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赵璟之还是唤了侯立一侧的婢女上前,为青鸾换上干净的衣衫。
受伤的位置在左胸上方,鲜血浸透了她粉蓝的短衫,沾血的衣料紧紧贴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那婢女先用热巾轻敷了一小会,尽管手再轻,揭衣衫的时候还是惹得青鸾无意识的一声痛哼。
声音不大,却令赵璟之十分紧张,忙放下药箱奔至榻前,对那婢女道:“你下去罢!”
那婢女见他面色不豫,生怕惹恼了他,忙欠身一福仓惶退至一旁。
躺在床榻上的人儿此刻樱唇紧闭,毫无生气,伤口处经刚刚那么一扒拉,又不断渗出血来,令他怜惜不已。
事不宜迟,他挽起衣袖查看伤处,又怕触疼了她,便直接撕开了伤处的短衫。虽知她伤势不轻,此时一看仍是有些心惊。
因受伤有些时辰,伤口处血肉模糊,她瘦削的肩胛下方隐约露出一小截箭簇,显得血腥而狰狞。看来伤她之人手法十分娴熟,力道之大,竟生生穿透了她单薄的身子。
接过侍女递过的柔巾,轻轻替她拭了拭伤口处,发现她的伤口处已是青紫一片,流出的血也呈暗红。忙不迭拾起她纤细的皓腕号脉,只觉脉象细数而无力。
心不由一沉,箭上有毒?!
看来她的状况很是不妙!赵璟之心情很是沉重,他是识得这类箭羽的,箭簇不同于以往那种扁平四棱形,而是样式更为精细的圆锥形,这种箭羽的杀伤力十分巨大,是以此类箭伤很难医治。加上箭簇涂有毒液,稍有不慎,她就会香消玉殒。
他这几日进宫,药箱里备的大都是些温补的药丸和银针,治疗外伤的器具一样也无,可是眼下刻不容缓,他根本没有思付的时间。
不经意瞥见她袖中滑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这个发现令他大喜过望。
忙吩咐婢女找来棉布,将她的肩膀手臂紧紧缠了一圈,又将匕首细细擦拭后,在烛火中烤了烤。然后在乌紫的伤口处轻轻划了下去。
匕首削铁如泥,刚触到,一股浓浓的污血便涌了出来,看得一侧的小婢女小脸煞白。
赵璟之无声的打量了下青鸾的面色,听得唇间呓出一声轻哼,她意识依旧模糊。
想到她此刻的性命已全落在自己手中,忙稳住心神,迫使自己专注手上动作,待伤口处的毒血一一放尽后,毫不犹豫的削断了箭头。
轻轻扶起她柔软的身子,让她附在自己臂弯,就着她水蓝的绸衫,用尽全力将深埋体内的箭矢拔了出来。只听得怀中的人儿凄厉的一声娇呼后,一股温热的液体便喷薄而出。
这让见惯生死的赵璟之都有些不忍。
急急吩咐呆立一旁的婢女递过桌上的酒壶,浅饮了一口后,在小婢女不解的目光中,兀自向青鸾的伤处吮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要帮她把体内的毒液吸出来。待壶里的酒都快喝光时,吸出的血液颜色才慢慢归于正常,赵璟之一直提拎着心终于松了口气。
嘴唇有些微麻,终于能一亲芳泽,却是这样的情形,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他不由苦笑。
爱怜的将她扶起,捧起她汗涔涔的小脸,只见面色煞白一片,想是刚刚拔箭时,令她痛苦不已。轻轻抚过她面颊上的乱发,赵璟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很疼,你再忍忍……“
说罢将匕首在火中烤了片刻,在小婢女捂眼的瞬间,向伤口处灼去。
“啊!”一声凄厉的喊叫声随即响彻整座小楼,一阵刺鼻的焦臭味道顿时在房间弥散开来,赵璟之拂去烟雾,只见她双眼紧阖,惨白的唇直哆嗦,豆大的汗珠从额际不停滚落,满脸痛楚。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撩起宽袖,把手臂伸到了她嘴边,耐心哄道:“来,咬着!再撑一下,一下就好!”
意识不清的青鸾,却似听到了般,缓缓张开了樱唇。
“滋”的一声后,一阵白烟再次腾起,方才那股焦臭味更为浓烈,在屋内久久不散。
“王爷!”一旁的小婢女惊呼道。
这是什么情况?身份尊贵无比的瑢郡王,竟然将自己的手臂当棉布般任那个姑娘咬着,从那姑娘的面上表情也知道她下口是有多重,可王爷依旧是面色无波,尽管双眉紧蹙,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王爷!”
