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要对那种遗弃女儿的不负责任的母亲提起兴趣来?二十年来,无论她怎样苦苦哀求,母亲都不愿意回来看自己一眼。没有了拥抱和亲吻、电话、短信、传真……根本代表不了什么。自己此刻还能够回来接手诊所,已是仁至义尽了。
莫颜这样想着,有些后悔刚才的态度,所以刻意的拧起眉头努力将刚才的记忆否定掉。
“我可以告诉你们,”吸血鬼得意地昂起头:“不过我有个条件……”
“噢,有条件?”猎魔人伸手在风衣口袋里的胡乱地掏了一阵,抬起了右手。
吸血鬼的表情僵在半空,苍白的嘴角不断地抽搐,目光仿佛被速冻的冰柱一样停留在穆青举起的右手上。被猎魔人紧握在右手中的小焰魔也同样惊恐地张大了眼睛,这无辜被绑架的小家伙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已经成了最有杀伤力的武器。
吸血鬼惊呼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挣脱了穆青的手,箭一般冲向阳台。
猎魔人轻松抬手拽住他披风一角,不紧不慢道:“说说你的条件看。”吸血鬼此刻看起来更像一只翅膀被钉在墙上的大蝙蝠在做跑步机运动,而且做得非常认真卖力。
“好吧,你打算出多少钱买这个消息。一千,五百,一百……噢,好吧,这次就免费奉送,免费!我说了免费!让那小子离我远一点!”小小的洋葱状火苗越逼越近,吸血鬼加快脚下踩踏脚踏车动作的频率,嚎啕大喊:“我的确看到过一只九尾兽戴着它在新衣街出现过,我只知道这么多……哦,求你了,快把这该死的小家伙拿开!”
“九尾兽?”一种不好的预感如针线一般锐利地钻入了莫颜的脑海中。
“那家伙长得像只狐狸。”吸血鬼带着哭腔高喊,同时抽风一样地加速原地跑步。“穆青,放了我!你知道我大部分时候是懂得守口如瓶的……”
随着一声类似爆炸带来的高分贝巨响,吸血鬼以火箭发射的速度,离弦的长箭一般射了出去,整个2号公寓楼随之稍稍震动了一下。
高速运转的吸血鬼失去控制地撞上了对座公寓三十九层的钢筋混凝土外墙,呈肉饼状贴上了建筑外壁,看似一幅非常逼真的英伦吸血鬼立体涂鸦。然而几秒钟后,这幅立体涂鸦因为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重量,而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自由落体。
流浪汉空荡荡的右手高举在空中,淡淡地说:“我已经放开了。”
那位动作粗鲁的流浪汉用力抖去身上残留的吸血鬼的气味,完全无视身旁那位惊呆了的女屋主,朝着阳台上的同伴说:“走吧,阿彻。”
在一地碎玻璃的阳台上,站着他的巨大猎犬。
这只名为阿彻的雪橇犬正用它那蓝绿两色的透亮眼珠盯着莫颜看,目光如一道正在精密扫描的红外线,像是要从莫颜身上确认某种东西似的。
“阿彻!”流浪汉已经走到阳台边,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宠物狗——如果它是宠物的话。
这时候,他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这间屋子是有人居住的。而女屋主正带着一脸不知名的表情看着这两位终极毁灭者,咬着因愤怒而轻轻颤抖的嘴唇。
“是你?”带着不确信的口吻,流浪汉再一次打量这个身材娇小脸孔像水煮蛋的女子。而这个水煮蛋女子同时也在打量这位粗鲁的不速之客。
“是啊,是我。”莫颜不大情愿地肯定,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碎玻璃,突然问:“你们两个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么!”
