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最大的优点是懂事,没有同龄女孩子的骄纵任性。可是你知道吗,我多想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但我不敢去尝试。因为我知道,在爱情里,只有被深爱的一方,才有资格任意妄为。}
顾恒止赶到时,只见阮阮坐在马路边上,双手抱膝,埋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阮阮,阮阮?”顾恒止蹲在她身边,连续叫了两声,她才怔怔地抬起头来。
“哥哥。”
“你……”他看着她脸上擦伤的血迹,猛吸了一口气,在电话里她并没有说什么事,只是哽咽的声音令他担忧,没料到她竟然受伤了!
阮阮脸颊、手臂与腿部都受了伤,尤其是小腿,倒地时大概被尖锐物刺中,此时正鲜血淋漓,看起来十分恐怖。
顾恒止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她怎么会深夜突然出现在海城街头?比如她怎么拿别人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也不见她的随身包包?比如她受伤后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傅西洲而是打给他?但他什么也没问,抱她上车:“前面就有个医院……”
阮阮打断他:“哥哥,我们换个医院好不好?”
他讶异地望了她一眼,“为什么?”她的腿伤很严重,必须立即止血消炎,以免感染。
阮阮却不做声,闭着眼,神色痛苦。
顾恒止也没有再追问,加快车速,将她带去更远一点的医院。
做了应急处理后,因为担心感染,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但阮阮坚决不肯住在医院里,顾恒止只得将她带回了家。
因为与朋友在海城刚成立了分公司,顾恒止半个月前从莲城搬到了海城,他又不愿意与在海城的父母同住,所以临时租了间公寓,之前买的新房快装修完毕了,所以他租的是间短租的单身公寓,开放式的空间,只有一张床。
他一路抱着阮阮走进屋子里,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顺势躺在她的身边,喘着气说:“你是不是胖了呀?”
阮阮见他那个夸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他:“哥哥,不是我胖了,是你不中用了。”
顾恒止瞪她:“死丫头,你抱个人一口气爬十九楼试试看!”
很悲催,他们回来的时候,电梯正好出现了故障。
阮阮火上浇油:“别不承认了,你老喽!曾经你背着我一口气爬到山顶,大气都不喘一口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他记得那是她十四岁的生日,那时候他在北京念大学,正忙着去美国一所大学做交换留学生的事情,所以在她生日前一天给她打电话说,可能没有办法陪她一起过生日了。她在电话里声音很低,仿佛要哭了一样,挂电话时轻轻嘟哝一句,明明说好每年都陪我过生日的呀。
挂了电话,他买了当晚最后一班航班飞回了莲城,他站在阮家门外时还差两分钟就到零点。她的房间正对着铁门,灯光还亮着。他在零点的时候拨通了她的电话,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让她打开窗户。
她见到他的那一刻,在电话里欢快地叫了起来,哥哥!哥哥!我爱你!后来她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他带她去了郊外的昭山,上山顶看日出。
初夏晴朗的夜空里,有星光月色,他们在月光下爬山,她偷懒,爬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坐在地上喊累喊困不肯走。他无奈,只好背着她一路上山。她也不觉得困了,趴在他背上哼了一路的歌。
他听着她清丽柔软的歌声,觉得疲惫都一点点散去了。
那时候啊,他是她的亲人,也是她唯一的朋友,无话不说,没有秘密。
顾恒止翻了个身,面对着她:“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阮阮表情一僵,心里叹了口气,哥哥还是问起来了呀,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转移话题。
她闭上眼,轻轻说:“哥哥,我困了呀,我要睡觉了。”
顾恒止叹息:“阮阮……”
阮阮忽又睁开眼睛,坐起来,扫视了一圈房间,最后指着沙发毫不客气地说:“哥哥,只能委屈你了。”
顾恒止却将身体往床中间移了移,哼一声:“我也要睡床。”
阮阮知道他因为她回避话题而生着自己的气呢,看着他小孩子般赌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那我把床让给你。”
说着就起身,却被顾恒止一把拉倒在床上,“我们以前又不是没有同床共眠过。”
阮阮一怔。
啊,那是多久以前的陈年旧事了呀!似乎是十岁那年,她在大伯家里留宿,当晚下着很大的雨,半夜雷电轰鸣,她吓得抱着枕头去敲他的房门,他怎么哄她都不肯回自己的卧室,最后她爬到他的床上躺下来,紧紧抓着被子,赖着不肯走。他见她那个模样,又好笑又心疼,就让她在自己身边睡了一晚上。
