不过是早操时分,黑面正带着士兵在校场上操练,看见了阿麦只远远地点了个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阿麦并不在意,略一点头,然后便把视线投向了校场,默默地注视着那些汗流浃背的士兵们。

西泽山一战,第七营损失惨重,原有的人马损失了十之七八,现有的这些士兵大多是战后新招募来的,一部分是从江北其他州县投奔而来,还有些就是乌兰山中的农家子弟。

这些都是南夏的热血男儿,他们现在缺少的只是实战经验而已。

阿麦注视着校场许久不语,身后的张士强也不敢出言打扰,直到看见军需官李少朝从远处往这边而来,这才小声提醒她。

阿麦闻言别过脸来,果然见李少朝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近了才搭讪道:“早啊,大人。”

这显然是没话找话,只看李少朝的神色阿麦就知道他为何来找自己,无非是又想鼓动自己去大营要东西,于是便把视线又重新放回到校场上去,只随意点头道:“早。”

李少朝又笑道:“真是巧,大人,又在这儿碰到您了。”

阿麦心道我每天早上都到这里来看士兵操练,你会真的不知道?心中虽这样想,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还是轻轻点头,“巧。”

见阿麦两次都是这个反应,李少朝面上终有些挂不住了,尴尬地搓了搓手,也学着阿麦的样子,把视线放到校场上那一群赤膊的士兵身上。

过了片刻阿麦才转回身来,看着李少朝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样就有点不自在了?”

李少朝闻言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嘿嘿笑着。

阿麦又说道:“你家大人每次去大营打秋风时基本上都是这个待遇,你现在可知道这个滋味如何了?”

李少朝见被阿麦识破了心思,脸上笑得更不好意思了,笑道:“还是大人厉害,卑职这嘴还没张呢,大人就知道要说什么了。大人可别怪我,谁让咱当着这个管家婆呢,可不就是我来这讨人嫌嘛!”

阿麦笑了笑并不搭话,李少朝见她面上并无恼色,又试探地说道:“再说了,张嘴三分利嘛,大人多往大营跑跑,总不见得有什么坏处。何况哪次去没给大人个面子啊,且不说徐先生待大人自然是和别人不同的,就连元帅那里……”

李少朝见阿麦瞥向自己,连忙打住了话头,只看着她嘿嘿地笑。

阿麦把李少朝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这才淡淡说道:“还记得陆大人曾说过你为人忠厚、不善言谈,每每军事会议上都极少开口,现今看来,陆大人可是看错了你,我看你倒是舌头上能开花了。”

李少朝只装作听不懂阿麦的暗讽,笑道:“那不是当队正的时候嘛,要讲兵法讲打仗,卑职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现在管的都是当家过日子的事,这话难免就会多一些,管家婆管家婆,不婆婆妈妈哪能叫作管家嘛!”

阿麦被李少朝气得无语,只嘿嘿冷笑了两声道:“李少朝,你行,你少跟我磨叽,我既然说了不去就不去,要去要东西你就自己去,我脸皮薄,已经磨穿了,行吗?”

她说完拂袖就走,连操练都不看了,张士强连忙跟了上去,留下李少朝在后面站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小声念叨:“别急嘛,有话好好说嘛……”

阿麦虽不愿再往商易之那里跑,可惜这世事往往是事与愿违的。八月初,商易之向分布在乌兰山各处的江北军各部发出军令,命各营主将于中秋节前齐集江北军大营。

第七营离江北军大营最近,收到消息也就最早。军令到的时候,阿麦正召集营里的几个主要军官开每月例行的军事会议,商讨怎样才能增加新兵实战经验。

乌兰山之役后,江北军各部和北漠军队之间虽没有再发生大的战役,可小规模的战争却时有发生,双方互有胜负,总的来说还是江北军占到的便宜多,尤其是唐绍义所统领的骑兵部队,更是让北漠人头疼不已。

第七营却由于驻地离江北军大营太近,反而一直没有任何战事,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商易之和徐静有意让第七营休养生息。阿麦心中自然也明白他们的好意,可同时却又清醒地意识到这样下去对第七营来说并不见得是好事,只有经过战场上的洗礼才能让这些新兵成为真正的军人。

传令兵把军令送到阿麦手上,她瞅着手中的军令不由得隐隐皱眉,搞不清商易之下这个军令干吗,难不成他现在还有心思聚齐了大家一起过中秋节?

军令在其他几个军官手中传了一圈,众人的脸上也不禁挂上了些许纳闷,齐齐地看向阿麦。阿麦眉间早已放平,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问传令兵道:“可知道元帅此次因何召集大伙?”