“主子!”房门蓦地被推开,佑安佑宁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门口,他俩也是被眼前的情景骇的不轻,声音都变了调。
赵璟之无暇抹去面上的汗水,缓缓睁开双眼,顾不上两人的大呼小叫,先是急急俯身察看青鸾的情况,想是刚刚那番折腾耗光了她所有的气力,目下她已昏了过去。
吩咐佑安把活血祛毒的药草捣碎后替她敷上,亲手为她包扎好伤口。又将佑安带来的药材配制好,交予一旁的小婢女拿去煎煮。
忙完这一切后,赵璟之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揉了揉眉心,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不觉间已过子夜了。
“王爷,您的手……”佑宁忍不住急急提醒。
来的路上佑安已将情况大致给他说了一遍,他已经觉得很是离谱,刚才又亲眼目睹自家主子的一番举动,他被惊吓的不轻。
被佑宁提醒,赵璟之恍然,才觉手上一阵锥心的疼。抬起一瞧,不由失笑。这小女人,昏迷中力气还这么大,竟给他印上了一圈深深的牙印,还挺狠。
佑安的表情就没那么轻松了,忙不迭为他敷了些剩下的药草,又仔仔细细为他做了包扎。
赵璟之怕他唠叨,只得依他。
“王爷,这里由我和佑安守着就好,您去歇息吧!”佑安低声道。
“无妨,她刚刚昏睡过去,还是我来守罢。”赵璟之掀袍稳稳坐至榻前,一副守夜的架势。
佑安急了,忙上前劝道:“我的主子爷,您劳累了一天还守在这怎么行!您快去歇息吧,您要是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小安子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是啊王爷!您还是去歇一会吧!这里有我和佑安,不会有事的。”一侧的佑宁也忍不住出言劝道。
这一趟出来,主子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他又说不上来,只知一向淡定自若的他今夜有些方寸大乱。
禁不住两人的轮番攻势,赵璟之只得妥协。嘱咐了好几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最后在佑安的一再催促下,才无奈前往隔壁稍作休息。
明月高悬,夜已深。
赵璟之和衣躺下,头刚沾上枕头,沉沉困意顿时袭来。接着便是陷入无尽的梦境。
那是个有些飘无且荒诞的梦。
一个他从未涉足的山谷里,繁花似锦,和风徐徐,美不胜收。一位青衣倩影在薄薄雾霭中翩然而至,面容虽不甚清晰,却有着说不出的熟稔。令赵璟之怦然心动。
正待上前,哪知那道人影却如断线的纸鸢般摇摇晃晃飘远,赵璟之满心着急,正要伸手,却觉整个人犹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动弹不得,
眼瞅着那个人影越来越远,赵璟之急的满头大汗。不由俯首一瞧,却是大骇!
自己不知何时已深陷在一片沼泽中间,四周满是水草和淤泥,还有不各色怪鸟低空盘旋着,那场面说不出的诡异,哪有刚刚美轮美奂的画面!他试着轻挪下步子,却觉脚下一片虚空,身子竟缓缓往泥泞中沉去。
这时狂风大作,漫天枯叶中,一条黑色巨型大蟒骤然而至,庞大的身躯就这样盘在他的跟前,面目狞狰的张着血盆大口,居高临下的瞪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几乎让赵璟之魂飞魄散,想出声呼救,可嗓子眼却似被什么堵住般,一个字也喊不出。无声的对峙间,那条巨蟒竟吐着猩红的芯子,在赵璟之满目惊恐中,在他俊美的脸庞轻轻舔舐着……
“啊!”赵璟之惊惧的大吼一声,蓦然坐起身,稍稳心神方觉是梦。
尽管如此,全身还是冷汗涟涟。
忆起方前的梦境,尚有些惊魂未定。特别是那可怕的巨蟒,那冰冰凉凉的触感,还令他记忆犹新。
微微侧首,不由一愣。
只见榻前斜靠着霏色衣裙的沈沫霜,正满目哀怜的盯着自己,晶莹素白的纤手正欲讪讪的缩回去。
气氛有些尴尬,赵璟之轻咳一声,不解道:“沈姑娘?”