“好啦,逗你玩儿的呢!”顾恒止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好好睡吧。”
可她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那个画面便像是按了重播键般,一遍一遍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荒而逃,仿佛做错事的是她。她是他的妻子,她分明可以推门进去,将趴在他身上的女人拉起来,破口大骂或者狠狠扇她两耳光。
风菱曾说她什么都不懂得争取,说好听点是淡然,难听点就是软弱。她笑话她,还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呢,软软。
从小到大,她是真的对很多东西都无所谓,因为最想拥有的早就失去了,比如父母,比如亲密的亲情。那么其他的,都只是生命中的其次。
直至遇见他。
为了他,她变得勇敢、坚强,努力去争取。
她得到了与他在一起的机会,却没有得到他的心。
所以,在看见那样的画面时,她甚至不敢上前质问、责骂,除了逃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承受。
她想起他曾玩笑般地说过,她比同龄女孩子淡然、懂事、不骄纵任性。她那时候还当作是一句夸赞,而此刻,她心里却无比难受,其实在真爱你的人面前,哪里需要时刻懂事。在真爱你的人面前,就算任性胡闹,也会被包容。
十二,你知道吗?我多想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但我不敢去尝试。因为我知道,在爱情里,只有被深爱的一方,才有资格任意妄为。
这个夜晚,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失眠。
傅西洲翻了个身,再次取过手机,调出通话记录里的第一个号码,拨出。可回应他的依旧是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无应答”,他又拨家里的座机号,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
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她说过,在他出差的时候,她二十四小时都不关机的,而且手机总是放在身边。他还念叨过她,睡觉时要把手机关机,也不能放在床头,会有辐射。她说,我不想错过你的来电嘛!
可今晚,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有接。而且,手机里也没有她的来电记录,要知道,他出差时,她每晚都会来一通电话的。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心里一凛。翻身坐起,想起床,刚一动,胃部又传来一阵绞痛,他咬牙,靠坐在床上,拨通了林秘书的电话。
“傅总,您怎么还没有休息?”那端林秘书微微惊讶,看了下手表,十二点多了。
“你过来,帮我办理出院,开车送我回莲城。”他说。
林秘书更惊讶了:“怎么了?医生说你需要住两天院的。”
他没有解释,重复道:“你过来。”
林秘书跟了他多年,知道他说一不二的个性,在工作上他也几乎严格按照他的吩咐办事,但事关他的身体,他忍不住问:“傅总,究竟怎么了?傅太太呢,她也同意你这个时候出院?”
傅西洲一怔,说:“你告诉过她我住院的事情了?”
林秘书说:“我让乔小姐联系过她。”
乔嘉乐?
他想起之前,他醒过来时,看到乔嘉乐在病房里,微微惊讶,问她怎么会在?她说她在海城见朋友,给他打电话想约他明天吃午饭,结果是林秘书接的,她才知道他住院的事情。
他也没多问,让她走。她起先不肯,说要留下来照顾他,后来见他沉着脸真生气了,才离开。
沉吟片刻,傅西洲说:“她没有来医院,也联系不上。”
林秘书恍然:“你是担心傅太太?”
傅西洲没做声。
林秘书立即说:“傅总,您先别担心,我马上让小陶去你家看看。”
傅西洲“嗯”了声,想了想,说:“她应该是开车过来的,我怕她心急开车……你联系下莲城与海城两边的交警队,打听下……”
他顿住,没有再说下去,心里的焦虑却越来越浓。
挂掉电话,他躺在床上,不知是先前打着针睡够了,还是因为担忧,他怎么都无法入眠,又拨了几次阮阮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快天亮的时候,他再拨的时候,竟然关机了!
阮阮在天蒙蒙亮时,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片雾蒙蒙的树林里,她似乎是迷路了,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喊着,十二,十二,你在哪里?她在找他。她在树林里走了好远,找了好久,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他。她的手臂与小腿被灌木丛里的荆棘刺伤,好疼好疼,最后她蹲在一棵树下,看着自己手臂与小腿上的伤鲜血淋漓,哭了起来……
“阮阮,阮阮!”