流浪汉示意性地放眼望向站在一地破碎的玻璃上的雪橇犬。
莫颜顺着穆青的目光转过脸去,就看到那只阿拉斯加雪橇犬正向着自己缓缓走来。它的额头上有一颗隐隐闪亮的六芒星银斑——虽然一般人看不到,但很显然它肯定不是一条狗这样简单。
“你好,我是阿彻,下午我们见过。”阿彻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跟你母亲很像,百分之八十,不,九十都很像。”
这是一天之内的第三次有人提到莫颜的母亲。她不喜欢这个感觉。在莫颜短暂的二十四年的记忆中,“母亲”这两个字和洗衣机、冰箱一样,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代名词而已。充其量她所能记得的,就是在圣玛丽安教堂门,母亲甩开她幼小的手掌,决然离去的背影。
莫颜浓密的眼睫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虽然很冒昧,”阿彻朝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穆青,显出一个人类才有的鄙视表情:“不过能借用一下你的浴室么?这家伙一路从埃及赶过来真是风尘……嗯,风尘堆堆,风尘仆仆……嗯,反正你能让他在这儿洗个澡么?我实在没有办法忍受和一个这么不爱整洁的人走在马路上。”
“这家伙?”莫颜重复阿彻的口气,带着疑问。
“这家伙……”阿彻作出恍然的表情,斜睨穆青一眼:“叫穆青,101区的猎魔人,是个十分麻烦的家伙。”
“阿彻——既然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一条狗,就应该做出一只狗应有的举动。”那个名叫穆青的猎魔人低吼道:“这世界上没有会嫌弃主人的狗。”
“可是,我不是一只狗。”阿彻歪着脑袋态度平静地反驳。
“两位……”莫颜抬手托着下巴,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加快了语速说:“你们是不是可以先帮我把玻璃修补好呢?”
三、101区猎魔人
是的,这家伙看来的确不是一条狗。
你几时见过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像人类端坐在沙发上,用一只前爪优雅地端起咖啡杯并且用另一只前爪加入牛奶和糖,同时还会用银汤匙搅拌。
“这么说,你有两百多岁了。”莫颜放下咖啡壶,端起杯子闻了闻。
这不是疑问句也不是感叹句,莫颜的态度像是在重复家庭住址那样平静。
“其实这个年纪,在我们这一族并不老。”从没有一只狗像阿彻这样介意自己的年龄。
门铃响起,阿彻奇怪地看了看莫颜:“这么晚了,还有客人么?”
“我想,可能是我们那位尽职的代班管理员。”
莫颜起身去开门,果然,站在门口的正是气喘吁吁的管理员阿信。
“莫……莫小姐……”年轻的管理员阿信用右手扶住墙壁,左手扶着膝盖,看起来像是刚从马拉松赛场上赶回来。
“怎么了?”换莫颜问。
“你,你没事么?”阿信直起腰杆,单手扶了扶眼镜,一脸的疲惫加困惑。
“能有什么事呢?”莫颜哭笑不得。
“可是,我听到有一声巨响。好像是你的房间……”
管理员阿信的身高使得他的视线足够越过莫颜的肩膀朝房间里探视。虽然莫颜知道他这样的举动完全是出于好意,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用身体遮挡。毕竟,她暂时还想不到要如何向阿信解释:为什么半夜三更她的房间沙发上会有一只正在喝咖啡的阿拉斯加犬,而且她也不打算因为这只偶然出现的阿拉斯加犬,多支付一笔宠物饲养管理费。
但其实阿信看到的还是最初那个整齐干净的全装修公寓。地毯和玻璃茶几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原处,阳台玻璃也已被阿彻用修复法术修缮完毕,所以阿信并不知道在几分钟前这间房间遭受过怎样毁灭性的创伤。
这使得他对自己的鲁莽行为和过度担心感到一丝尴尬和脸红,稍作道歉即转身离去。莫颜却突然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管理员:“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喘呢?”
阿信尴尬地抓了抓头:“因为电梯十二点以后就停用了啊。”
莫颜惊讶地看着阿信的背影消失在消防通道的楼梯口,几秒钟后,她非常不应该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感觉物业管理费真是物有所值。”随后她关上房门后,走回到沙发上坐下。
“但这还不足以保护你的安全,否则那吸血鬼应该不会出现在你家门口。如果不是这间房子被莫医生施加了保护咒的话,可能会有更可怕的怪物出现在你面前也说不定。”阿彻悠闲地喝着咖啡。
“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有特殊能力,况且防范妖怪进出并不在物业管理合同条款之内,这里又不是特殊人类研究中心。”莫颜为尽职的公寓管理员抱不平,同时不忘记刻薄地贬低那位邋遢的猎魔人:“即使有些人具有特殊能力,却不具备良好的职业道德,也会私自放走罪犯不是么?”
“咳,咳!”阿彻故作镇定地放下杯子,张开前臂悠闲地靠在沙发上看着莫颜说:“可是你太容易成为目标了,要知道你跟大多数人不一样。要知道,那从不吸血的吸血鬼也想要吸你的血,我想一定有什么人指使他……”
莫颜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其实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遇见过这么多荒诞的事情。基于这样,莫颜更愿意把这些状况归咎于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出现,而不是自己的与众不同。
阿彻无奈地转换了话题,转头看着修补好的阳台玻璃:“你应该会读心术吧?嗯,既然连读心术都会,怎么会那么简单的修补术都不会呢?”
