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骁由何超扶着,站在一个不足5平米的空间外,他难以置信地对狐狸说:“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面前的空间,和ATM房间有些相似,三面墙和一面装有自动感应器的透明门。
“已经很不错了,又不花超感点,”狐狸满足地走进去,“我可是转悠了好久才发现这的,总比你们在喷泉边过夜强。”
侯骁想想也是,他和何超也跟着进去。狐狸连忙挥手赶他们:“里边是我的,你们睡门口。”
何超想争辩几句,侯骁冲他摇了摇头。侯骁已经很庆幸这个满嘴谎话的鬼机灵这次没骗他们。
他俩各占据门口的两边,靠着墙,半躺着身体。
“你们可要警醒一点,” 狐狸靠里墙横躺着身子,她打了个哈欠,“你们现在是我的保镖,不准其他人闯进来,尤其是男人。”
“放心睡吧。”侯骁轻声宽慰了一句,他看狐狸也才二十岁出头,眼睛下的一片青色惹人怜惜,看来她是真的两夜没合眼了。
侯骁的语气像是一个大哥哥,狐狸心里生出一股暖意,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有几处淤青,腿脚似乎也受了伤,随口说道:“可惜没有修复仪,不然你这点伤,也就40超感点就能好利索。”
侯骁想到K的住处有修复仪,又想到之前的合租房里却什么都没有,不由问道:“怎样才能有修复仪?”
“傻啊你,”狐狸噗嗤笑了声,“难道你还没发现?这个世界,超感点能解决任何问题。”
“根据超感点的多少,这个世界的玩家被划分成了三六九等,” 狐狸无奈地摊了摊手,“ 像我们仨,那就是在金字塔的最低端。”
“高级玩家的豪宅里都配备有修复仪,所以他们不会有病痛和死亡,”狐狸神情难得严肃, “而我们这种LOSER连租房都困难。”她叹息一声,声音压低了一些“你们知道吗?很多完成不了任务的女玩家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向高级玩家出卖自己的身体,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侯骁想到被K折磨致死的年轻女子,心里不由一痛,再看看眼前的狐狸,关心道:“那你呢?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嘛……”狐狸的声音渐沉,“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狐狸没再回答。侯骁望了她一眼,见她已经躺在地板上,抱着双臂睡着了。他想给她盖一件衣服,但他和何超都穿着系统配发的条纹衣,除此再无其它。他只好作罢,幸好透明门将冷空气挡在外面,这里还算温暖。
狐狸确实找了个好地方。
侯骁这样想着,闭着眼睛也想入睡,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手上的手环紧紧地挤压腕部,时刻提醒着他,他在一个零规则的世界里,他和他的朋友随时可能葬身于此,而在现实世界,他们的亲友身边还存在一个巨大的威胁 —— 一枚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另一个自己。
他时不时地翻身,双耳便不自觉地开始收集黑暗中的声音。何超的呼噜声、狐狸的梦呓以及外面时不时传入的玩家们的窃窃私语。他很感激这些声音,因为寂静会使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疲倦渐渐占据他的意识,慢慢的,他的呼吸变得深沉、缓慢,他浑身没有丝毫力气,终于睡着了。
梦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努力放大瞳孔,视线无数次聚焦,才看清她的面容。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弯月一般的眼睛里绽放着熠熠光彩,微微扬起的嘴角显出俏皮。
这正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的面孔。他的心里涌起各种情绪,惊讶、喜悦、困惑和恐惧。
“林可?”他倒抽了一口气,伸手去触摸她,仿佛并不确定她真的在这儿。他将她耳边的几缕碎发整理到耳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直到她头发上成熟草莓的香气传入他的鼻息,他才确信坐在在他对面的人的的确确是林可。
他这才留意他们置身的环境,是一间光线幽暗的酒吧。和他晚餐时的酒吧一模一样。他的心里立即蹿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他连忙握住林可的手,她手里的温度让他稍稍心安。
林可也望着他,她的目光温柔如水,他们的视线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他把脸贴在他们十指交握的手上,躁动的心得到片刻安宁,他只愿此刻永远停留。