她缓缓睁开眼,刺目的白光令她又眯起眼睛,哦,天大亮了。
顾恒止坐在床边,俯身望着她眼角的泪痕,微微别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在睡梦中,都如此难过?
与那个男人有关吧?
一定是的!
他缓缓握拳,脸色阴沉。
“哥哥,早。”阮阮坐起身。
他转头,又换上了笑容:“懒鬼,都中午了,还早?”
啊,自己睡了这么久?可其实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在做梦,现在也觉得浑身疲倦。
她也笑着:“嗯,哥哥的床太舒服了嘛!”
顾恒止揉了揉她的乱发:“赶紧来吃午饭吧!”
他叫了份清淡的外卖,阮阮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任顾恒止怎么瞪她,她也吃不下了。
阮阮打量着顾恒止的公寓,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她转头望着他:“哥哥,收留我几天好不好?”
他是很想跟她在一起,但是,他挑了挑眉:“怎么,你有大房子不住,要挤在我这个小公寓里?”
阮阮说:“你的床睡起来可舒服了,做的梦都是美的。”
瞎扯!谁做美梦还哭的?
顾恒止说:“阮阮,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反常,跟他有关。”
“哥哥,不是要去医院换药吗?我们走吧。”阮阮扶着桌子站起来。
他抓住她的手臂,脸色不虞:“你又逃避话题,每次都这样!”
阮阮微微叹气,看着他。
让她说什么好呢?她并不是想隐瞒他,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把昨晚所见告诉他,然后他又像当初那样跑去揍他一顿,再让她离开他吗?她曾对他说过,那个人,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那么一切的得与失,快乐与悲伤,都由她自己承受着。
若不是昨晚实在无计可施,她也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阮阮,你并不快乐。如果一段感情,让人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坚持?”顾恒止难得的正经表情。
阮阮苦涩地笑了:“哥哥,这世上情感,每一段,都不容易。”她顿了顿,说:“叮当曾对我说过,她嗜辣,越辣越欢,明知道吃了会上火甚至胃痛,但依旧死性不改,因为吃的时候真的很快乐。我想,对一个人的执念大概也是如此,明知道爱他会令自己伤筋动骨,但就是戒不掉。这是瘾。”
这是她第一次在顾恒止面前如此认真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以及这段感情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她说,对他,是执念,是瘾。
“你就这么爱他……”他低声,觉得自己快要失控,偏过头,不愿直视她眸中执著又悲伤的光芒。
“我送你去换药。”他转身,去换衣服。
顾恒止在医院里接到傅西洲的电话,他不知道他从哪儿要到的他的手机号,电话一接通,他一点客套也没有,直接问他:“顾先生,阮阮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微怔,然后反问:“没有。她来海城了?”
“真的没有?”傅西洲重复问道。
“没有。”他平静地说。
傅西洲挂掉电话,望着眼前的车,是她的吉姆尼,她来了医院,又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身对等候的林秘书说:“回病房。”
林秘书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他一大早就赶来了医院,傅西洲上午打完针,就立即让他办出院手续,医生劝阻,他也不听,坚持要回莲城。
林秘书看着他脸色苍白,眼角青黑,大概是一夜没有休息,又生着病,再强大的人也熬不住吧。他虽担忧他,但也知劝阻无用,只得开车送他回莲城。结果在地下停车场,他发现了阮阮的车。
傅西洲走到三楼服务台,问护士:“昨晚是不是有人来探312房?”
当值的护士是换过班的,她给昨晚当值的同事打电话,接通后把电话递给了傅西洲。
“312房吗?我想想……哦,记起来了,是个年轻的小姐,她来问我房间号的时候很急切,可是,没一会儿,她就离开了,走得急匆匆的,那时候我正好去厕所,还跟她撞了下,我看她神色不太对劲,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问了一句她有没有事,她像没听到一样,走了……”那个护士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得很详细。
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在病房里看到了什么?
