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淡淡一笑,轻倚在房中的贵妃榻上,右手无意识的轻捂着那起了褶皱的手指。
“可是……可是烟……烟小姐那么漂亮的手……就……就毁了……”
毁了的,可只一只手么?
如烟心中苍凉,有些疲惫,摆摆手示意两人都出去。
早已知道,她被毁了的,不止是这个躯体,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无论躯体如何完好,她终究不再是她。
清晨的树木清香随风送入,鸟鸣啾啾,早已将房中的如烟惊醒。
一番梳洗,清雅脱俗,如淡淡水墨画中万千笔画勾勒出来的精致人儿。
无论醒得再早,依旧一日无所事事。如烟倚窗凭栏,眺望远处黛山林木泛着嫩黄绿意,想起日前看过王维的《山水论》,唇中不自禁低吟:“春景则雾锁烟笼,长烟引素,水如蓝染,山色渐清。夏景则古木蔽天,绿水无波,穿云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则天如水沟以,簇簇幽林,雁鸿秋水,芦岛沙汀。冬景则借地为雪,樵者负薪,渔舟倚岸,水浅沙平。”
低声呢喃入耳,却带了几丝怅然,让身后之人脚步一顿,满目神色复杂。
“在想些什么?”
低醇的男子声音从背后传来,如烟身子一僵,久久的没有动作与声响,直到鼻尖嗅到了靠近的浓烈男子气息,让她怫然一惊,往一旁躲去。
她这本能的动作,自然又激怒了商寒煜,大手一伸紧抓了她细弱的手腕,将人拉至眼前,寒气迫人的双眼将他的怒气展露无遗。
“你就这般怕我?”
这一惊之后,如烟反倒又不惧了,只被他周身寒气罩着,觉得浑身冷得忍不住打颤,然而商寒煜并不让她有退缩犹豫的机会,伸手抬起她的下颚,两人目光对视,一个深邃如寒潭,一个秋眸如春水。
“怕……亦不怕。”
商寒煜淡淡一笑,将人放开,后退了几步,隔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却依旧嗅到她发间的淡淡的熟悉的清香。
“暂且忍忍吧,虽知你定然是闷坏了,但如今这世道不安稳,我到底还是不放心你一人在外头住着。”商寒煜顿了顿,收回的手,收拢在军装外套的袖间,在如烟看不到的地方,细细摩挲着,似乎那残留的温度,来自于记忆中的触感,“三江那边,鱼龙混杂,更加不适合你一个女子单身居住。”
“是吗?难道这不是你为了囚禁我而找的借口?一如当年……”
“柳如烟!不要再提当年!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与她之间的因果,你也没资格提起。”
今日特意过来看望她的商寒煜,因她这一句话,突然变得暴跳如雷。他的性子对外人素来冷淡,然而近几年来,他发觉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她面前渐渐开始出现了裂痕,若非这些年里极力克制,早不知枪毙了多少人。
在柳如烟面前,她随便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都能让他所有的自制力濒临崩溃。他总怀疑,终有一日自己会克制不住,一掌将她打死。
她明知周镜雲是他的禁忌,有关于周镜雲与他的一切,都是禁忌,他自己可以想起,然后躲在暗处忍受那万箭穿心的痛,但是他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人都不可以!
如烟双手环胸,后背抵着冰凉的窗沿,面色冷然的看着商寒煜气得在房中转了几圈,“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的?”
商寒煜脚步一顿,抬头狠狠的瞪着她,那眼神阴郁,恨不得双手掐上那雪白修长的脖子,然而理智又声声告诫自己,“别冲动,别冲动,她就是故意惹恼我的。”
“你……我今日过来不是要与你吵的,若不是……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呢?
商寒煜只觉得一阵心浮气躁,这些日子以来,他都趁着她睡着时偷偷的过来看她几眼,让别墅里的佣人都不得透露半句,然而在她心里,到底还是怨他的吧。
“你看,我都犯傻了,这屋子本就是商总长的,你爱来便来,如何轮到我来质问?”
如烟脸色冷淡,截下他的话,分明想轻描淡写,满不在意的,只为何到后来,又带上了情不自禁的怨?
怨恨他的阴魂不散,怨恨他的死死纠缠,怨恨他的多情又无情。
只是,周镜雲已经死了,她又能要求他对一个死人多痴情,从此放弃花花世界中的万千娇花?
商寒煜听得她的语气,再观察她的神色,见已带上了些情绪,心中反倒轻松了不少。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外头不太平,有几支散兵不知从何处潜入进来,伤了不少市民,没事你还是暂时哪都别去。”
如烟低着头并不回他话,这让他提着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烦躁的以手扒了扒额前碎发,伸手入军装外套的内衬口袋中掏出一支雪茄,打火机“啪”一声响,正要往雪茄上点,如烟突然抬头皱眉看向他,“不要在我面前抽烟。”
那一刻的眼神,与周镜雲一般无二。让商寒煜一愣神,被打火机的火灼了手一下,猛地合上盖子,摘下嘴边的烟,扔到桌面的水晶烟灰缸里。
沉默一阵,他终究先忍不住,坐到她身旁,伸手牵过她的左手,如烟挣扎了一下,却仍旧被他抓了过去,他默然不语的静静看着她白玉般晶莹剔透的手指,指甲圆润漂亮,然而食指指节处,却是两道明显的伤痕,虽已结痂,但明显会留下疤痕。
他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的伤痕上反复磨蹭,微微的痒,微微的刺痛,还有微微的暖意,如烟甚至感觉到手心发热发汗,两人间似乎突然拉近了许多,他不再强硬狠厉,她不再冰冷倔强。商寒煜自然而然的揽过她的肩头,轻拥入怀,看着窗外初春嫩绿的一片枝叶,心底柔软一片。
“过些日子,我陪你到远山踏青吧,据说桃花缘里的桃花都开了,极是好看,往日里你也是极欢喜的,出去走走或许能解解闷。”
“那,看完桃花呢?”
商寒煜身子一僵,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我都在忙,若是你当真想出去,便自己出去走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便是要让人跟着,如今外头并不太平。我想你先住在这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再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一个新的地方囚禁她吗?
她终究还是没问出口,不知是今日里相处的气氛过于和谐,还是她心底的某处开始柔软。
两人相处不多久,小薇便怯怯地在房门口往里探头探脑,商寒煜面无表情的向她看去,吓得她一个猛缩,咚咚咚地就要往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