那传令兵也是个机灵人物,见阿麦问,连忙答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朝廷里对各位大人的赏赐下来了。”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面上不禁都透了喜色,早在乌兰山之役之后商易之就把江北军中有功将领的名单上报了朝廷,这都过了大半年,奖赏总算是有了信,大伙心中难免都有些雀跃。倒是阿麦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让人带那传令兵下去好生招待。

待传令兵出去,帐中意外地静了下来。阿麦扫视了一圈,见众人都是一副难掩喜色却又不肯露出来功利之心的模样,心中不禁暗笑。她正要张口说话,却见王七突然站起来说:“别看咱们最近这些日子没打过鞑子,可就凭咱们第七营辗转一千多里引鞑子入乌兰山这一条,大人去了那儿也是头功,少不了露脸。所以大人这次去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只带着张士强一个亲兵爬山翻岭地过去,没得被人看轻了。这回说什么也得讲讲排场,也让其他营部看看咱们第七营的军威。”

众人闻言连忙称是,更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该如何在众营之前露脸来,不过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得鲜衣怒马、兵强马壮而已。王七等几个军官越说越是兴奋,唯有军需官李少朝一直沉默着,眨巴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阿麦含笑不语,静静听着,待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才点头说道:“大伙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我们第七营在西泽山之战中损失太严重,虽然军中给我们补了不少,可是家底毕竟不比其他兄弟军营。再说我们又是步兵营,营里总共也没有几匹马,不比唐将军的骑兵——”

话刚说到此,一直沉默的李少朝突然出声道:“这个大人请放心,马匹的事情包在卑职身上,大人只需定下人数即可,到时候卑职一定把马都准备好了。”

阿麦十分意外,想不到一向抠门儿的李少朝能说这话,营中马少,有数的几匹马都让阿麦用来组建了斥候队,并没有配给营中的军官,为了起表率作用甚至就连阿麦自己都没有专用的坐骑,李少朝张口就答应给这次去大营的人员配备马匹,这实在让她深感意外。

“还是算了吧,非战时军官不可调用斥候队的马匹,这是营里早就定好的,再说离大营又不算远,翻山过去半天也就到了,骑马走大路反而要绕不少冤枉路。”阿麦说道。

“不!必须得骑马!”李少朝却是少有地执拗起来,又道:“这可关系到我第七营的颜面问题,马匹的事情不用大人担心,包在卑职身上,绝对不会征用斥候队的马匹。”

见李少朝把话说得如此圆满,阿麦心中更是疑惑,纳闷李少朝如果不征用斥候队的马匹的话,哪里还能搞来战马。

八月十四日,阿麦命黑面留守营中,带着亲兵张士强及王七等几个军官前往江北军大营。几个人新衣亮甲都打扮好了,李少朝的战马还不见影子,直到眼看就要误了时辰、几人等得都上火了,李少朝才派人来传话说坐骑都已备好,请各位大人直接前往军营辕门即可。

李少朝如此神秘,让阿麦心中的疑问更大,王七等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几人来到军营辕门处,果见李少朝牵着几匹马已经等在那里,可一见那马,几人顿时愣了。

王七围着那几匹马挨个儿看了个遍,忍不住大声叫道:“我操,老李,你这也好意思叫战马?这匹,还有那匹,毛都掉秃了,怎么出去见人?”王七头次穿得这样光鲜地前去大营,本是一心兴奋,没想到李少朝拍着胸口打下包票的战马却是这个模样,满心的期待顿时都变成了熊熊的怒火。

看着那几匹或老或瘦的马,阿麦心中也是不悦,见李少朝还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冷笑道:“这就是你给咱们第七营准备的颜面?”

李少朝嘿嘿笑道:“一样骑的,一样骑的。”

阿麦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突然吩咐张士强道:“卸甲!”

张士强一怔,随口问道:“大人,卸甲做什么,不是还要去大营吗?”

阿麦眼睛却看向李少朝,嘿嘿冷笑道:“不卸甲如何来骑你李大人给配的战马?压坏了这马你李大人少不得又要心疼!”

见阿麦都带了怒色,李少朝却似并不害怕,不论众人如何讽刺挖苦也只在一边赔笑。这样一来,倒像是铁拳打在棉包上,软了吧唧,大伙的怨气想撒都撒不出来。想必李少朝也早已猜到众人的反应,所以愣是把这些马藏到最后才敢露出来。现在大伙都已铠甲在身,又急着要走,想不骑都不行了,你总不能穿着几十斤的铠甲去翻山越岭,如若那样,就算不被累死,到了大营也会被人笑死。

事已至此,阿麦也有些服了李少朝,见王七等人还在抱怨,冷声说道:“够了!都上马吧,别辜负了李大人的一片心意!”

李少朝连忙讨好地牵了匹最为壮硕的马到阿麦面前,阿麦冷哼一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其他人虽不情愿,可见此也只好纷纷上马。李少朝充耳不闻大伙的抱怨声,笑呵呵地看着众人离去,直到都看不到人影了,这才转身吩咐一边的小兵道:“赶紧,领几个人去搭个马厩,要大。”

“马厩?”小兵奇道,“麦大人这回能从大营要回战马来?大营里也没有多余的战马啊。”

李少朝得意地笑了笑,说道:“这次不用麦大人要,自然会有人送咱们大人上好的战马!”他见那小兵一脸诧异,又笑骂道,“行了,别问了,等着就知道了。”

小兵满脸疑问地往回走,走了没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那得搭多大的?”