“这两件事情有必然联系么?”莫颜生气地转过脸去。
阿彻立刻笑脸相迎:“你看,你与生俱来的某些普通人所没有的灵力,所以我以为……”
“你错了。”莫颜生硬地强调:“我并不具备什么灵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不,我从没有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感受到那么强烈的灵气。阿彻这样想着,却没敢说出来,只是更加专注地注意着那双深如无尽隧道的漆黑瞳孔。
“那么,你的第二视力怎么解释呢?”阿拉斯加犬抬起一只前爪指了指自己蓝绿两色的眼珠。
莫颜冷笑道:“你到特殊人类研究中心去随便抓一个人,都可能会有我这种所谓的第二视力。”
“那不一样。”阿彻缓慢地摇了摇头,说:“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是的,他们只能看到玛丽莲梦露的内衣,而我能看到super man的心脏。”莫颜为阿彻的杯子里续满咖啡,态度转为平和。“其实我也被送去过那种地方,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从小五官感应就比普通人要灵敏许多,力量也大得吓人,常常不小心用意念捏弯学校大门的钢筋栏杆,或是在厨房拿鸡蛋时把杯盘碗碟都打碎。为此不得不频繁转学,最后就被外婆送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结果呢?”阿彻好奇。
“结果是实验中心里所有的研究人员同时丧失记忆三小时,”莫颜放下咖啡壶:“并且心甘情愿地在我的鉴定书上写下‘完全正常’的检验结果。”
阿彻浑身一震,牙齿不小心撞在咖啡杯壁上。
“真是糟糕,”阿彻放下杯子:“你至少应该学会如何控制或者使用自己的力量,那时候你几岁?十岁?七岁?哦,那太可怕了,你母亲遗传给你的应该……”
莫颜不礼貌地打断:“对不起,我更想做一个普通的人类,而不是巫师。”
“可是你看到一只会说话的狗,并不觉得惊讶不是么。”阿彻耷拉着眼皮,动了动耳朵,抬起一只前爪捂着嘴,矜持地笑道:“普通人可不是这样的哦。”
辩论会正式开始。
莫颜撇撇嘴,抽出一张纸巾按住因感冒而堵塞的鼻子:“某些胆量超过五百的普通人也会像我这样,这只是普遍和特殊的问题,不违反自然规律。”
“你有这种不幸的天赋,根本不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嘛。”阿彻继续嘀咕。
“可我也不喜欢被人当作怪物看待。”
“怪物?”阿彻奇怪地扬起眉毛——如果它有眉毛的话,做出一个极度唾弃的表情:“那些不识货的家伙。”
这时候,在浴室里呆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邋遢流浪汉终于走了出来。
是的,你看到的这个人,本质上和刚才那个粗鲁的邋遢的流浪汉没有区别,然而包装却已大相径庭。
他看起来有二十五岁,或者更年轻。身上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同时下巴光洁干净,曲线完美得用任何一把黄金比例的云尺来度量都可以完全贴合。这样无懈可击的清雅俊秀,令莫颜想起了古罗马时代神话中的某位美男子。的确,他身上有一种比吸血鬼还要正统的贵族气息。
“可以走了么?阿彻。”当他抬手扣紧衬衫袖口时,莫颜注意到他的手指意外的修长,那是一双比钢琴家更钢琴家的手。
“好吧。”阿彻恢复了一只狗应该有的言行举止,至少它是用四只脚站在地上了,“很高兴认识你,莫颜,我希望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的多。”莫颜在心中暗暗念叨。
阿彻纵身扑向夜空,化作一条无形的白色光影在半空翻腾。那一刻,穆青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莫颜一眼,随后他动作利索地翻过阳台,跃到了那道白光之上,像来的时候一样迅速的消失在夜空之中。
次日清晨,当清洁工在小区的街道进行清扫时,意外地发现了几根折断的新鲜胡萝卜,断口处有被啃咬过的痕迹。对面公寓的墙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花坛里有被严重踩蹋蹂躏过的痕迹。并且对楼居民反映昨晚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啮齿声。
由此,物业管理公司推测也许是某种大型宠物深夜出入过本小区,为安全起见,当天下午在小区门口贴出了一张大字公告,上面写着:本小区内禁止饲养任何大型宠物,并且对饲养中小型宠物的住户,收取适当比例的宠物饲养管理费。另,请管好家里的胡萝卜,不要随意乱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