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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麻烦,你的名字叫人类。”

此上古名言经过改造后,在乐园住民之间广泛流传已久。虽然该名言有歧视人类的嫌疑,但十三深以为然。

比如现在,按照地上界的时间来看已是深夜,于是这个刚刚清醒不久的人类,丝毫不顾十三期望立刻、马上执行语言训练计划的迫切心情,报完自己的名字后,就在难以交流的沉默中垂下了眼,然后……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又睡了过去。

——愚蠢而又脆弱的神经。

十三嗤之以鼻。人类的神经远比乐园住民的要脆弱得多,前者每经过三分之二个地球日就必须进行休眠。曾经乐园的诸神之一、第一代烈焰锻锤伏尔甘就坚定地认为,如果人类能够稍稍减少睡眠,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工作研究,那么他们的科技智力发展早就实现重大突破。

十三对人类的发展不感兴趣。她只知道,如果自己想展开训练计划,大约得等到八小时以后——视这个人类的神经疲劳程度与耐受度而定。

作为乐园住民,十三并不需要太多的休息,一般2-3天里进行四小时左右的浅眠即可。在任务繁重期,她甚至可以选择直接依靠神经修复来弥补睡眠不足造成的神经损伤。

——所以比起愚蠢的人类,她是多么的坚强而又勤奋。

十三边感慨边打开光屏,打算利用这些时间搜索可用的语言资料,为这个愚蠢人类的智力发展作出一点贡献。然而……

“您的搜索结果不存在?”

连续换了三次关键词“地上界语言学习”“语言材料”“怎么学语言”后,十三得到仍旧是同样的搜索结果。然而转念一想,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里不需要语言学习。

在乐园中,所有语言信号自个体A的神经盒子中形成的那一刻起,就可以通过乐园主系统进行自动解码,转化为统一的语言B,然后再重新编码传给另一个个体C。也就是所有的语言自乐园的环境中产生起,就会被处理为统一的中介语言。因此在正常情况下,不管人类原先使用的是什么语言,只要来到了乐园后,在交流上就不应当存在障碍。但显然拉兹在A与B的处理环节中存在某种障碍,系统发送给他的编码,他无法接收,而他所想要说的语言,也无法经由系统自动编码传达给交流对象。

就和密密当时所解释的一样,这是一种“语言幻痛”,非常罕见。而在乐园里,怎么还可能有人因为语言不通而无法交流?

这样,不存在任何语言学习资料的原因也就很好理解了——所有储存的信息都消耗储存点,毫无价值的信息又问什么要留下来浪费空间呢?

于是绕了一圈十三发现,可供参考的资料依然只有一份《每日爱宠训练计划》。

——那么明天所谓的晨起对话具体要说什么呢?

十三继续瞪着床边那颗黑漆漆的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第二天早上,当少年睁开眼时,迎接他的就是这样一张严肃而又深沉的脸。

“拉兹。”

听到十三面色深沉的呼唤,少年明显愣了一下,但马上就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日安。”她抬起手挥了挥。

“……”

“日安?”再挥挥。

“日……安。”

“昨晚睡得怎么样?”十三放下了手,指了指拉兹。放缓语速,眼神示意他跟着一起说。

“昨……网……”

“昨晚睡得怎么样?”

“昨晚谁的……?”

“嗯,怎么样?”

“……”

十三满怀希望地等着少年的回答,可惜等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回应。先不说模仿是否正确,很显然,一旦对话脱离某种情景或者变得更复杂,这个愚蠢的人类就无法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

“搞什么!”十三颇为抓狂地抱怨了一句。

“搞啥……”少年懵懵懂懂地跟着继续模仿,“搞?”

“……”

——果然是愚蠢的计划,愚蠢的人类。

于是在尝试了不到五分钟以后,十三的耐心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耗尽。在愚蠢的人类的愚蠢的注视中,十三立刻决定终止这个愚蠢的计划第一项,直接拖着他向屋外走去。

——每日爱宠训练第一项,晨起对话,失败。

“吃。”

十三从后院那棵外貌清奇的苹果树上摘下一个果子,顺手抛给拉兹。看着后者手忙脚乱想要接住但最后还是失败的样子,她莫名感到了一丝恶作剧发泄过后的舒畅。

原本在十三的设想中,如果训练计划进行得顺利,他们此时应该刚刚结束美好的晨起问候,马上就要开启进餐对话。但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她连说话的心情也没了,更别说给这个人类找点好吃的。