傅西洲蹙着眉,忽然想到了什么。
乔嘉乐……
他转头吩咐林秘书:“打听一下顾恒止在海城的住址在哪里。”
林秘书讶异:“JY俱乐部的顾总?”
顾恒止的JY俱乐部在莲城很有名,这个俱乐部名下涵盖了高尔夫球场、马场、保龄球馆、会员制餐厅、酒吧、美容会所等等,总之一句话,做的就是有钱人的生意。林秘书有时候接待客户,就安排在JY俱乐部。听说,JY新近在海城刚成立了分公司。
傅西洲点头:“嗯。”顿了顿,补充了句,“他是我太太的堂哥。”阮阮跟他提起过,顾恒止到海城成立公司的事情。
傅西洲并不相信顾恒止的话,他摸了摸鼻梁,顾恒止的拳头曾毫不留情地挥在他的脸上。而阮阮在海城并没有朋友,唯一能找的,就是顾恒止。他确信,她还在海城,而且一定跟顾恒止在一起,因为通电话时,顾恒止的声音里并没有惊讶与担忧。
他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想必是令她误会和伤心的事情,才会让她落荒而逃。他一直觉得她懂事,能忍,以前觉得这样的性子很好,没有负担。此刻却觉得,太能忍耐,也并非一件好事。有时候亲眼所见,也并不是真实的。他倒宁肯她站在自己面前,咄咄质问。
他揉了揉眉心,有点疲惫,身体不太舒服,又一夜未睡。知道她在海城,没有出什么事,总算稍稍安心。至于她的误会,总能解释清楚的。
他回病房补眠,等林秘书的消息。
门铃声把阮阮吵醒,她以为是顾恒止去而复返,打开门,愣住。
“阮阮,你果然在这里……”傅西洲说着,轻轻舒了口气。
她看着他,他的脸色微微苍白,眼周有青黑,神色疲惫,生病令他看起来很脆弱。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阮阮觉得自己真的很没出息,竟然又忍不住为他心疼。转瞬,她又想起病房里那个画面,心里一痛,抬手就要关门。
傅西洲抵住门,顺势拥住她,走了进去。当他看见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时,他皱了皱眉。
阮阮猛地甩开他的手,仿佛躲避病毒一般往后退,不小心撞在了餐桌上,碰触到伤口,钻心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撞到了?我看看。”他蹲下身,抓住她闪躲的脚,撩起她的睡裤,缠着白纱布的伤口赫然显露,他震惊地抬头望她:“你受伤了?什么时候……”他像是想到什么,神色一僵,缓缓起身。
她正好别过头,他忽然瞥见了她脸上的异样,伸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脸颊上被头发掩盖住的擦伤触目惊心。
他想起他们婚礼那晚,她也受了伤。不用问,这一次,肯定又是因他而伤。
“阮阮……”他手指缓缓抚上她的伤痕,却被她躲开,她踮着脚走到门边,打开门,冷声说:“请你走。”
傅西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来过我的病房,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但这是误会。”
误会?阮阮觉得好笑,自己亲眼所见,是误会?
“那晚,你看到了乔嘉乐在我病房里,对吧?”