她慢慢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酒吧。他连忙跟上去,想要牵住她的手。她走出酒吧大门的那一刻,回头冲他笑了笑,她的眼睛真好看,像把整个星空都装了进去。他沉醉其中,想要抱一抱她,赖在她的肩头。
但他刚伸出手,那双手似乎不受他控制地猛推了她一下。她的身子往后一跌,脸上是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坠入了酒吧外的万丈深渊。
强烈的恐惧和心痛将他包围。深渊发出姜黄色的光芒,渐渐的,酒吧幻化为一间密室,密室前方峙里着一座圆柱体透明容器。容器里的姜黄色溶液的光芒照亮了整间密室。
他几乎无法呼吸,感到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他的心里裂开一个窟窿,那个窟窿越来越大,快将他吞噬了。
他一步步极慢极慢地走向那个容器,像在逃避着什么。终于,他花费了毕生所有的力气抬眼看向容器。他看见如海藻般的长发漂浮在冒着细泡的溶液里,看见微微扬起的嘴角带出细浅的酒窝……
侯骁被恐惧窒息得猛地惊醒,尽管这里还有些许凉意,额头上却大颗大颗渗出了汗珠。他看了看身旁的何超和狐狸,两人可能是太累了,竟睡得非常安慰,而他已然睡意全无。
这个小小的容身之所,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漆黑夜空中闪闪点点的星星,与现实世界分明并无二样。侯骁自己也没有想到,对林可的牵挂竟已如此之深。因为知道不可能,他一直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他的身体已如同废人,不想再陷入这种绝望的感情摧毁掉自己的心智。
这算不算很讽刺?侯骁想起少年时期的自己。初二时,他就已长到1米8,无论是在体育还是学业方面都可以说是佼佼者。高中时,何超他们总是打趣他是“呆子校草”。其实他感觉得到,很多女孩对他多少都有些爱意,情书之类也收到了不少。也许是成熟晚,也许是个性使然,那时候他丝毫没有在意过这些来自女生的青睐,更从未对谁有过心动。他给爱设置的标准很高,他总觉得成熟的伟大的爱情,应该是在共同的事业或者磨砺中产生的,那些看见他就有些迷糊的女孩,实在是幼稚得很。
可现在的他呢,自己又何尝不是幼稚的。他觉得自己甚至在第一次看见林可时就爱上了她。那年夏末,高高瘦瘦的林可第一次来到他家,白裙黑发,眸若灿星,很滑稽地捧着2L的那种大瓶可乐,可乐瓶里装的却是西瓜汁。那时候他还能自主喝些流质食物,而西瓜汁正是他自幼最爱喝的,也是难得可以让他暂时忘记病痛的美食。这是缘分吗,心中理想型的女孩带着他最爱的食物忽然就从天而降。
在年少气盛,追求者众多的时候,他从未把爱情看成一件多么重要急迫的事;而在自己最狼狈不堪最无力承受的时候,却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动。生活,就非要这么残酷吗?
这个问题纠缠得侯骁头痛,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一睁眼,就看见狐狸和何超两张放大的脸凑在他跟前。
“心真大啊,睡这么久。”狐狸瞪大眼睛说,“不喊你还醒不来呗,就你这样怎么给我当保镖!”
“你还好吧。”何超担心地说,“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别是脑袋真被打坏了吧”。
侯骁坐直身子,出神地看着他俩,他还沉浸在昨夜的痛苦里。他努力将眼底的潮意退回去,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去找秦风。”
“秦……风?”狐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拉长两个字之间的停顿,仿佛想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疯了吗?”
“他是这里的委托管理人,”侯骁站起来,他的腿因为梦里强烈的情绪刺激还有些发软,“既然是管理人,那总该负起管理的责任。”
他闭上眼,脑子里不断交织的画面冲击着他:女孩死去时诡异的笑,酒保倒在血泊里时惨白的脸,年轻女子消失时绝望而痛苦的眼神,还有梦里他心爱的林可被浸泡在溶液里时的身影。
他无法再回想最后一个画面,他有一种糟糕的直觉,似乎梦里的一切都会成真。他再也承受不起那种天崩地裂般的绝望。
他必须做点什么,秦风是他目前知道的最高管理者,他必须见到他。
“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侯骁向狐狸问道。
“知道是知道。”狐狸的一双眼睛骨碌地打着转,“但我也不能白带你们去呀。”
“我们不是你的保镖吗?”侯骁说道,“你应该支付给我们的费用就抵扣带路费。”
狐狸摸着下巴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我只带你们去,绝不趟这浑水。”
何超不放心地拉过侯骁,低声说道:“我们去找秦风,会不会是自找麻烦?”
侯骁摇了摇头,“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