——反正都是按照食物所占的储存点再转化为等值的能量,最后补给到人类的神经盒子中,味道和口感什么的全都是浮云。只有愚蠢的人类……哦,还有密密,才会追求什么“美味的极致之道”。

这样想着,十三连最后一丝欺负新人的罪恶感也丁点不剩了。

看到拉兹从地上捡起苹果后,还特地放在衣摆上擦了擦,十三不由嗤笑出声,不意外地看到对方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尴尬——少年拿起苹果,但很快又放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虚拟乐园的食物中当然不存在病菌、农药、激素这类愚蠢的污染物。但显然这个人类似乎还没有摆脱在地上界的习惯。十三本想告诉他没关系,完全可以放心吃,但刚要开口,立刻想到了两人根本没法用语言交流。

“啧。”

十三觉得每每碰上人类,自己的抱怨似乎就变得格外的多。她认命地走向拉兹,问也懒得问,直接从他手里抢过了苹果,咔嚓一口啃了下去。

少女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觉得味道虽然有些酸,但是总体还算脆爽多汁,应该符合一般人类的要求。这样想着,她又漫不经心地啃了一口。

——嗯,真的不错。

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十三将苹果递回给拉兹。但是,这个人类居然不接?

——什么意思?

十三挑眉望着面前有些呆滞的少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回神。看少年的注意力终于又集中在了苹果上,十三做出慷慨的姿态,直接将啃了两口的苹果塞回到他的手中。

“吃。”十三又重复了一遍。她算多少有了些心得,越简单的指令越有效。

然而这个人类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就这么盯着他手中的苹果——的缺口一侧,微微皱眉,仿佛十分为难的样子。

——难道是嫌自己留给他的太少了?

想到这里,十三原本消失的愧疚感和罪恶感又回来了一点。她甚至想,如果一会儿这个人类真的没吃饱的话,她可以给他额外订点其他“更加美味”的食物。

然而,在十三的注视中,少年将苹果转了个面,从她没啃过的那一侧慢慢咬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她啃过的区域边缘——于是最后等他吃完,大概还剩下三分之一个苹果。

——所以这是嫌弃她吃过的地方?这个愚蠢的人类难道是害怕她身上有什么病毒?诸神在上!

昨夜的纠结,今早的挫败,再加上这个人类此刻无情的羞辱……

十三彻底怒了。她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果核扔到地上,抬脚彻底碾碎:“回收执行!”

——还额外订餐?愚蠢的人类以后就餐餐啃她吃剩下的苹果核吧。

每日爱宠训练第二项,用餐交流,失败。

以上,两次艰苦卓绝的尝试并没有让十三和新人达成沟通。可以说整整一天下来,最大的成就恐怕就是知道了新人的名字。

根据《新人指导手册》和《每日爱宠训练计划》中的说法,在通报姓名之后,就应该进入相互了解、增进信赖阶段。

然而这个人类在目睹她一脚将苹果核粉碎成原始数据后,显然有些恍惚。

——这是害怕?

是怕她将他像苹果核一样粉碎回收吗?但是根据诸神的规定,乐园住民无法主动伤害人类,所以他其实完全不需要害怕她。而且她是他的引导者,此时唯一的任务就是帮助他迅速适应乐园生活——虽然她的方式有些粗鲁,但绝对没有丝毫恶意。

十三很想和拉兹马上解释清楚,然而“无法用语言沟通”的现实就这样摆在她的面前,她什么也做不到。

——说好的美少女只要微笑就能让灵魂获得救赎呢?

十三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要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立刻被她掐碎。想想前两个任务失败时的场景,EP886提起她的记录时带来的那种难堪,还有密密甩出那句“我很忙”时冷冰冰的语气,十三实在不愿意再经历一次。她知道自己耐性不足,任务经验不足,但那又如何?她不是还有时间吗?大把大把的时间。

在周围其他所有乐园住民都忙忙碌碌,把专心完成任务、赚取储存点当做生活的重心时,只有她似乎茫然没有目标,什么也做不了,看起来差劲极了的样子……

十三咬牙,决定不管怎样也要继续——哪怕这个人类一时不能接受她的方式。

她走到拉兹的身边,在他有些不安的注视中,从树上摘下一只最大的苹果,在蓬蓬裙摆上擦了擦后递给他。

“吃。”

少年讷讷地接过,刚要放到嘴边,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放下。踌躇片刻后,他抬手将大苹果递回给十三,努力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轻声说道:

“吃,式三。”

盯着面前红彤彤的苹果,十三只剩下一个想法。

——“麻烦,你的名字叫拉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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