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中”,一个绝大部分唐代诗人难以回避的主题。
少年李白已经在十岁左右熟诵了包括《孟子》在内的儒家经典章句,他自然能够体会,人在幼小的时候依赖和爱慕父母;也能亲切体会异性美貌的魅力。至于爱护妻子究竟如何,还可以从自己的父母聚少离多的相与亲即之情约略捕捉,然而,“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怀抱呢?这竟然是赵蕤与李白接触之初,一个带着冲突意味的话题,李白日后一辈子都带着这个冲突。
赵蕤在和月娘猜谜的那天晚上,也一直回味着百多年前腾达一世的虞世南,以及三五十年前才华艳发的卢照邻与沈佺期。国初百年之间,两代以上的骚人所写的每一首诗歌,都像是在树立一种声律铿锵的典范,让后之来者追步逐前,亦步亦趋。
赵蕤每每读之,察觉这些作品声字咬合之间细腻的神采风姿,也同时感受到诗之为物,竟然会被完美的感动所牵制、所束缚;以至于不能脱离、不能遁逃。赵蕤十分迷惑——这些前辈诗家揄扬、倡导的诗作规模已经逐渐形成朝廷考试的准绳,“中式则取,不中式则黜”。考选所得之作,吟诵起来的确声词雅美,顿挫悠扬;然而,就是这样了吗?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有些幽闷,也有些烦躁;举世如静夜,沉寂渐于酣眠。而诗之为道,似在其中:在其数何止万千、蝼蚁也似的众生里,就算极少数醒着的人还能矫首仰视,所能看见的,不外是一轮明月,以及那些闪亮的明星;星月之光虽然熠耀,其光芒不也遮蔽了夜幕吗?赵蕤所想追问的是:难道只有那些主持典试的前辈诗家所讲究的声律格调才得以被人仰见吗?他没有答案,但是仍不免对广袤的黑暗极为好奇。
月光皎洁无匹——既然家中所贮灯油不够了,何不借月读诗呢?抄书的事,就留待翌日昼间罢。
他往袖子里搋起好容易寻着的虞世南《伯施咏》,提着一壶新酿的浊酒,愉快地步出“子云宅”,向那一片刻着诗句的巨石走去——彼处方圆百丈,杂树不生,空旷明敞,到了晴夜时分,朗月当空,自东徂西,几乎一整夜毫无荫掩。他盘算着,拂晓微曦之前,就能够把这集子再熟读一过了。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有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