“沫霜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沈沫霜语音有些哽咽,却仍是极力表现得自然。
刚刚去厨房亲自盯着婢女煎煮好药,又张罗着给病人送了过去。路过房门时,见他一副劳累至极的模样,竟能和衣睡着,又似心事连连,连熟睡时好看的眉峰都是紧蹙,让她不由自主的轻触他的眉梢,想为他轻轻抚平。
这个让她欲罢不能的男人呵!他的点滴心事都能让她记挂于心,可是他不经意的疏离,却总是让自己满心黯然……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这么暧昧的近距离相处,赵璟之顾忌她的名声,忙不迭翻身下榻。
“沈姑娘,更深露重,你还是早些回房吧!”缓缓踱至窗前,赵璟之理了理衣袍,恢复了一贯的温润。
他知道刚刚自己的举动,无意中伤到了她。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无可奈何。
自相识以来,她对自己毫不掩饰的爱慕,他岂能不知。可是自己于她,没有男女之情,只有朋友之谊呵!
念至此,赵璟之不由叹了口气。
屋子一片静谧,偶有夜风从窗口掠进,满室清香。
回过了神,心中牵挂佳人病情,赵璟之准备去隔壁看看,正欲转身,熟料一阵温热袭来,紧接着一双柔若无骨的双臂轻轻从背后环住了他。
还未待他出言,沈沫霜柔柔的嗓音已抢住了他的话头:“王爷,沫霜的心意,王爷果真不曾知晓么?”
不待赵璟之出言,她径自幽幽诉道:“自三年前船上遇见,沫霜满心里只有王爷,只有那个于自己有恩的赵郎中,几年来这份心意从未变过……”
赵璟之被她的举动惊得一愣,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却未料道她如此大胆。
她这般坦荡的倾诉,反倒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赵璟之叹了口气,正欲拿开她的手臂,却未料她身形娇小,力气却是十足,一双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际,似是怕他凭空消失了般。
掰不开她的小手,也怕弄伤了他,赵璟之只得无奈放弃,闭目叹道:“沈姑娘,你这是何苦?”
空气凝滞了片刻。
良久,他察觉到身后的人儿轻颤抖着,语气幽怨且带着浓浓的鼻音:“沫霜自知出身卑贱,又混迹风尘,配不上王爷尊贵之躯……”
“可是王爷可曾知晓,沫霜并非贪恋权贵的女子,早在三年前便爱上了那个翩翩少年郎,那个让自己重生的小郎中!王爷,沫霜真的就那么不入您的眼么?”
她这般反反复复的低语,一遍一遍的诉说着心里压抑许久的情愫,光这份诚意,要说赵璟之心内没有一丝触动也不可能,可是情爱这回事,往往不是光感动就可以。
是以他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正欲挣脱她的双臂,趁这个机会跟她说个明白,哪知还未待转身,背后的衣衫早已冰凉一片。
沈沫霜已语带哭音急急道:“莫非王爷是嫌弃沫霜出身青楼,蒲柳之姿么?沫霜虽然混迹风尘,如今却还是清白的身子……”
看来她是误会了!
忽觉腰际一松,赵璟之蓦地转身,却是被她的举动吓倒了。
清淡的月光映得屋内尚有一丝光亮,沈沫霜一张粉脸梨花带雨,却是一副坚决的神情。她咬着粉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缓缓褪去身上衣裙。
她本就是容貌绝色的美人,不用臆想便知她是如何的风情万种,赵璟之急急按住了她的纤纤玉指,阻止了接下来的春光。
“沈姑娘,万万不可!”赵璟之替她拢好衣裙,轻声宽慰道:“姑娘出淤泥而不染,这种气节在整个临安谁人不知!万不可为了赵某这般妄自菲薄。”
沈沫霜不言,一张粉脸憔悴不已,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泪流满面。
对于女人的眼泪,赵璟之自叹毫无办法。
他今天有些疲惫,小憩了一会还被噩梦惊醒,隔壁还躺着个生死不明的病人,可眼下的沈沫霜却让他无计可施。
揉了揉眉心,他叹道:“姑娘名动全城,赵某也是满心钦佩。可姑娘的一番情意,赵瑢怕是只能辜负了!赵某相信姑娘定会遇到更适合之人,与之琴瑟和鸣执手白头……”
他后面几句话没用本王,而是赵某,言辞恳切并无敷衍之意。冰雪剔透如沈沫霜,岂能不知他的意思。
只是,意难平。
可是还能怎样,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依旧翩翩如风,在自己泪眼婆娑中,一点一点,消失不见。