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涟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品了口,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他一副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手不抖的样子,看起来接连着做了三刻多钟的俯卧撑于他而言竟是小菜一碟,完全算不上什么负累的模样。
七叶眼神飘忽地瞥了他一眼,想起来此前的尴尬,强忍住要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冲动,定了定心,微抿口茶,望着依旧在受着罚明显同样有些尴尬的众人,思索良久,语气平淡地说道:“落到这个境地,纯属我个人考虑不周,要气要恼都只能对自己,我觉得要我对自己发脾气除了会有些丢脸,着实还有些可笑。而我也确实明白了,对付你的唯一法子就是离你远远的。永远不靠近,方能永远不吃亏。”
数朵烟火轰然炸开,她的话语夹在烟火绽放的轰鸣之声中,清清冷冷的,带着股与世隔绝的疏离之意,落在众人的耳朵中听起来清楚又明了。
墨涟闻言,眉头微皱了皱,轻蔑地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问了句:“离我远远的?这么说来,你的东西是不打算再要回去了?”
“呃……”
墨涟的一句反问,让七叶感到无比的挫败,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疏离清冷瞬间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除了夙夙,世人都当她疏离淡漠,当她是神秘莫测的世外高人,只可尊敬,决不可相亲。而事实上她大多时候也活得很像世外高人。如果可能她倒想一直用这个形象度过这一生,但当她醒来,发现自己被换了身体,担忧惊恐之余其实又有些小开心,于是她想体验一下普通人的人生,仗着用的是别人的身体便有些肆无忌惮过了头,在她还应该是平王妃许安宁的时候她就在百里防风面前破了功,后来更是屡次被墨涟气得脱出了疏离淡漠的范畴,形象一时有些不好转变。
而事实也证明,形象这种东西,只要定型过一次,要改变,难如登天。
墨涟看着有些崩溃的七叶,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在那支半开未开的白梅上轻抚了几下,继续说道:“况且,你都答应要嫁给我了,现在想要和我保持距离,是不是有些迟了?”
“啊??!”
七叶一口茶水才咽下,反应过来墨涟一番话的意思后,顿时有些被呛到,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急切地说道:“咳咳……墨大侠……咳……捏造事实是……咳咳咳……是可耻的!我……咳咳咳……什么……咳……时候答应……咳咳……嫁给你了?”
墨涟自然而然地伸手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语气淡然地回道:“就在之前,我问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成为天玄门的门主夫人,你以实际行动表示你同意了。”
七叶使劲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他什么时候有问过这样的话,正打算质问他撒这样的谎究竟意欲何为的时候,却忽然想起来此前因回答不出来他的问题而在他的指示下做出那些古怪的动作时当时众人的反应,嘴角抽了抽,半晌后,望着墨涟语重心长地说道:“英雄,游戏之所以是游戏,是因为它做不得真,你要知道,那毕竟只不过是游戏。就算我真的有答应过要嫁你,那也是游戏的惩罚,离了游戏之后便当不得真了。”
有几声闷哼传来,她有些意外地转头望了望,发现有几人像是体力不支一般摔到了下方之人的身上两两抱做了一团,心想天玄门高手之间的耐力真是参差不齐,让人无法琢磨,前一刻还犹如猛虎一般,这一刻怎么就突然不支了呢?
墨涟转了转手中白梅盏,淡淡说道:“婚姻之事,从来做不得假。不管所处何处,因何而允,你既已答应,便不是戏言。”
“……”七叶闻言,嘴角又抽了一抽,扶着额头,有些无奈:“我说,你们庆国之人求亲都这么儿戏的吗?”
墨涟像是有些意外:“你觉得我此前跟你求亲很儿戏?”
七叶更加意外:“难道不是?”
墨涟思索良久,问道:“照你来说,那应当如何呢?”
“……”
七叶沉默,她自然是知道该如何的,可这样一个问题她却不能回答,因为一旦回答了,不就证明,她对墨涟有着期待了吗?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身上!
她顿了顿,莫名想起来那名唤作蓁儿的,她从未见过的人,仔细考虑许久之后,问道:“听闻你们庆国女子十五可出阁,男子十八可成家对吧?”
“对。”墨涟点点头,有些不明白她忽然转到这个问题是何意。
七叶抓着手中的茶盏,微晃了晃,盯着盏中沉着的茶叶,问道:“那你因何而没有成家呢?”