噢,那个女人叫乔嘉乐。阮阮看着他,很好,至少他没有否认那女人的存在。
傅西洲说:“我压根就不知道她来了,我也没有通知她,那晚她正好打电话给林秘书,才知道我住院的事情。”
“我打着针,一直是昏睡的,十二点才醒过来,看到她,我也很惊讶,我直接让她离开了。”
“所以,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也不知情。”
阮阮一怔,那时候他打着针睡着了,那么,是她在吻他?可他的手明明挽在她的腰上……
傅西洲见阮阮神色松动,继续解释道:“还有,我当乔嘉乐是妹妹一样,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这样吗?真的只是这样吗?她想起那些照片,在他们结婚的当天,他却抱着那个女人焦急地走在医院里。
她咬着唇,不做声。
傅西洲想到她的腿伤,站久了肯定会很难受,走过去将她强势抱起,放到沙发上,顺势将她揽在怀里。
“你放开我!”阮阮想挣脱他的怀抱,他却压根不给她机会,拥抱得更紧了。她气极,抬起手肘狠狠地撞他。
“啊!”痛呼声响在耳边,他终于松开她,弯腰倒在了沙发上。
阮阮看到他痛苦的模样,才想起,他还在病中,刚刚可能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胃。
她心里有点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心疼到底战胜了生气,她赶紧凑过去看他:“你要不要紧……”
未完的话,被他堵在了嘴唇里。
漫长的一个吻。
他放开她,仰头望着她,微微一笑。
阮阮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她想推开他起身,却被他箍住腰,稍一用力,她便又趴在了他身上,她听到他在耳边说:“阮阮,我答应过你,不再骗你。我这个人呢,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唯有一点,我从来都是说话算话。”
阮阮身体一僵。
他的意思是,他之前所有的解释,句句都是真话。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又句句有分量,直击她心。
“十二,我信你。”她靠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我说过的,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傅西洲轻轻舒了一口气:“我们回家。”
他给顾恒止打电话。
“顾先生,谢谢你照顾阮阮。”
顾恒止说:“换阮阮接电话。”
傅西洲说:“我们下午就回莲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不用担心。”
顾恒止咬牙切齿:“让阮阮接电话。”
傅西洲说:“下次我请你吃饭。”
然后,他挂了电话。
阮阮问他:“哥哥说什么了?”
傅西洲说:“哦,他说让你好好养伤。”
阮阮看他脸色不太好,再次确定:“你真的可以出院了?”
他点点头:“嗯,医生说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以后少喝点酒,不,不能再喝酒。”阮阮瞪他。“担心死我了。”
“好,少喝。”
“也别吃辛辣食物。”
“好,不吃。”
“真乖!”阮阮摸摸他的脸,赞道。
他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走吧。”
傅西洲回医院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回莲城。他的车让林秘书开走,他开阮阮的吉姆尼,打开车门,看到她的包与手机都丢在副驾上。
“阮阮。”
“嗯。”
“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问我,不要瞎想,好吗?”
阮阮怔了怔,然后点头。
他发动引擎,低声说:“我找了你很久……”
阮阮没听清楚,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说:“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到了叫你。”
车子下了高速,阮阮看见车窗外的路牌指示,“暮云镇”三个字一闪而过,心念一动,转头对傅西洲说:“十二,我们去暮云吧。”
多久了?
傅西洲坐在轮渡上,在汽笛声中看着脚下往后倒退的水花,深秋暮色下的暮河依旧如故,距他那个清晨悄然从这里离开,已经四年多了。
恍然如梦。
“十二,你当年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阮阮指着不远处的石桥。
他看了看那座石桥,又侧头看了看她,当初的那场车祸,将他与她牵连在一起,不仅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还有别人的。
风母站在码头等他们,一见阮阮就拉着她的手说,瘦了瘦了。宛如一个久未见到女儿的母亲。可她对傅西洲就没有那么亲热了,虽然带着笑,语气却淡然生疏,“好久不见了,傅先生。”
“风阿姨,您好。叫我西洲就好。”傅西洲对当年收留照顾过她的风母既有谢意又有愧疚,毕竟是他当年不告而别。
风家的院子依旧如当年一样,花草葱郁,蓝莓树上果子正成熟,仿佛时光从未溜走过。
晚饭风母准备得很丰盛,可傅西洲还在病中,除了稀饭,什么都不能吃。风母又给他特意煮了青菜粥。
饭后,阮阮又跑到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然后将一个保温水杯拿给坐在院子里的傅西洲。
“这是什么?”他拧开盖子,袅袅热气里,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保温杯里的水呈淡黄色,水面浮着红枣,还有一大块米黄色的东西。
“这个啊,叫‘焦二仙’茶,对胃病特别好。”阮阮说。
“焦二仙?”他挑了挑眉,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茶?
“这个‘焦二仙’是一个别称,其实就是炒得焦黄的红枣与小米,用开水冲泡,这个茶汤滋养心胃,也特别香甜哦,你试试看。”阮阮一脸期待。
傅西洲喝一口,果然口感很好。“不错。”
阮阮放心了:“我第一次做,还有点担心来着。”
“你的偏方?”