李少朝想了想,嘿嘿笑道:“怎么也得装得下十匹二十匹的吧。”

再说阿麦和王七等人,骑了李少朝“精心”准备的战马,眼看日头都已偏西还没看到江北军大营的影子。一伙子人都已经饿得是前心贴后背,就连骂骂咧咧抱怨了一路的王七到后来也饿得没话了。

几人骑着马正踢踏踢踏往前慢慢晃悠,突听后面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阿麦等人都回头看去,见十几匹健马由远而近飞驰而来,眨眼工夫就要到了眼前。众人不自觉地都往道路两边让去,刚避到路边,那十几骑已在眼前一掠而过,马蹄声又密又急如同惊雷一般,卷起的尘土扑面而来,灰尘之中竟然连人影都没能看清楚。

不过十几个人的骑兵队竟能有如此声势,众人不由都被震得有些愣了。

阿麦正暗自纳闷这是哪营的人马竟然如此张扬,却见其中为首的那一骑突然在不远处猛地停下,他身后的骑士也纷纷跟着勒马,十几个人齐齐地停了下来。那人回身向阿麦处望过来,片刻后才出声喊道:“阿麦?”

阿麦闻声略怔,就见那人又掉转马头跑到自己马前勒住了坐骑,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叫道:“阿麦。”

“唐大哥!”阿麦又惊又喜,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唐绍义。

唐绍义身穿战袍戴盔披甲,英武的面庞上难掩意气,向阿麦笑道:“刚才过去时晃了一眼觉得像你,没想到果然是你。”

阿麦笑道:“唐大哥还能晃了一眼,你刚才过去时我可是连你人影都没能看清楚。”

唐绍义闻言咧嘴笑笑,解释道:“看天色不早了,所以跑得有些急。”

阿麦这行人中,张士强、王七等人是早就认识唐绍义的,其余不认识的听闻他竟然是江北军的骑兵主将唐绍义,也纷纷上来见礼。唐绍义一一还了礼,又冲着张士强笑道:“张二蛋吧?可是显高了不少。”

张士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麦替他说道:“他已经改了名字,叫张士强,现在是我的亲兵队长。”

“张士强,嗯,好名字。”唐绍义赞道,又转头冲阿麦说道,“前面还有你认识的人,你可猜不到是谁。”

阿麦奇道:“是谁?”说着便向等在前面的那些骑士望过去,见其中一人策马也往这边驰来,到了近前冲她笑着招呼道:“麦将军。”

“张大哥!你怎么会——”阿麦惊呼失声。

张生知阿麦要问什么,只是笑道:“我现在已是唐将军手下的一名骑兵校尉,想不到吧?”

阿麦又惊又喜,连连摇头。乌兰山之战中,张生为救阿麦被常钰青挑落下马,混乱之中又被战马踩断了腿骨,后来伤虽好了可却落下了个跛脚,阿麦只道他会因此退出军队,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唐绍义身边看到他。

“是我自己向元帅要求到唐将军手下做骑兵的,幸好唐将军不嫌弃我这个跛脚。”

“幸好没有嫌弃,”唐绍义笑道,“不然哪里能求得这样一员悍将,现如今草原上谁人不知我军中有个拼命张郎?男人恨他恨得要死,女人却爱他爱得要命。”

众人哄然而笑,张生只是含笑不语,待众人都笑过了才提醒唐绍义道:“将军,时辰不早了,我看你和麦将军不如边走边聊。”

唐绍义点头,阿麦也连忙称是。唐绍义策了马和阿麦并缰而行,张生却故意落后了一步,和王七等人随意闲谈起来。

阿麦和唐绍义自乌兰山一战后就再没见过面,她被商易之留在大营近处休养生息,唐绍义则被放出去领着骑兵部队转战西胡草原和江中平原。只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就闯出了名头,不但成为悬在北漠陈起大军腰腹上的一把锋利的匕首,而且还成了扎在西胡单于心头上的一根利刺。

只因北漠常钰青偷袭靖阳边军时曾借道西胡东境而过,这便让唐绍义有了借口报复。他时不时地就去西胡的小部落劫掠一番,等西胡再集结好各部的军队而来时,他却又已经横穿乌兰山脉到了豫北地区,出人意料地偷袭了北漠军的某个分部。

这种看似无赖的打法让唐绍义掠得了大量的财物和战马,使原本不足三千人的骑兵部队很快就扩张到了近万人,一跃成为江北军中的第一主力部队。

阿麦和唐绍义两人边行边谈,由于阿麦的坐骑跑不起来,唐绍义那边只好放缰缓行,直到天黑时分众人才到了江北军大营。负责接待的军士把众人迎进大营,阿麦吩咐手下的军官随人去吃饭休息,自己却和唐绍义先往商易之的住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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