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如此无礼的举动,我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做江湖生意的,无不供奉着“武圣”关二爷,昭显其忠义无双、信勇双全,几乎将其视作自家的守护神。旧时的香港电影里,就连警察局里都供着关二爷的神像,由此可见一斑。
而今这小丫头片子竟敢当着我的面,擅动神像,并扬言要赌斗关二爷手中的宝刀,此种行径,按照旧时的规矩,几乎已经算是不共戴天了。
我心下更是阴沉,但未曾探清楚对方深浅之时,也不愿贸然出手,只是冷冷地试探着:“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与某家有何深仇大恨,竟要紧逼至此?”
“本姑娘姓赵,单名一个敏字,和你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看不惯你这见钱眼开,崇洋媚外的小丑姿态,哼!”
我一听这话,心中却有些发愣。
看她神态,所言非虚,只是我有何丑态与她何干?我与她素昧平生,井水不犯河水,再说,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嫉恶如仇之人。
“赵小姐管得也太宽了吧,小可混迹市井,见钱眼开,怕也碍不到小姐的事吧?”
“哼,我不管,今天你赌也得赌,不赌也得赌!”
听到她如此蛮横无理的取闹,我心头无名火起,紧紧地捏起了拳头,但面上还是阴沉沉的神色,恻声道:“不知赵小姐,想要怎么赌?”
“我也不占你便宜,你是做古玩生意的,我便取一样古物让你鉴定,你若是能鉴定出来,便算你赢,鉴定不出来,你这间铺子,便是我的了!”
“哼,赵小姐真是好算计,这里也没有专家评判,若是我鉴定出来,你又矢口否认,我有何办法?再说,我这铺子不大,但也值不少钱,赵小姐想要空手套白狼,这如意算盘,怕是打得太响了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敏冷哼一声,手伸到怀里,摸出两件东西,重重地拍在柜台上,“这两件明器,一真一假,你分辨得出来,就是你的!别说你这一间小铺子,就是这一条街,也值得了!”
听到如此大话,我忍不住嗤笑一声,但当我的目光落到柜台上摆放着的两件明器上时,却不禁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铜器!
桌面上摆放着的,赫然是两枚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云纹兽纽青铜印。这两件绿莹莹的青铜印一拿出来,屋子里的气氛竟陡然变得古朴幽谧起来。
绝对是上三朝的古物!
这种等级的文物,能不能买下一条街我不知道,但如果经我手流转出去,恐怕这一整条街的人,都要进局子里。
这赵敏,到底是有多大的来头?
可她为什么偏偏要跟我这个倒腾古玩的二道贩子过不去?
我苦笑着拿起两枚青铜印,反复检视,却越看越是心惊。两枚青铜印看上去竟是完全一样,无论纹饰、形制、包浆、铜锈层次,都仿制得天衣无缝,以我的水准,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我抬头看了一眼赵敏,她知道我什么意思,点头允许,我便伸手去抠青铜印上微微隆起的疙瘩锈,却抠不动。一般来说,只有锈蚀天然累积千年,才能有如此硬度。用化学试剂制成的新锈,都不结实,一抠就掉。
事实上,我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这两枚青铜印拿出来的一瞬间,我便感应到了那种独特的气质。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二者竟均都是一股子古拙晦暗的气质,仿若同根同源,这种气质,若非上千年的积淀,根本不可能形成。
赵敏虽然说了,这两件明器一真一假,但我琢磨了片刻,便也就想明白了,这两件之中,那件所谓的赝品,怕也是上三朝的东西,也不知当时青铜印的主人是怎么想的,自己做了枚真印,又做了一枚一模一样的。
考古学界一直流传着一种共识,那就是“由于青铜器完全是由手工制造,所以没有任何两件是一模一样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这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今天恐怕也要被打破了。
一天之内,连续见证了两个超乎传统考古学认识的奇迹,我不但没有丝毫兴奋,心里反倒是有些哇凉哇凉的。这个时候,我才稍稍有些理解,周文渊教授警示过我的话。只不过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有些晚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已经开始找上门来了。
看着我一脸苦色,赵敏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就在我心中长叹一声,准备放弃之时,一道惊雷一般的想法,却突然在心头闪过。
青铜印的原主人,是完全没有理由铸造两枚一模一样的印玺的。印玺这种文物,和其他的文物不同,它的实用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是在于它的印文。
心中一动,我一翻手,将两枚青铜印翻转过来,凑到一起,仔细对比着,两枚青铜印上的印文,果然不同!两枚铜印的印文俱是十分古拙,以我的水平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如此明显的差异,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我细细打量着,想要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但当我盯着左手上那枚印文仔细观察之时,却发现,这印文居然与昨夜突兀出现在我家里的诡异血字,颇有几分相似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确定,这两枚印玺,俱是真品——若是仿造,总不可能仿造得连印文都不一样吧——印玺的初代主人铸造这两枚印纽相同,但印文不同印玺,怕是有不同的作用。
冷笑一声,我右手一抛,将那枚青铜印抛还给赵敏。
“你!”
赵敏见我如此鲁莽举动,面色一凛,刚要发作,便被我冷声打断。
“赵小姐拿两枚上三朝的真品来让小可分辨真伪,倒是好大的手笔,只是如此作为,怕是有碍规矩吧,”我把玩了一番留下来的那枚印玺,笑道,“小可也不贪心,就拿这枚印玺,当做小可赢了赌斗的报酬吧。”
我看这赵敏,虽然看上去胡搅蛮缠,任性异常,但却并非真是蛮不讲理之人。果不其然,听到我窥破她的手段,被我以言语相激,她虽然粉脸涨得通红,但却忍住没有发作,反倒是缓缓按捺了下来。
看着手上青铜印的印文,我一边琢磨着它和那枚神秘血字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一边等待着赵敏进一步的反应。
输掉这么一件宝贝,她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说实话,这等烫手的东西,若不是和那血字有牵连,就算送给我,我也是万万不敢收的。
片刻之后,赵敏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常,把手伸进怀里,居然又摸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牌来。
我下巴差点都惊得掉了下来,心里泛着嘀咕,心想这赵敏到底什么来头,难道是从商周穿越回来的贵族,怎么掏青铜器就跟掏硬币似的?不过我嘴上却还是一贯犀利,调笑道:“赵小姐赌上瘾了?只是这把可就一件东西,赵小姐没法让小可分辨真假了。”
谁知赵敏却对我的调笑仿若未闻,冷冷笑道:“许家的人,连这九凰铜令,都不认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