“呃,当然不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喜欢吗?我以后每天给你做哦,调养你的胃。”阮阮说。
傅西洲喂她也喝了一口,说:“似乎挺费时间的。”她刚刚在厨房里折腾了好一阵子。
“不怕。”阮阮说。
为心爱的人洗手煮羹汤,是一种幸福啊。
阮阮抬头望向夜空:“今晚没有星星呢。”
“好像要下雨了。”他也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她微笑:“但这里的夜空还是好美。”
因为啊,你就是最亮的那颗星,只要你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我心中已是星光闪烁。
“有点冷了,进去吧。”傅西洲拉起她。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一场秋雨一场凉,莲城迎来了最寒冷的冬天。
四季中,阮阮最不喜欢冬天,她怕冷,又是湿寒体质,一到冬天,容易手脚冰凉。在阮家的时候,屋子里装了地暖,晚上睡觉倒还舒服。后来上大学住宿舍,冬天便是最难熬的,宿舍不能用电热毯,她也不喜欢那种燥热感,只得在睡前灌热水袋,但热水袋到半夜就慢慢变冷了,所以每天早上起床,她的脚心都是凉的。
但这个冬天,她觉得很温暖。因为身边有他。
傅西洲的体质跟她恰恰相反,阮阮抱着他睡觉,整晚的温暖。她笑他是移动的小火炉,又说,结婚可真好,有人暖被窝。
惹得傅西洲哭笑不得。
圣诞节这天,阮阮早早下班,从农场里带了一盆新培育的刚刚开花的风信子,去找风菱。
今晚,是风菱重要的日子,是她加入云裳服饰集团,作为设计师负责的第一场发布会,来年的春夏新款服装秀。
秀场就设在阮氏旗下的蓝晶酒店,包了一个最大的宴会厅。
阮阮到的时候,发布会快开始了,一眼望过去,满室衣香鬓影,热闹繁华。
虽然这不是风菱的个人服装秀,但阮阮还是为好友感到开心、骄傲。她问了人,抱着风信子直接去化妆间找风菱。
化妆间有点忙乱,模特们都在换衣服、补妆,助理穿梭来去,闹哄哄的一片。
阮阮穿梭在人群中,张望着找风菱的身影。
忽然,“咣当”一声巨响后,接着一声惊叫从最里面的屋子里传出来。闹哄哄的化妆间里有片刻的静默。
“你出去!”一个女声响起,然后,有个女孩子从屋子里走出来,拨开人群匆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要打起来了,风菱姐肯定吃亏……”
阮阮心里一凛,快步朝那个房间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阮阮听到“啪”的清脆一声响。
房间里,风菱正扶起被推倒在地的衣架,刚站稳,脸颊上就生生挨了个巴掌。
站在她身边的年轻女人,妆容精致,衣裳华丽,气势凌人,嘴角扯着一抹冷笑:“我警告过你的,别不要脸地老惦记着别人的东西。他是你这种贱人配纠缠的吗!”
风菱捂着脸,抬眼冷冷地瞪着她。
女人见状,抬手又要扇过去,手臂却被人忽然截住了。她怒气冲冲地偏头:“你……”
“啪”的一声,比她之前扇风菱的耳光更响亮。
女人瞬间目瞪口呆了。
风菱也呆住,“软软……”
阮阮仰着头,毫不回避地迎视着这个女人,只见她脸上表情瞬间精彩纷呈,从不信到震惊到愤怒,她颤抖着手指指着阮阮“你你你……”了半天,在她反应过来想打回去时,风菱一把截住了她的手,狠狠一甩,穿着尖跟鞋的她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
风菱拉着阮阮,在她的尖叫声中,扬长而去。
酒店咖啡厅里。
阮阮摸着风菱微肿的脸颊,无比心疼:“还疼吗?我去拿冰块给你敷一下。”
风菱拉住她,摇头:“我没事。”她看着阮阮,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软软,你真是太令我惊讶了。”
她从来都没想过,从来不跟人争论的阮阮竟然会打人,还那么狠。
“解气吗!”
“解气!特别解气!”风菱猛点头,“可是,软软,你都不知道前因后果,就动手,不怕打错了呀,也许是我不对呢。”
阮阮哼道:“我可不管,我朋友被欺负的时候,只有亲疏,没有对错!”