墨涟闻言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反问:“那你又因何而没有成家呢?”
七叶依旧盯着盏中的茶叶,连头也未抬,语气中却透出来一股悠然的味道:“在我们那儿,女子二十方可成家,往后并没有限制,且我们那儿的女子并不将相夫教子当成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与你们这边的男子一样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与男子共存,却并不依附男子而存在。”她顿了顿,目光从茶盏中离开,落在右手的细碎伤痕和茧子之上,考虑许久,才继续道:“而且对于我们一族来说,向来只有立业,没有成家。”
前一句话让人知晓她身为一名女子有时候却比男子还要自立自强的缘由,后一句话却分明地表示了她不会轻易嫁人的意愿。
周围又是一阵闷哼传来。
墨涟眉头微皱:“这是何意?”
七叶放下茶盏,仰头望着星空,喃喃说道:“意思就是时候不早了,游戏该结束了,于游戏之中发生的一切,游戏结束的时候就该一起结束,这才该是游戏的乐趣所在。”
“你这样子未免太过老气横秋,真不讨喜!”
墨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忍耐极久终于忍不住了一般,样子看起来倒是依旧带着那么一丝高贵优雅之意,说出来的话语却透着一股浓浓的调侃之意。
七叶觉得极为的火大,直想揍他几拳,辛苦地忍了许久,才把意识到被耍了而升起的怒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尽可能使用柔和的语气说道:“要套的话你也已经成功套出来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把八尺镜和我的雕像还给我了?”
墨涟:“嗯,我会考虑的。”
七叶:“……请您务必归还。”
“若是我不还呢?”
“请您不要这么无赖。”
“那我再考虑考虑好了……”
“……墨涟,你身为堂堂天玄门门主这样一副德行真的好吗?”
“我觉得挺好。”墨涟十分自然地回了一句,竟似真的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对的模样,还特地转头朝着百里防风等人问了一句:“你们觉得呢?”
“门主所言极是!”
众人毫不迟疑地回答,全然没注意到七叶先前所说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夸奖人的好话。
七叶:“……”
一阵有些古怪的风吹过,七叶下意识地仰头望向夜空中。不远处,七转轮回灯正从南边飘过来,带着神圣诡异的光亮,在繁星点缀的夜空中划出来一道直线,在那些传递了亿万年才落入人们眼中的星辉之中显得尤为的显眼。
“有些奇怪……”
她目光微垂地喃喃念叨了一句,未理会众人会做何反应,忽然想也不想的便如惊鸿一般朝着向极速朝自己落下来的七转轮回灯飞跃而起。
七转轮回灯的红光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映成了一片通红,如同浴着血又好似披着霞光,看起来既诡异又神圣,却无半点违和。
七叶伸手向七转轮回灯抓去,手指碰到七转轮回灯的时候却穿了过去。扑空之后才发现,原来红色的宫灯竟只是一个幻影,就在她刚触碰到的那一刻,已经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掌心罗盘上跳动的指针骤然停止,依旧指着南方的位置,距离却已经到了百里之外,像是催促着让她迅速赶去一般,隐隐透出回来一股不安的感觉。
“命数错乱……天下易主……这是何意?”墨涟凑过来扫了一眼,淡淡问道。
“没什么,玩你们的去,我要去忙了,不许派人跟着我!”
七叶有些惊讶地望了眼墨涟,却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不由分说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转身朝着小树林走去,动作之迅速,堪称平生之最。
帝王命数突然被打乱这种情况她第一次遇到,若不及时改正过来,恐怕会引起天下大乱。
国民是国的基本,帝王之战引起战火流离,到头来受苦的总是百姓。
上苍悲悯,于是决定拯救众生,但她只想拯救自己。
行至半途,七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头都没回,边走边说道:“对了,八尺镜对夙夙很重要,你别弄坏了,否则我会和你们拼命的。还有我的雕像,千万不要让它落入别人的手中,我能相信你们,并不代表也能相信别人。”
“这便是你说过的非做不可的事,你所要立的业?看起来倒像是有些门道的样子。”
墨涟望着七叶迅速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半响后,朝着不知何时已经齐刷刷站起身来的百里防风等人说道:“你们带着人先回天玄门吧。”
她说的是不能派人跟着她,可没说不能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