风菱眸中忽然就涌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一向自认内心坚硬,不会说柔软的话,也很难得为什么动容。可阮阮这句话,令她心里发酸发胀。
从小到大,因为性子清冷,她朋友很少很少,有的半途散场,唯有跟阮阮维持得最久,也最亲密,但有友如此,一个足矣。
“叮当,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阮阮担忧地问。
风菱看了下时间,发布会快开始了,她抱了抱阮阮:“这件事情,一言难尽,软软,我回头跟你说。”她站起来,“我得去忙了。”
阮阮点点头:“嗯,快去吧。我就坐在下面看你的秀哦,等你结束,为你庆祝。”
风菱走了几步,阮阮又叫住她,大声说:“叮当,加油啊!”
可发布会刚刚开始,阮阮就接到了阮荣升的电话,说她表哥阮皓天从非洲回来了,让她跟傅西洲回阮家一起吃晚饭。
阮阮给风菱打电话,无人接听,只得发了条短信,先行离开了。
阮阮刚进门,便被忽然冲出来的一个人夸张地熊抱住,耳边响起了更夸张的声音:“Oh,My sister!好久不见!”
阮阮皱了皱眉,挣扎着从阮皓天的怀里逃开,微微退后两步:“表哥。”
她看着眼前这个大冬天里只穿着花衬衣、白色西裤、一头栗色卷发上还架着一副黑超的男人,他像是刚从热带海滩度假回来般。
有两年没见了吧?两年前,他被阮荣升发配到非洲一个城市去,那边阮氏有个小酒店。舅妈陶美娟见到外公就愁眉苦脸地念叨,儿子一定受苦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瘦,有没有晒黑,能不能吃得习惯那边的饭菜……一心想让外公将他召唤回来,可阮荣升像铁了心般,不为所动。
如今看来,他活得很好嘛,依旧白皮白脸的,不见瘦,反而胖了点。
阮阮正打量着阮皓天,他也正上下打量着她身边的傅西洲。
“哈哈,这位一定是我未曾谋面的妹夫咯!久仰久仰啊!”他夸张又轻浮地笑,朝傅西洲伸出手。
阮阮既讨厌又害怕他这种笑,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抖了下。
傅西洲伸手与他握了握,淡淡颔首:“你好。”
虽是第一次见面,对于这位,傅西洲倒是有所耳闻,传闻里都是阮皓天不好的风评。不务正业,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一切纨绔子弟的劣根性他身上全部有。阮荣升的独子在五年前病逝,按说阮皓天可算是阮氏唯一的继承人,但阮荣升却一直没有委以重任给他,只让他在蓝晶酒店做了个楼层经理,两年前,他与酒店的一个女服务生谈恋爱,那女人怀孕后被他无情地抛弃了,最后闹出了人命,那女人从蓝晶的顶楼一跃而下,一尸两命。这件事情闹得挺大,也连累了蓝晶甚至整个阮氏。阮荣升一怒之下,将他放逐到非洲。
饭桌上,陶美娟笑容满面,又是给儿子夹菜,又是添水,不停地说着,多吃点。甚至对阮阮,也有了几分好脸色,闲闲地聊了几句。
阮荣升心情也不错,开了瓶珍藏的红酒,三个男人频频举杯。
陶美娟见老爷子心情好,便顺势说:“爸,您看,皓天这两年也变得懂事了,是不是安排他进集团?”
阮荣升说:“今晚是家宴,不谈公事。”
陶美娟却不死心,难得老爷子心情不错,语气和气,机不可失,她呵呵笑说:“我不是见您最近太累了嘛,想着皓天终于回来了,可以帮您分担一些。”
阮皓天也趁机说:“对啊,爷爷,这两年我跟着王经理在那边学到了不少。”
陶美娟说:“爸,宁副总不是过完年就退下来了吗,您看……”
“啪!”阮荣升将筷子重重地搁在桌子上,瞟了眼陶美娟,又瞟了眼阮皓天,哼道:“别以为你们将消息隐瞒得死死的,我就不知道他在非洲干了些什么好事!懂事了?平均两个月去警察局报到一次,这叫懂事了?”
陶美娟脸色一变。
阮皓天倒是神色未变,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餐桌上一时沉默。
良久,阮荣升喝了口酒,脸色稍缓,恨铁不成钢地叹道:“美娟,你儿子想到集团来做副总,还差得远呢!”
陶美娟沉默了一会,忽然望向对面的傅西洲,说:“爸,我们阮氏在凌天不是也有股份,要不,让皓天去凌天?也好跟西洲多学习学习啊。”
傅西洲的身形一顿,皱了皱眉。
阮皓天笑嘻嘻地说:“听说妹夫做生意很厉害的,我还真想去学一下呢,妹夫,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傅西洲还没说话,阮荣升再次重重地放下酒杯:“想安静吃顿饭都不成!”他冷着脸,起身离去。
陶美娟也脸色难看地走了。
接着阮皓天也离开了座位。
傅西洲偏头问阮阮:“吃饱了吗?”
阮阮点点头。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在阮宅又待了一会,打算离开时,他们去书房跟阮荣升告辞,刚走上二楼,就听到从书房里传来陶美娟带着怒意的高声。
“爸,您是不是太偏心了?您别忘记,皓天才是您的孙子,他姓阮,他才是阮氏真正的继承人!”
“啪”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摔碎在地上。
阮荣升吼道:“你给我出去!”
接着,陶美娟怒气冲冲地走出来,看到门外的阮阮与傅西洲,她狠狠地瞪着他们,那眼神,仿佛看见仇敌一般,带着浓浓怒气与恨意。
她从阮阮身边走过去,故意恶狠狠地撞了下她,差点将她撞倒。
傅西洲扶住她,“没事吧?”
阮阮摇头。
她等了一会,才走进书房,瞟了眼地上破裂的茶杯,轻声说:“外公,我们要走了。”
阮荣升铁青的脸色在见到她时,稍微缓和了点,他点点头:“嗯,路上注意安全。”阮阮转身时他又叫住她:“对了丫头,快要过年了。今年除夕,到这边来过吧。”
阮阮抬头望了眼傅西洲,见他没有反对,便点头答应了。
其实阮阮更想跟傅西洲两个人在自家一起守岁,不管是傅家,还是阮家,都有她不喜欢的人。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陪在外公身边过年,她实在不忍心看老人失望。
元旦新年一过,农历新年也很快就紧随而至。虽然不在家过年,但阮阮还是去置办了很多年货,糖果干果等,甚至还买了春联,贴在门槛上。又拉着风菱去逛商场,给风母与风声买了新年礼物,也给傅家的人与外公各买了礼物。最后逛到男士精品区,给傅西洲买了羊绒衫与新内衣,又挑了一对青金石镶银的袖扣,虽然不如白金的金贵,但那青金石颜色特别美,造型也别致。连风菱这个设计师看了也啧啧称赞。
这是她跟他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她很看重,也很期待。她想跟他一起零点守岁,看焰火表演,问他讨要压岁钱,一起迎接新一岁的到来,然后拍一张合影。以后一定还会有很多个春节要一起过,她想要记录下来,他们在一起共度的每一个年岁。
然而,在阮家刚吃完年夜饭,他就被一通电话叫走,电话是从他母亲的疗养院打来的,说是他母亲忽然发病。
阮阮要一起去,却被他拒绝了。
“情况会有点乱,你留在这里陪外公。”他脸上浮起担忧,急匆匆地走了。
阮阮站在二楼,看着他的车离去,本来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黯然。她知道他母亲发病意味着什么,他也许是怕她见到她母亲的可怕样子。可他们是一家人啊,为什么要将她推开呢?
她以为,经过这么久,他已经在一点点地接纳她,很多个时刻,她分明感受到他的关心,他的笑容,他的温暖,甚至他对她的小小的宠爱。她以为,自己已经一点点地靠近了他的心里,然而离他的心门再近,却终究,还有一步之遥啊。
那是十分重要的一步,那里,他竖起了一面坚固的墙,她推不倒,终无法跨越。
人心,是这世上最难以揣测的东西。
那种被他推在心门之外的难过与无力感,久违地,将她击中。
我从未到过的地方,原来是你心上。
零点的钟声响起时,他还是没有回来。
窗外的焰火声此起彼伏,阮阮站在露台上,仰头望着夜空中那些璀璨的星火,她久久地仰着头,却还是无法阻止来势汹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